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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不可理喻

2024-05-30 02:43:12 作者: 波兒來了

  我在柴房裡發現了我幼兒時期的學步車,那是我出生的時候,吳木匠用漂木做的,從我的棺材、搖籃變成學步車,如今四個輪子和架子居然還是完好的,我在工地上找了塊學生課桌大小的木板,加邊框,做成了摺疊式,就成了一輛可以移動的貨車。侯娟可以很輕鬆地推到家門口的街上,擺一些小東西賣。我們這裡還算順道,進點小東西做小生意貼補家用。我可以請熟悉的司機順便帶點貨物回來。

  這生意並不是不賺錢,是的確也沒法賺錢:經常有一些本地的人,裝作聽不懂話,拿了就走。有的邊選邊拉開皮袍往寬大的懷裡揣,侯娟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的小動作,不敢幹涉更不敢追。一個月下來,勞神費力,也就掙個白辛苦。就連我們這生意都還有人眼紅呢,好幾個森工的家屬也開始把攤擺了出來。

  余剛今天又來了。侯娟一邊掃地一邊說,把貨車也坐壞了。

  我親手做的賣貨車畢竟承受不起余剛那老熊一般沉重的身體,被坐得支離破碎。家裡的床上,那凌亂的痕跡,無一不顯示余剛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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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趁我不在的時候,余剛不是第一次來。他來幹什麼我能想像。侯娟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般,盯著我的眼睛,那眼神充滿絕望的疲憊。

  侯娟完全可以不給我說,但她覺得應該給我說,她心裡就輕鬆了。

  可她不知道,我心裡卻不輕鬆了,這相當於直接將我抵死在牆角,沒有辦法自欺欺人,因為我繞不過去了。

  不止一人給我說過,侯娟挺漂亮的,不過,也只有你能接受她吧。

  別人話中有話,小心翼翼卻總有一種不屑的意味。於我而言,人家是替我不值,但不知他人苦,不責他人事。關門閉戶各過各的生活,幹嘛一定要把別人的看法看得那麼重要?

  可我無法想像,余剛並不愛侯娟,在招干以後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侯娟,可侯娟在他心目中仍然是自己的私人物品一般,仍然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在余剛龐大的身影中,我和侯娟的存在是微不足道的,他的得寸進尺,也許是因為我一再的忍讓。我腦海中也有一些一掠而過的念頭,卻永遠無法訴諸實施。侯娟從來沒有要求我做什麼,她心裡清楚我的能力,如果余剛一定要整我,不論公事還是私事,我是逃不過他的手掌心的。畢竟,這是古錦縣的地盤,作為一個本地鵝卵石,他眼一瞪,腳一剁,古錦縣的地皮都會抖三抖。

  有人說,記憶可以淡忘,可是,有些記憶卻永遠潛伏在腦海里,也許每天都會在記憶里複習不止一遍,越是想忘記,越是刻骨銘心。侯娟心裡被那個不把她當人將她折磨得不像人的余剛占據了,本來是個噩夢,她卻會一遍一遍,主動回到那個噩夢裡,那夢裡有屈辱,也有柔軟的沙發、大屏的電視機、夢幻般閃爍的彩燈,這就像鴉片有毒,吸上癮了就擺脫不了,永遠無法掩藏這種感情,在行為和心理上離我越來越遠。

  侯娟說話直來直去,總是把情緒寫在臉上,還多愁善感,不懂示弱,更不會討好和巴結別人。但在現實面前,她只學會了逆來順受,因為她無力反抗遇到的一切。

  我和余剛沒有特別的交道,如果不是那次在他家發生的不堪回首的經歷,也許,我們永遠是路人。男人的友誼很奇怪,明明是情敵,表面卻是是非常熱絡。明明是敵人,卻一定要勾肩搭背地一醉方休。我們這種自欺欺人的關係還要維持多久?

