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 風起時

2024-05-30 07:46:04 作者: 一點豌豆

  從日暮到夜深,秦寒慕都一直陪在上官渺渺身旁,儘管她已經掩飾得很好,但秦寒慕還是察覺了她眸子裡隱約流淌的煩憂。

  其實在看到管家屍體的那一刻起,秦寒慕便猜到這件事一定與上官渺渺有關,管家等人死於修鬼道者之手,而他在第一次遇見上官渺渺的時候,便發覺了她同為鬼道修習者。

  只是她不願說,他便不會問。兩個人便沉默著,相互依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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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靜聽秋蟬聲漸熄,默看風過落燈花。

  或許是她太倦了,便斜枕著他的胸膛沉沉睡去。他輕手輕腳將她放平,替她掖好被子。

  走出臥房,崔牧和州牧府上的幕僚已在門外靜候多時。

  秦寒慕吩咐下去,讓萬象門的修行者全部守在此地,自己帶著幕僚去了書房。

  崔牧緊隨其後,一同進了書房。

  秦寒慕示意幕僚隔桌而坐。

  「州牧憂心秦大將軍安危,故而遣在下登門造訪祈福。」

  剛一坐定,幕僚便恭敬行禮,表明來意。

  「讓州牧費心了。」秦寒慕道。

  「也不知是何人,竟然如此膽大妄為。」幕僚憤憤道,「州牧說了,便是傾盡全國之力,亦要將此人揪出來,碎屍萬段。」

  秦寒慕與幕僚又聊了盞茶功夫,秦寒慕給崔牧遞去一個顏色,崔牧心領神會,快步走到門口,關上了門。

  「秦大將軍,你這是?」幕僚疑惑道。

  「只是想問先生一些,不便被他人聽去的問題。」秦寒慕道。

  「秦大將軍請問,在下必定知無不言。」幕僚道。

  「我想知道,州牧究竟在謀劃些什麼?」秦寒慕問道。

  幕僚諱莫如深道:「在下不知。」

  「當真不知?」

  「真假不論,只是不知。」

  「那什麼時候才可知?」

  「該知之時自然便知。」

  秦寒慕的目光猶如正在狩獵的蒼鷹一般銳利,從始自終都鎖在幕僚臉上。

  而幕僚則從始自終都是一臉盈盈笑意,雲淡風輕地作答。

  秦慕寒旋即笑了笑,沉聲道:「煩請先生回去稟報州牧,前些時日他說的那件事,我同意了。」

  幕僚的表情第一次泛起波瀾,他緩緩起身,行完禮後恭敬道:「如此,在下便不叨擾了。」

  秦寒慕也站起身,還了個禮:「替我謝過州牧大人的心意。」

  「不知秦大將軍所謝何事?」幕僚頓了頓繼續道,「是謝今日之事,還是謝那日之事?」

  「同謝。」秦寒慕道。

  崔牧將幕僚送出秦府,自己又折了回來。

  一進書房,便看到秦寒慕端坐在桌案之前,正在漫不經心地研著墨。

  「大將軍,您怎麼還有心思研墨?」崔牧心急如焚道。

  秦寒慕朝他招了招手,問了一個就連文人騷客都絕不會提的無聊問題:「來來來,你看這墨研得怎樣?」

  崔牧壓根兒便沒有看墨的心思,他面色焦急地追問道:「大將軍,您可知一旦答應了那件事,對您意味著什麼嗎?」

  秦寒慕則是慢條斯理地從筆擱上選起了毫錐。

  只見他拿起一支軟硬適中的狼毫筆,鋪紙、蘸墨、書寫一氣呵成。

  他放下筆,掃了一眼紙面,眼眸中流淌出滿意之色。

  「當然知道。」秦寒慕沉聲道,「只要我答應了那件事,便意味著不論州牧同萬象門在謀劃些什麼,我都不能抽身事外。」

  「大將軍既然知道,為何還要應允?」崔牧不解。

  秦寒慕目色溫柔地望著白紙之上,秀麗頎長,宛如女子婀娜身姿的那一個「渺」字,柔聲道:「因為也只有如此,不論站在我對面的那個人是誰,他將面對的都不僅僅只是我秦寒慕又或是秦府,而是整個江州。」

  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更好地保護你。

  「可是……」崔牧面色依舊沉重,顯然他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當他看到秦寒慕眸子裡流淌出的溫柔與果決,他知道,自己多說無益了。

