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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平地波瀾 奸人施毒手

2024-04-25 19:35:40 作者: 梁羽生

  小城烽火 密室露陰謀

  卓一航走出房來,只見祖父氣若遊絲,面如金紙,急忙叫來家人將他扶入臥房。這時卓一航雖然心中急亂,但欽差在堂,無人款待,自己不能不陪。正欽差歉然說道:「皇上對卓老大人非常思念,想不到一紙詔書,累他傷心如此。」卓一航問道:「詔書上說些什麼,可能見告麼?」那兩個欽差和卓仲廉曾是一殿之臣,私交頗好。當下將皇帝何以突然宣召卓仲廉的事情說了。原來神宗皇帝誤信奸人之言,將卓一航的父親卓繼賢殺了,後來案情雖然平反過來,並追贈了卓繼賢做太子少保,但於心總覺不安。一日和大學士方從哲談起,神宗忽然想起了卓繼賢的父親卓仲廉,喟然嘆道:「他們父子都是賢良正直之臣,卓仲廉若看到邸抄,不知可會埋怨朕麼?」方從哲道:「卓仲廉世受國恩,哪會怨懟?陛下思念於他,目前吏部尚書出缺,何不召他入閣。」神宗道:「朝中正乏老成謀國之臣,卿言甚合朕意。」當即寫了詔書,派兩名欽差專程送陝,要他回朝,詔書中提到了卓繼賢受追贈為太子少保之事,在神宗的意思,本是對臣下示恩,想不到卓仲廉尚未見到邸抄,突然知道兒子死訊,心傷過度,病後身軀,竟自支持不住了。

  正說話間,內堂隱有哭聲,欽差急道:「世兄不必拘禮,請替我們問候令祖。」卓一航告了個罪,進入內堂,只見家人亂成一片,卓仲廉奄奄一息,見卓一航入來,招招手道:「你過來。」卓一航走近祖父身邊,含淚說道:「爺爺請恕孫兒不孝之罪。」卓仲廉斷斷續續地說道:「你以後不必應考了,就在家中讀書務農吧。」說完之後,雙腿一伸,斷了呼吸。卓一航放聲大哭,老家人勸道:「老大人年過六旬,壽終正寢,少爺不必過度悲傷。欽差大人還在外面,應該請他們稟告皇上,然後開靈出葬。」卓一航揩乾眼淚,到客廳稟告欽差。欽差嗟嘆不已,當晚在卓家過宿,第二日卓家已設了靈位,停棺西廳,兩個欽差都恭恭敬敬地在靈前點了三炷香菸,以同僚之誼致祭,卓一航匍匐地上,叩頭謝禮。正欽差伸手來扶,勸道:「世兄節哀,我們回京稟告皇上,一定替老大人討個封贈。」管家的備好程儀,準備欽差辭行,卓一航忽然跳了起來,顫聲說道:「欽差大人慢走!」

  欽差和管家都吃了一驚,心想卓一航知書識禮,何以會突然失態。跳起來已是不該,勸欽差慢走更是失禮。管家急道:「少爺,老大人生榮死哀,欽差大人親來祭奠,你還不叩謝皇上洪恩?」卓一航定了定神,忽然說道:「欽差大人,請進內房一坐。」管家的心驚肉跳,欽差也變了顏色。

  卓一航將兩位欽差帶進書房,管家的跟在後面,卓一航道:「你出去看守靈堂。」隨手將房門關上。老管家憂心忡忡,心想少主行為顛倒,莫非是撞了「邪神」,但在欽差大人面前,卻又不便說話,只好一路念著「老天菩薩保佑」,退了出去。

