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遮雨
2024-05-29 18:07:05
作者: 千帆競
他生了雙狹長的鳳眸,下眼瞼上一顆淚痣,凝望他人時,目光深如寒潭,而垂眸時又顯出幾許少年的羞澀,與尋常下人呆滯木然的眼神全然不同。
他低頭走過來,抱拳道:「小姐,您再回去逛逛吧,等雨停了——」話未說完,他見那梨花白繡鞋已經邁出去了。
江卿月緩步走入雨中,朝自家的馬車那兒走去。
她想淋雨,因為上輩子她死在赤日炎炎的六月,那個夏天真漫長啊,她恨透了夏天,春天便很好,草長鶯飛,萬物復甦,就連春雨都可愛,下得也不大,淋一淋並不會著涼。
綠濃見自家小姐走出去了,她緊了緊手中的新衣裳,也立即低著頭跑進雨中,抬起手掌為江卿月遮雨,「小姐,天兒還寒著,淋雨會著涼的。」
忽覺周圍沒有雨了,江卿月抬首,見一青色長衫擋在她頭頂,一偏頭,便見臉上淌著水的小安子,原來是他脫下外衫為她遮雨。
他沖江卿月笑笑,那一笑,冷冽剛硬的男子氣息隱沒了,青蔥的少年氣卻愈發蓬勃,「小姐,雨雖不大,可春雨寒涼,淋了不好。」
江卿月有點兒不耐煩,她不過想淋個雨,他們一個個的都趕著來為她遮,她嘆了口氣,道:「走吧,」說罷故意走出遮蔽,提著裙擺小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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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濃快步跟上,先一步跑到馬車旁,將手裡的新衣裳放進馬車裡,而後扶江卿月上去。
綠濃扶得有些吃力,小安子想幫一把,他抬起手,在即將觸碰江卿月潔白的衣裙時,又放了下去。
他將用來遮雨的外衫卷了,放在車兒板上,而後將車轅上的斗笠拿來,為江卿月遮擋了些,他自己卻淋了滿身,雨水順著臉頰直往下滴。
直到主僕兩個進了車輿,他才戴上斗笠,而後一抹臉上的雨水,翻身上了與前的車兒板,衣擺處帶起一串水珠子。
車廂內,綠濃用帕子為江卿月擦頭髮,整理儀容,「小姐,半月前您就因淋雨著涼,咳嗽了好幾日,您忘了?還往雨里去,這天氣,還穿著夾襖呢,您保重保重身子吧!」
綠濃像個老媽子一樣,開始細數這些年江卿月生的病,又說起府里某個奴婢著了涼拖著沒治,後頭拖成癆病被送回家的事兒,以此告誡江卿月要珍重身子。
若是以往,江卿月只會嫌她囉嗦,這會兒聽著心裡卻熨帖極了,她笑著搖頭,「好好好,都聽你的,再也不淋雨了。」
說著,她竟鬼使神差地想起那張被雨水淋濕的臉,於是,她撩起帘子往外望……
雨越下越大了,趕車的人戴著斗笠也無濟於事,雨點子打在他單薄的春衣上,已濕了一大半,更顯出精壯的身材輪廓。
讓他在下雨天趕車,江卿月有些許愧疚。
「小姐,該不會您也看上小安子了吧?」綠濃撣著新衣裳上的水,悄聲問道。
江卿月放下帘子,目光瞬間冷淡下來,「不會了,這輩子我都不會看上誰。」
「小姐您又說傻話了。」
「綠濃,你打聽打聽這個小安子,他的姓名籍貫,因何進府為奴,家裡可還有什麼人……」
雨聲蓋過主僕二人的說話聲,而小安子卻感覺自己的心跳比這雨聲還大,像要從腔子裡蹦出來。
……
到達江府時,豆大的雨點變成如絲細雨,主僕兩個冒雨進了府門,一路往秋暝居去。
一進院子,綠濃便高聲吩咐:「紅桃綠柳,趕緊燒水,小姐淋了雨要沐浴!」
小灶房裡立即忙活起來,這時,屋裡綠綺急急走出來,附耳對江卿月說了幾句。
江卿月嘴角一抹冷笑,若早知道嬸子在屋裡等她,她應當回來得更晚些,讓戚氏多等一會兒。
她走進屋裡,只見一著暗紅縷金提花緞面夾襖的美婦人端坐在玫瑰椅上。
她體態豐腴,面容姣好,看起來一點兒不像四十歲的人,不過她的相貌壞在一口牙上,笑起來時,露出的牙小而尖,像老鼠。
江卿月記得最清楚的也是她的牙!
上輩子二房強要分家時,戚氏便是用她的尖牙利齒,索去了江家三分之二的家產,說出那些親者痛仇者快的話,令她們大房一房寒心。
所以上輩子自從爹娘去世後,江卿月便與她斷了往來,今兒再見,真真恍如隔世。
「嬸子,您怎的有空上我這兒來?」江卿月走上前,向她一福。
「昨夜的事兒嬸子也聽說了,這不來瞧瞧你麼?」戚氏站起身,拉住江卿月的手讓她在一旁坐下,而後看了眼綠濃,示意她先下去。
綠濃低頭翻了個白眼,心道這二夫人真是的,沒看見人家是冒雨回來的身上還濕著麼,就拉著人說話,一點兒不為她家小姐的身子著想。
待奴婢們都退下,屋裡只剩下她們二人時,戚氏才說話。
她做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卿月啊,你一定誤會卿如了,她不會隨意拿你的帕子送給外人,她是懂規矩的,你這個做姐姐的,心裡也是明白的吧?」
江卿月頷首:「我明白。」
她太明白了,江卿如這個妹妹怎麼樣她還能不明白麼?跟戚氏一樣的笑面虎,蛇蠍心腸。
「那便好了!」戚氏深深吐出一口氣,「老太太因個誤會要禁足她一月,嬸子方才去求情也不管用,卿月,你去老太太跟前求一求,幫你妹妹一個忙,啊?」戚氏拍拍江卿月的肩。
「這……我說的話祖母也不一定聽啊,」江卿月低頭抿茶。
「卿月啊,你是還沒原諒卿如?」戚氏故作詫異,「你們姐妹平日最要好的呀!卿月你是姐姐,你更大度,不會因著個誤會怨怪你妹妹吧?要不你先去見見她,我讓她向你賠禮道歉!」
江卿月笑了笑,「好,我把一身濕換了便去看妹妹。」
戚氏的意圖她再明白不過了,禁足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不能讓府里人看了她女兒的笑話;而更要緊的是,他們二房要仰仗大房,兩家的孩子不能鬧掰了。
江家兩兄弟都在翰林院任職,可老大江鶴年任的是五品侍讀學士,比弟弟高出不少,而且,後宅之事也都由長房媳婦料理。
戚氏怕江卿月在她爹娘面前告狀,影響兩房關係,如此戚氏那狂嫖濫賭的兒子便沒人幫他擦屁股。
近幾年為了給她兒子還賭債,大房不知貼出去多少銀子,用了多少人脈,不然她那兒子的手早被剁了不知多少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