  次日,州牧的府上便發出一道州府諭,召集江州城最有名的石匠與木匠到州牧府共商修建廟宇之事。

  短短三日,便在城中選好地址,籌備修建那座聞名後世的戰神將軍廟。

  這也是華夏九州,第一次為活人修建廟宇。

  至此,他便是江州人的戰神。

  一座廟宇,讓秦寒慕成了江州州牧最鋒利的一把劍。

  ……

  妖妖三人吃飽喝足,便由蒹葭當起了嚮導,帶著她們在城中閒逛。

  轉過一個街角後,眼前豁然開朗。

  漢白玉砌的偌大廣場,一座金碧輝煌的廟宇肅然而立。金頂白雪,雕欄玉棟。

  廟宇四周,被漢白玉雕刻成的桂花樹簇擁,妖妖驚嘆於每一個葉片和花瓣的鬼斧神工,快步走進廣場,朝著廟宇的方向直奔過去。

  蒹葭給木玉暗使眼色,木玉心領神會,兩人便緊隨其後,跟了過去。

  突然,妖妖在距離廟宇十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她怔怔地望著廟宇中供奉著的雕像,陷入沉思。

  蒹葭和木玉停在了妖妖身旁,蒹葭望著廟宇中間那尊雕像,眼眸里溢滿崇敬之色。

  若是妖妖此刻看到蒹葭的表情,她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她從未在他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

  這是一種晚輩對前輩才有的崇敬以及仰慕。

  讓妖妖陷入沉思的,卻並非蒹葭此刻看著的那尊雕像。而是它旁邊的那尊,矮小很多,正做拉弓狀的雕像。

  突然,妖妖一拍腦門,手指著那具雕像驚呼道:「我想起來了,這個人我見過。」

  木玉微微一怔:「哪裡見過?」

  「夢裡。」妖妖道。

  木玉更是困惑:「你先前見過他嗎?」

  妖妖搖了搖頭,繼續道:「我是在入夢閣下,夢到他的。」

  一邊說著,妖妖望向一旁的蒹葭道:「蒹葭,在我的夢裡,他被你……」

  「沒錯,他是我的殺的。」蒹葭接過妖妖的話,輕聲道。

  妖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她又一次想起當日蒹葭在雀言面前承認自己屠村一事。儘管她隱約覺得,蒹葭做這件事是為了自己,但這件事,終究還是在她心裡留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

