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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真話

2024-05-30 09:42:28 作者: 白鷺未雙

  呼吸一緊,美人蛇止住動作,緩緩站直了身子。她扭頭,眼裡滿是憤恨和不甘,只猶豫了一瞬,就撕開人皮化出了原形。

  布滿黑甲的蛇身從萎頓的人皮里舒展開去,曲捲地繞上旁邊的古樹,一輪又一輪地往上纏。蛇鱗泛泛,在光下黑得幾近銀色,古樹發出嘎嚓嘎嚓的聲響,聽得人頭皮發麻,那碩大的蛇頭倏地就伸到宋立言跟前,威脅地朝他吐了吐信子。

  「又是你。」宋立言看著她,「正好上回沒能做個了結。」

  說完掃一眼四下的鼠妖,又點頭:「舊帳一併算了也無妨。」

  鏢師和路人都已經嚇得跑遠了,茶棚半摧,一群鼠妖退去美人蛇所在的樹下,青眚化出人形,甚是恐懼地看了看宋立言,小聲問:「這是怎麼回事?他從哪裡冒出來的?」

  美人蛇冷聲道:「誰讓你們去撲那箱子的?」

  「不是說王上的內丹在其中嗎?」青眚跺腳,「怎料竟是陷阱。」

  再後悔也來不及了,美人蛇搖頭,望著那溢出白光的獬豸劍,暗道:小狐狸,這可不是我食言。

  忙了大半天的樓似玉正倒在房間裡休息,突然像是感覺到什麼,耳朵一立,翻身坐了起來。

  與此同時,林梨花推門撲摔進來,從人形瞬間摔成了狐狸,連滾帶爬地跳去她床上,急道:「主子,城郊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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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樓似玉一把提起她的尾巴,「誰跟誰打起來了?」

  「蛇女和宋大人,還有……還有鼠族。」

  眼前一黑,她饒是再冷靜也忍不住叉起腰來罵:「我說了多少遍荒州境內不能動手?都當耳邊風了不成!」

  梨花被她吼得捂住雙耳,顫顫巍巍地問:「怎麼辦啊?」

  還能怎麼辦?樓似玉焦躁地在屋子裡打轉。妖各有所長,也自有其短,狐狸善化形善口舌,可又不是千里馬,沒有可以瞬間奔出千里的妖法。等她騎馬趕過去,怕是收屍都來不及。

  正上火呢,她突然想起個東西,連忙去打開床頭那塵封已久的柜子,翻出一張符咒。

  宋清玄在世之時最擅長的就是制符,什麼稀奇古怪的符咒都能從他手裡生出來。她曾抱怨過去鄰縣路太遠,那人就一聲不吭地制出了千里符,冷漠地扔給她。大概是他當時的眼神太有趣,這張符她一直沒捨得用,寧願坐一天的馬車都要把它抱在懷裡。

  沒想到倒是在今日派上了用場。

  深吸一口氣,樓似玉借火點了符,火光一跳,她好像聽見有人笑了一聲,那聲音熟悉得叫她喉嚨發緊。不過也只一瞬,笑聲沒了,她眼前的景象逐漸虛無起來,仿若將一副上好的繡圖被扯開了線,一絲絲地模糊開去。

  妖血的刺鼻味道在整個城郊樹林裡彌散,引得眾多低等妖怪來食,然而,一靠近那樹林十丈之內,小妖就被震退開去。貪婪不信邪、執意要往裡沖的,不過十步便化了血水。

  難為美人蛇還能立在宋立言面前,雖是嘴角溢血,但半步沒退。她頭頂祭著蛇妖一族的法寶「無牙」,凜凜紫光與對面滅靈鼎的白光正沖,雙方傾注的修為尚算持平,可宋立言還有餘力提著獬豸劍朝她動手,她應付起來就有些吃力了。

  他們這邊妖多勢眾,青眚和黑玉都替她擋著獬豸劍。然而,青眚元氣大傷,黑玉修為不足,兩人擋得遍體鱗傷,最後一劍橫過來,兩人接不住,紛紛被震飛出去,倒地嘔血不止。

  雪白的劍光猛地就朝美人蛇的七寸刺了過去。

  美人蛇的瞳孔里映出他的影子,倒也沒慌,反而是暗暗蓄勢。她已經做好了打算,滅靈鼎已經不在他身上,這一擊樓似玉不能替他受,只要他再靠近些,她便是化了內丹也要拖他同歸地獄!

  近些,再近些。

  白光破刃,宋立言冷眼抬手,正準備傾注修為一招斃妖,卻陡然察覺到一股子濃烈的妖氣自側面朝他衝來。

  再進便是腹背受敵,他垂眸,只片刻就做出了決斷,飛退三步,側劍將那妖氣格下。

  粉色的一團瘴氣,裹著不知道什麼東西攔在了他和美人蛇面前,甫一站定,那粉瘴就顫了顫,血流入地。

  宋立言皺眉,持劍問:「何人?」

  這熟悉的妖氣,他不知道,美人蛇卻是知道。只是,分明那麼強大的一個人,怎麼眼下的氣息凌亂成了這個樣子?