  兩位欽差也是驚疑不定,只道是卓一航有事請託,但照理來說,他正忙於喪事,就是想在官場鑽營,也非其時。卓一航將房門關好,小聲問道:「欽差大人可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麼?」正欽差變色說道:「沒有呀!」副欽差道:「世兄真是照料周到,我們年紀雖老,這點風霜還熬得住,倒是世兄重孝在身,還望節哀免致傷神為好。」這話暗藏譏諷,卓一航道:「欽差大人請恕無禮,適才我見李大人右掌的掌心似乎有些異樣。」正欽差姓李,聞言不覺攤掌一看,頓時面上露出驚異的神色來。掌心上現出一點點的紅粒,就像出疹子一般。副欽差姓周,攤出右掌來看,也是一般。卓一航道:「兩位大人請用指甲一捻,看是痛也不痛。」兩位欽差依言試了,以前的讀書人都慣留長長的指甲,他們用左手指甲,猛刺右掌掌心,居然一點也不見痛,倒是有點麻癢的感覺。卓一航又道:「兩位大人請用手指輕按頭頸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看看如何?」這時兩個欽差就如同孩子一般聽從卓一航的擺布,各以手指輕按對方頭頸後脊骨上部的第七節,只這麼輕輕一按,兩人都痛得叫出聲來,急忙問道:「這是什麼道理?世兄如何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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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一航嘆口氣道:「兩位大人都受了暗算了,這是江湖上最陰毒的陰風毒砂掌。剛才李大人伸手拉我,我才瞧出,想來這些紅疹是剛剛發作出來的,所以大人還未知道。受了陰風毒砂掌的暗算,發作後十二個時辰之內,若不救治,恐有性命之憂,所以晚生也顧不得失禮,要對大人直言了。」須知在封建皇朝,欽差代表皇帝,若然死在卓家,那麼非但卓家有抄家滅族之禍,地方官吏也要受牽連。關係如此重大,卓一航雖在重孝之中,也不能不管了。

  兩個欽差面如土色,急忙說道:「那麼就請世兄救治。」卓一航把管家叫進,叫他另闢靜室,除至親好友外,暫不報喪。在靜室中取出金針,在兩位欽差的「脊心穴」、「鳳尾穴」、「精促穴」上各刺了一針,兩位欽差頓覺心胃酸脹,吐了一攤黃水,不久周身發熱。卓一航道:「我這是促它的毒性早發。兩位大人先躺一陣,今晚還要繼續治療。」收起金針,忽然問道:「保護兩位大人的衛士是誰?人可靠嗎?」

  李欽差道:「此次出京,皇上派錦衣衛的秦指揮隨行,此人是世襲指揮,皇上親信,而且為人正直,斷無暗算我們之理。」卓一航道:「晚生斗膽想請他進來一談。」李欽差道:「但憑吩咐。」卓一航叫管家的請秦指揮入來,這人中等身材,面貌也還善良,但一看就知不是怎麼機靈的人。卓一航道:「久仰指揮大名,咱們交交。」伸手一握,秦指揮跳了起來,手腕酸麻,又見兩個欽差面似火熱,額上淌汗,躺在床上,不禁大吃一驚,喝道:「你敢暗算欽差!」反手一掌,直劈過來,卓一航托地跳開,兩位欽差齊聲喝止。卓一航道:「得罪,得罪,我是替指揮洗脫嫌疑。欽差大人是受人暗算了,但暗算的人不是我也不是你,我正想與指揮大人談談。」秦指揮呆若木雞,待卓一航說完,這才猛然省悟,說道:「原來你剛才是校考我了?」卓一航道:「不敢,我只想知道秦指揮會不會陰風毒砂掌。現在知道秦指揮武功高,卻沒練過那種陰毒的掌法。」秦指揮驚道:「什麼陰風毒砂掌?」卓一航道:「兩位大人就是受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帶秦指揮到病榻前細看,將中陰風毒砂掌的徵象一一說了。秦指揮武功雖非極高,但也見聞頗廣,知道卓一航所說不虛,嚇出一身冷汗,急忙道謝。