  於妖妖而言,讓她害怕的,不是蒹葭指使妖獸殺人屠村,而是她惶恐,自己從未真真切切地看清他的心。

  在她的眼中,蒹葭是她遇到的第一個人類修行者,他教會了她很多,第一次帶她看到了峽谷之外的大千世界。

  在她的記憶中,蒹葭會溫柔地捏著她的臉,輕聲細語地給她講著自己的經歷以及塵世間的種種。

  可是隨著她和他一起經歷了越來越多的事情,她卻驚覺自己越來越看不清他的樣子。

  他是中州的英雄,是百姓口口相傳的蒹葭仙人。

  他是夢澤宗的掌門,抵禦獸潮力戰相柳,拯救蒼生。

  他還是一個無情又有情的修仙者,他會為了自己心愛之人,捨生忘死,重走登仙路;亦會為了自己在意之人,揮手之間,塗炭生靈。

  妖妖想不明白,究竟哪一個,才是他原本的樣子,又或者這些都是。

  妖妖不願多想,可這些念頭卻猶如在心裡生了根,時不時便冒出新芽,剪不完,意更亂。

  「不知木玉可曾聽聞百年前的中江之戰?」蒹葭同木玉的談話聲掃去了妖妖心中徒生的煩擾。

  「略有耳聞。」木玉道。

  「那時我還未拜入夢澤宗,作為中州州牧府上的死士參與了那場戰爭。」蒹葭緩聲道。

  「當時,江州的主將是有著常勝將軍之稱的秦寒慕,方才妖妖提到的,便是他的副將崔牧。」

  「萬象門的修仙者拖住了夢澤宗的一眾援軍,秦寒慕用兵如神,不出三個月便兵臨中州城下。」蒹葭再提起秦寒慕的名字時,語氣中充滿了敬仰之意。

  「可我記得,這場戰爭最後是中州贏了。」木玉道。

  「那是因為秦寒慕突然病故,以至江州軍心大亂,才被我們趁機反攻,最終攻破江州主城,生擒了江州州牧。」蒹葭在提到秦慕寒病故的時候,眼眸里竟是惋惜。

  「也是在最後一役中,我殺掉了江州守城的崔牧,並憑藉軍功銷了奴籍。」

  「英雄遲暮,著實可惜。」木玉道。

  蒹葭卻搖了搖頭,繼續道:「你可知,秦寒慕當時風華正茂,並非久病之人。」

  木玉一驚:「那他為何會突然病故?」

  蒹葭搖了搖頭,繼續道:「事實究竟為何,恐怕永遠都無人知曉了。」

  「不論如何,我覺得咱們還是應當去祭拜一下。」妖妖突然開口說道。

  一邊說著,她便第一個走上前去。

  蒹葭同木玉相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就在三人距離廟宇幾步之遙的時候,異變陡生。

  腳下漢白玉製成的方磚泛起水紋一般翠綠色的光紋,一圈一圈,向廟宇的方向盪去。

  廟宇四周的玉樹也似乎在那一瞬活了過來,白玉雕刻的葉片變成了青翠的顏色,金色的桂花綻滿枝頭,搖搖欲墜。

  忽如一夜秋風起,白玉桂樹花滿枝。

  翠綠色的光紋從腳到頭包裹住崔牧的雕像,白玉雕成的軀幹、四肢發出清脆的聲響。

  一道翠綠色的人影從雕像上徐徐升起,正是滿弓如月的崔牧。

  箭芒所指,則是妖妖身旁的蒹葭。

  「好久不見了。」那道虛幻的人影開口道。

  「已有百年了。」蒹葭道。

  「江州城不歡迎你。」崔牧厲聲說道。

  「戰場之上,生死天命。更何況往事已如煙,你又何必執念?」蒹葭道。

  「我向來不信天地有道,你不必多費口舌。」崔牧道。

  「若你不信天地有道,又為何寄魂於此,守候在此呢?」蒹葭問道。

  崔牧虛幻的臉上看不出是何種表情,他的語氣卻微微有些顫抖。

  「一百年了,我只求一個結果。」

  「秦將軍不告而別,就連她也不知下落。我等了他們一百年,一百年……」

  崔牧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就連手中拉滿的弓弦,都鬆弛了幾分。

  「崔將軍,你的意思是,當年秦將軍他並未沒有病故?」蒹葭問道。

  「病故?」崔牧突然笑出聲來,「秦將軍雖是凡人,可也是久經沙場打磨出的鋼筋鐵骨,又怎會說病便病,說故便故?」

  「也罷,其實我心裡常常會想,大將軍一定是帶著那個姑娘,到一個遠離廟堂,遠離紛爭的世外桃源去了。」崔牧的語氣忽而變得很釋然。

  「於是,你便將自己的魂魄封印在這廟宇之中,護佑江州城的百姓,亦在等一個結果。」蒹葭道。

  崔牧的虛影並未繼續講話,他的目光望向遠方,與此同時,幾道破空風聲響起。

  三人尋著聲音望去,只見四道人影正乘著法寶御空而來。

  幾盞呼吸的功夫,四人魚貫落地。

  為首的三人妖妖不認識,緊隨其後的那個黑壯漢子,妖妖卻是再熟悉不過。

  雀言陰沉著臉,看著三人,一言不發。

  為首的中年男子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笑,淡然道:「常言道英雄出少年,今日得見,蒹葭掌門果真器宇不凡。」

  「李掌門過譽了。」蒹葭沉聲道。

  「哪裡哪裡,上次你我相見,你還只是中州軍中的一介走卒。不過短短百年,你已站在和我齊平的高度。」李玄天稱讚道。

  「只不過……」李玄天微微一頓,話鋒一轉,「蒹葭掌門突然駕臨江州,還引發戰神將軍廟的護城大陣,是不是有些太過不講禮數呢?」

  「李掌門哪裡話?」蒹葭莞爾一笑,「我不過是來找舊友相敘,無意叨擾。」

  「如此說來,倒是我打擾蒹葭掌門了。」李玄天的視線掃過三人,最後停在崔牧的虛影之上。

  崔牧依舊面無表情,翠綠色的虛影懸於寺廟金頂之上,只是手中的彎弓不知何時收了起來。

  「既是如此,在下便不打擾幾位了。」李玄天不疾不徐地說道,末了又添了一句,「若是蒹葭掌門肯賞臉,隨時歡迎各位到萬象門一敘。」

  「畢竟有些事,終究是要解決的,不是嗎?」李玄天微微一笑,最後說了一句。

  「李掌門所言非虛,改日定當登門拜訪。」蒹葭同樣微微一笑,隨口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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