  「你快走。」怪異的聲音從粉瘴里傳出來,「快點。」

  「可內丹……」

  「急什麼,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好像也有道理,美人蛇抿唇,惋惜地看了鏢車一眼,便借著她的庇護原形化小遁入草叢。青眚和黑玉見狀,也飛快地遁走。

  宋立言眼神一沉,抬袖便飛出纏妖繩,粉瘴依舊來攔,可只纏妖繩這點靈力,竟也將她震退好幾步,腳下血流更甚。

  「……」意外的,宋立言收了手看向那團東西,眼裡一瞬間閃過諸多情緒,良久,他竟是閉眼笑了。

  粉瘴莫名地顫了顫,扭頭也想走,卻被五根纏妖繩繞上來,打了個死結。她一怔,抬眼就見他朝她走了過來,皂靴踩上她的血,輕輕的一聲水響,像下雨天無意踩中的水淌。

  粉瘴掙紮起來,暗自運氣想掙脫纏妖繩,但莫名其妙的是,她用不了法力,強行用效果甚微不說,血流得還更多。

  「為什麼會是你?」行至她面前站定,宋立言低下頭來,眸子裡泛著怒意和冷漠,還有被強壓著的一絲困惑,「你不是讓我相信你嗎,掌柜的?」

  最後三個字一出來,樓似玉狠狠地震了震,瞳孔都渙散了些,她仰頭,發現自己身上用來障目的瘴氣被他一揮袖就散了個乾淨,面前的人是她熟悉的輪廓,可她怎麼也看不清楚。

  怎麼回事?她來的時候還好好的,可一催動妖氣,五臟六腑竟像是被刀絞成了一團。

  「你可知道自己為什麼用不了法力?」宋立言輕聲問。

  迷茫地看著他,樓似玉呆呆地搖了搖頭。

  「我在給你的糯米燒臘里,加了斷妖符。」

  心口一痛,樓似玉嘴唇上的血色一時褪了個乾淨。她望著他,張嘴想說什麼,唇瓣一碰,到底是硬生生和著血咽了回去。

  斷妖符,斷妖符啊,那是潛伏在妖怪體內限制法力的符咒,只要宿主不用妖力便相安無事,一旦強行破咒,便是個五臟俱損七竅流血的下場。

  這是宋清玄當年用來對付作惡多端的大妖舉父的,舉父最後死在了自己的掙扎之中,她覺得太過殘忍,鬧了好一通脾氣,他便說:「以後再也不用了。」

  說好再也不用的東西,如今卻是用在了她身上,樓似玉想笑,但笑不出來——即便知道這人是什麼也不記得了,她還是覺得難過,難過得要死掉了。

  「糯米燒臘那麼好吃的東西,大人怎麼捨得往裡加符咒呢?」她低聲喃喃,像是在問他,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語。

  宋立言冷眼瞧著她,道:「樓掌柜想說的只有這句話嗎?」

  「那大人想聽什麼呢?」她唇齒間都是血,朝他笑也笑得滿口艷紅,「要奴家再唱個小曲兒麼?」

  「……」分明是她撒謊被拆穿,也分明是她騙他在先,她怎麼會露出這樣的表情?仿佛他不是在捉妖,而是做了什麼天理不容的壞事。

  宋立言看不明白,他覺得自己好像從來沒看透過這個人。說她是個妖怪,可她卻能在滅神香里站著,身上一點妖氣也沒有,還能拿著滅靈鼎玩。可若說她不是妖怪,這斷妖符卻是鐵證,再無可辯。

  「我原本以為,你只是個被妖怪迷惑的凡人。」他皺眉,「你到底是什麼?」

  樓似玉咯咯笑起來:「若是妖,是不是就被大人一劍斬在這裡了?那奴家便是人吧,活生生的人。」

  「都到這個地步了,你還要撒謊嗎?」宋立言莫名覺得生氣,緩緩抬手抓住了她的肩膀,「在你嘴裡,到底有沒有半句真話?」

  樓似玉垂眸:「真話向來就一句,可這麼多年了,大人從來沒把它當成過真話。」

  這麼多年?宋立言眯眼:「你果然是一早就認識我。」

  知道他不吃蔥花,知道他會吃雞肉,知道他是上清司之人,也知道他此行為何。所以,石敢當不是巧合,滅靈鼎也不是巧合。她與那蛇妖有勾結,對鼠妖也暗中相助。

  那麼多的蛛絲馬跡,終於在此刻連成一片,變成她這張帶笑的臉,像是在嘲笑他的輕敵,看低了妖怪手段。

  怒不可遏,宋立言冷聲問:「真話是什麼?你且說。」

  「這一回,大人會信?」

  「你先說我才知道能不能信。」

  漂亮的臉蛋又笑起來,樓似玉看著他,又像是透過他在看別處。喉頭幾動,血順著唇角往下淌,她伸著舌尖舔了,想同他用玩笑的語氣說,可話出口,還是忍不住哽咽:

  「大人很好……清明俊朗,舉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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