  卓一航道:「陰風毒砂掌的厲害,在於它並不是傷人立死,而是慢慢發作。看這徵象,欽差大人是在三日之前所受的暗算。請指揮大人細想,三日前可碰過什麼形跡可疑的人。」秦指揮暗暗叫聲「慚傀」,低頭思索。李欽差忽道:「難道與那送茶的老漢有關?」秦指揮也想了起來,說道:「當時我也覺得有點可疑,但看他年紀老邁,更不像身懷絕技的人,一時大意,就放過了。」卓一航忙問那送茶的老漢如何,李欽差道:「三日前我們在路旁樹蔭乘涼,頗覺口渴,忽然有一個老漢,挑著一大擔涼茶,也在樹蔭下歇息,問起來他說是給田裡的家人送茶水去的,他跟我們閒聊起來,聽說我們要到貴府,他說是你們的佃戶,還替我們指點道路呢。是他請我們喝了兩碗荼,秦指揮沒有喝。他把茶碗遞過來時,手指曾在我的掌心輕輕碰了一下,當時我也不留意。」周欽差道:「他遞茶給我喝時,也輕輕碰了我一下。」卓一航道:「這就是了。他知不知道你們是欽差?」秦指揮道:「川陝道上盜匪如毛,我們在路上行走時,哪裡敢掛出官銜。」

  卓一航沉思不語,越想越驚:這老漢分明是想移禍東吳,讓欽差到了我家之後,毒發身亡,那時雖傾黃河之水,也洗不清關係了,正在思量,忽然家人跑來叫道:「少爺,少爺!」卓一航推開房門,喝道:「什麼事?」家人道:「外面有一個年輕漢子,面目青腫,好像剛和人打過一場架似的,他闖進來要找少爺,我們說家有喪事,少爺不見客,他理也不理,硬闖進來,我們伸手攔阻,他振臂一格,攔阻的都跌倒了。我們正想把他轟出去,他忽然又賠起罪來,說是急著要見少爺,不是誠心打我們的。」卓一航詫道:「有這樣的事?」向欽差告了個罪,掩上房門,走出中堂,只見階下立著一人,大聲叫道:「卓兄,急死我了。」卓一航一看,原來卻是孟燦的弟子白敏。卓一航在北京和他只見過一面,話也沒有談上兩句,根本說不上有什麼交情,不知他何故千里迢迢,前來尋訪。

  白敏一揖到地,說道:「卓兄救我。」卓一航道:「白兄犯了何事?」白敏道:「不是犯事,是受莫名其妙的人打了一頓,臨走時還中了陰風毒砂掌的暗算。」卓一航吃了一驚,心道:又是陰風毒砂掌。急忙將他請進內室,細問根由。

  原來孟燦重傷死後,白敏得訊回來,知道了王照希就是師妹的未婚夫婿,雖然對師父死於非命,十分悲悼,但眼見王照希如此英雄,欣幸師妹終身有托,悲傷中也覺快慰。但料不到第二日王照希就不辭而行,孟秋霞哭得淚人似的,白敏再三安慰,師妹卻不言不語,不理不睬,白敏說到這裡,傻虎虎地道:「卓兄,你和王照希也是朋友,你說他行為怎麼這樣怪誕,千里迢迢地來迎親,又恰逢岳丈身亡,怎麼說他也該以半子之禮主持喪事,他卻伸腿一跑就完了,老婆也不要了。還有我的師妹也怪,王照希跑掉跟我有什麼相干,她卻不睬我,好像是我把他氣走似的。」卓一航細一琢磨,已明就裡,暗裡說道:「可不正是你把他氣走了的。」當下安慰他道:「這些小事,將來我替你向王兄說去。不相干的。」白敏詫道:「向他說什麼呀。我沒得罪他,他也沒得罪我,用不著和他說呀。對他說反叫他笑話我們師兄妹吵架,其實我也沒有和師妹吵架嘛。師妹後來也說,不關你事,你去睡吧。我聽她的話回去睡了,一覺睡到天明,不想她也跑了。」卓一航皺眉道:「怎麼,她也跑了?」白敏道:「是呀,師父剛剛下葬,她也不在家守孝,就跑去找丈夫了。」卓一航道:「你怎麼知道她是找王照希?」白敏道:「她留有信給我嘛,她還叫我留在家中替她守靈,不要到處亂跑惹事。」卓一航若非居喪守孝,幾乎給他惹得笑了出來。想不到這人如此傻裡傻氣,給人誤會了,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白敏歇了一歇又道:「我擔心師妹孤身獨行,她叫我不要亂跑,我也要跑出來了。」說罷忽然舉起雙手!

