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冷清
2024-05-29 18:09:19
作者: 千帆競
臨近新年,府里雜事繁多,奴婢小廝們個個忙得陀螺似的轉,唯有馬奴們樂得自在,除夕夜,周邈偷偷出了府。
在江卿月與家人團聚,給奴婢們發利市時,當京城四處鞭炮齊鳴,人人歡慶佳節時,周邈在和韻茶坊二樓的雅間裡,門窗緊閉,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冷酒。
他不想看今夜的星空,因皇城方向有五顏六色的煙花,他不願聽一樓夥計們的喝酒猜拳,他甚至聞不得過於豐盛的飯菜香,他討厭所有佳節,所有的熱鬧,這俗世煙火離他那樣遠,他無家可歸,他是這世上最多余的那一個。
叩叩叩——
「主子,小林子幾個在底下推牌九,您不下去熱鬧熱鬧?」門外,乘風的聲音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喜悅。
「你們樂吧,我便不去了。」
乘風猜到他會回絕,周邈每年皆是如此,他都習慣了。
他於是「咚咚咚」下樓去,繼續同夥計們猜拳拼酒。
這些夥計大多無家無口,唯有掌柜的有兒有女。
掌柜的幾年四十有二,是地道的京城人士,當初他兒子病入膏肓無錢可醫時想把茶坊兌給周邈,周邈見他可憐,請人給他兒子治病,且沒要他的銀子。這掌柜的感恩戴德,便把這茶坊挪給他用,自己繼續當掌柜,坊中的夥計都是周邈的人。
原本除夕夜掌柜的是要回家跟兒子兒媳團圓的,可不知為何,今夜他竟沒回去,坐在火盆旁,看他們推牌九。
不一會兒,他把乘風叫到一旁,指指二樓,「他又不下來?」
「主子什麼性子你還不知道麼?他不喜熱鬧。」
「哪有人不喜熱鬧?」掌柜抽了口菸袋子,道:「我在他這年紀,兒子都有了,他就是沒爹媽給張羅婚事,二十有一了還獨身一人,能不寂寞麼?乘風,」掌柜湊近些,在他耳邊悄聲嘀咕了兩句。
乘風面色古怪地看著他,「掌柜的,您可別亂來!」
「我是為他好,你懂什麼,跟我來,」他用竹煙杆敲了敲乘風的背,示意他去後院。
……
二樓雅間裡一燈如豆,夜空中砰然炸開的焰火卻照得屋裡亮如白晝,這時樓道里響起一陣輕巧的腳步聲,在他門前停住,「公子,奴家來為您溫酒。」
周邈劍眉一蹙,「誰?」
「是掌柜的和乘風讓奴家過來伺候公子的,」那聲音嬌嬌弱弱。
周邈沒答話,繼續飲他的酒。
樓道口的乘風和掌柜的往廊上望,見春繁姑娘遲遲沒推門進去,心道這回還是沒戲,想來周邈鐵了心要當孤家寡人了。
正在這時,那姑娘突然推開門,走了進去。
乘風和掌柜的對視一眼,知道這回有戲。
空中煙花盛開,站在門口的春繁被照得一清二楚,她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身材嬌小,卻穿著上回江卿月過來茶坊時穿的那身月牙白青蓮纏枝紋百褶,像小孩子穿大人衣裳。
周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心嘆掌柜的真是有心了。
春繁是掌柜的買來的丫頭,掌柜的看她生得好,便讓她來當周邈的暖床丫頭了。
她戰戰兢兢走過來半跪在周邈身前,顫抖著執白瓷酒壺放入注壺中,為他溫酒。
周邈垂眸看著她那身與江卿月一模一樣的衣裳,忽的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來,細細端詳她的眉眼,她生得與江卿月還真有三分相似。
江卿月是冷中帶俏的長相,氣質清麗絕俗,但放肆笑起來時眼睛彎成月牙兒,露出一排編貝樣的齒,那模樣俏極了,這姑娘便得了她的三分俏麗。
「公……公子,」春繁的唇顫抖著,目光只得一個驚字,不知是驚恐還是驚艷。
周邈嗤的一笑,掌柜的大約以為他今日會要了這奴婢吧,可是穿一樣的衣裳便是江卿月了麼?
「我這兒不用你,下去吧。」
「公子,是……是奴家伺候得不好麼?」春繁怯怯望著他。
「不是你不好,是我用不慣奴婢,」周邈對她比常人稍多兩分耐心,看在她穿的這身衣裳上。
春繁咬了咬唇,諾諾應是,然而走之前,她鬼使神差地叮囑了一句:「公子,冬日寒涼,一杯冷酒下肚,便得五臟六腑去暖它,傷身得很,您往後還是喝溫酒吧。」
冷酒傷身?
乘風和外頭這些夥計都是大老爺們兒,不懂照顧人,更從未留心過他喝的是冷酒還是溫酒,或許他身邊真需個奴婢伺候。
「往後我再來和韻茶坊,便由你伺候我的飲食起居,」周邈忽叫住春繁。
春繁一愣,旋即笑出兩個梨渦,她略帶天真地問:「那公子,今夜我需為您暖床麼?」
掌柜的同她說的是,讓她做周邈的暖床婢。
周邈愣了愣,「不必!」
樓下掌柜的和夥計們悄悄開了賭局,賭周邈今日是否會要了春繁。
掌柜和另外一個夥計下注十兩銀子賭周邈會要了她,乘風等人則押的不會。
「主子什麼樣的人我最清楚,除了上回帶來的女子,他再沒同哪個女子走近過,」乘風胸有成竹。
賭周邈會要了春繁的夥計呵的一聲笑道:「乘風今年才十八,沒碰過女人吧?所以不知道女人的滋味兒,嘖,我不信這世上真有男人坐懷不亂,主子也是男人,夜黑風高的,一個漂亮姑娘進屋來,為你紅袖添香,為你推肩拿背,你忍得住?」
「在說什麼?」此時周邈雙手抱胸,正站在樓道上冷眼俯視眾人。
乘風望了眼自家主子,和他身旁乖巧站著,衣衫齊整的春繁,他嘴角一撇,拍拍掌柜的和那夥計的肩,轉頭便把桌上的銀子同另外幾個夥計瓜分了。
掌柜的猛抽了口煙,搖搖頭。
隨即,周邈下樓,將掌柜的叫到一邊,問他這姑娘的來歷,確定她不是外人派來的,這才決定她留下伺候。
接著,周邈把乘風叫過來,問他派去東南邊境打聽消息的人可回來了。
乘風說沒有,「軍中沒有我們的人,要打聽消息麻煩一些,再加上來回,恐怕還得再等個把月。」
周邈抬手撫了撫下頜,心中愈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