  雖然我表面裝得若無其事,心裡卻永遠在翻騰。侯娟何尚不是如此,經常處於神經質般的冥想狀態,有時還做噩夢,會在床上突然坐起,一雙空洞的游移不定的大眼睛盯得我毛骨悚然,要不就無緣無故靜靜地啜泣。她自言自語地說:我像是活在兩個不同的地方,我找不到我的家了,我是不是瘋了,是不是死了?我沒有回答,那話也不是特別對我說的。一些似是而非的往事從她腦海間掠過,她心底的憂傷和空虛,我是填不滿的。我只有抱著侯娟,像抱著一個柔軟的嬰兒。在我的安撫下,她才能漸漸地進入夢鄉。她睡熟了,才是我在一個臆想的空間中肆意地宣洩的時候,一縷月光、一張蜘蛛網、一個奇怪花紋的水漬都可以讓我凝神半天,互不連貫的無數念頭像電影膠片一般滑過水麵。我記得花花說過這不是你本來的樣子,更不是你的生活。可我本來應該是什麼樣的呢?我的生活充滿了偶然性,我無法掌控,就像一根漂木,隨波逐流。

  哪裡不能找碗飯吃?我們還是回老家吧。侯娟說,這不是她第一次說,如果不是我在文杰的工程隊,我早就和侯娟出去了。但目前這境況,我真的進退兩難。

  我不好向文杰開口,因為我現在已經是他離不開的助手了,特別是協調關係和人員安排等內務方面。他給我的工資也是非常可觀,今年的收尾工作更離不了我。如果馬上一拍屁股走人,真的會讓人覺得不夠義氣。

  一天晚上,我和文杰接待一個客戶,回家已經九點過了,發現侯娟不在家。在古錦縣城,我們的同學挺多,但是侯娟和他們基本上都沒有來往,而且也沒有晚上出去的習慣,因為每到晚上,古錦街上的酒瘋子太多了,一個女人哪來的勇氣去面對這些人。我腦海里閃過一絲不祥的預感,腳步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自動朝政協住宿樓走去。

  古錦的寒冬臘月,天氣異常寒冷。三樓那扇熟悉的窗戶亮著燈,我在政協住宿樓大門口停止了腳步,轉身朝旁邊一棟樓走去。

  這是一間位於三樓的茶館,是一個住戶的住房改建的私人茶館。爐子裡的青岡柴熊熊燃燒著,把爐子的鐵皮都燒得通紅,爐子上的一壺水冒出大股大股的白色蒸汽。

  一個小女孩守在爐子旁的桌子上做作業,她是老闆的女兒。我找了個空卡座,位置正好面對政協住宿樓,余剛家的客廳一目了然。

  余剛家裡有很多人,似乎在舉行什麼聚會。我摸出一個隨身帶的可攜式望遠鏡,仔細看了看,是余剛在舉行生日聚會,來的都是他們縣中的同學。按理說,侯娟是局外人,參與在這裡面不倫不類的,像一個僕人一般忙裡忙外的。可她為什麼要來呢?不敢不來還是不得不來?我能體會到侯娟那種尷尬無奈的心態。這是無法想像的事情,他們的生活離我越來越遠,我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待、忍耐,像一隻忍者神龜,等待這聚會結束。

  我們都是22歲,這就是我們22歲的青春,青春萬歲,青春火苗最旺盛的時候。

  這時,我看見對面的燈熄滅了,只有幾粒閃閃爍爍的燭光,傳來一陣「祝你生日快樂」的歌聲,然後燭光也滅了,一陣年輕而愉快的笑聲響起來。燈又亮了,錄音機開始放音樂,是那種「抱腰舞」,兩個人可以面對面貼得很緊,腳步可以毫無章法地隨意「散步」。我看見侯娟和余剛在跳舞,房間裡哪裡還有多餘的地方可供騰挪舞步,幾乎就是在原地搖搖身體罷了。余剛把侯娟摟得很緊,侯娟小小的身體幾乎陷入了余剛的身體中,余剛的手伸進侯娟的衣服里了,隨著音樂節奏不停地遊走。侯娟好像沒有一點拒絕,反而把頭靠在余剛的胸口,一副沉迷享受的樣子。大燈滅了,看不清楚,但我能想像到這聚會的性質。

  夜已經很深了,但在余剛的房子裡,人們肆無忌憚地歌唱、喧鬧,人人都達到了忘情的境界,整棟樓似乎都在他們的腳下震動。左右鄰舍也曾開窗伸出頭來望望,但很快縮回了頭,沒人敢喊出聲來,看來當他們知道發出聲音的是余剛家,便硬生生地吞下一口氣。因為,他們知道余剛容不得任何人說他一句不是,那像張飛一樣圓瞪的兩隻眼珠,讓人不寒而慄。

  侯娟明明是害怕和拒絕這種環境,吃夠了苦頭受夠了罪,今天的表現卻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侯娟,是我無法想像的一個侯娟。她是一根真正的漂木,從來沒有放棄過隨波逐流,是的,只要她自己不願意,沒有人能將她打撈上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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