  掌心上紅疹觸目,卓一航道:「你也是三日之前受人暗算的?」白敏道:「是呀。我到了陝西,也不知王照希是哪裡人氏。倒是你老哥的地址容易打聽,我一說起做過總督的那個卓家,許多人都知道。我心想找到了你就易辦了,你總該知道他的地址。」卓一航道:「我也不知道。」白敏道:「早知如此,我不找你還好。我到了延安府後,就發現有人綴在我的後面。」卓一航道:「你倒還細心。」白敏道:「這一點江湖上的伎倆我還知道。大前天我經過蟠龍山,在路上走得好好的,忽然兩騎馬在後面追來,問我是不是要到高橋鎮的卓家,我說是,那兩個傢伙突然跳下馬來,不分青紅皂白,把我亂打一頓。」卓一航道:「嗯,你打輸了?」白敏道:「那兩個傢伙是硬點子,我起初還能和他們打個平手,後來越打越不行了。那兩個傢伙的後面還有一個老漢,他也不動手,盡在後面叫:要活的不要死的。把我氣得要死,拳法更亂。」卓一航道:「那你後來怎麼逃得出來?」白敏道:「今年初我曾到天橋看相,看相的說我今年雖然流年不利,但卻能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卓一航忍不住道:「我問你怎麼脫險,你卻說去天橋看相,這和看相有什麼相干?」白敏道:「那看相的還真有點道理呢!這回我不是危險之極了麼。看看就要給他們打倒了,忽然蟠龍山上有人冷笑,笑得非常刺耳,那押陣的老漢叫道:『快退!』笑聲叫聲,餘音猶在,山頂上已疾如流星飛箭般的衝下一人,一照面就把和我動手的那兩個傢伙扔了出去!那押陣的老人躍了上來,閃電般的疾發兩掌,我剛剛出掌相抵,耳邊有人叫道:「走開!」隨即聽得那老者大叫一聲倒縱出去,挾起兩個同夥便跑,我這時才看清楚救我的人竟然是個美貌女子!」

  卓一航心靈一震,叫出聲道:「玉羅剎!」白敏道:「什麼玉羅剎?」卓一航道:「這女的叫玉羅剎,是陝南劇盜,你不知道麼?」白敏道:「原來你是認得她的,怪不得她叫我找你了。再說那日的情形,那老漢跑了,她也不追,只是在後面笑道,你的陰風毒砂掌不壞啊,幾時咱們再斗一斗。那老者已去遠了。她突然捏著我的手掌翻來覆去地看,我說:「喂,你也要給我看相麼?」她說道:「傻小子,誰給你看相,你中了那老賊的毒掌啦!」隨即摸出一粒藥丸,叫我吞下,又道:「我只能給你保著元氣,使你的武功不致因此減損,陰風毒砂掌的傷我可不會醫。你趕快找卓一航去,他是武當派紫陽道人的嫡傳,紫陽這老道最拿手醫治邪毒,去,快去!」

  卓一航道:「怪不得你的傷勢不重,原來是玉羅剎用藥給你保住元氣。」醫治邪毒暗傷,是武當派紫陽道人的專長,卓一航在師門一十二年,也曾得傳秘技。當下取了金針,給他刺穴解毒,然後替他推血過宮。忙了一陣,手術做完,白敏已呼呼熟睡。

  卓一航再去探望欽差,欽差也在熟睡之中。卓一航邀陪伴欽差來的秦指揮到屋後花園行走,說道:「若有什麼事情發生,你可以帶欽差大人從西角側門走出,外面有僻徑直通山上。」又帶他在屋前屋後,走了一遍,讓他熟悉道路,然後迴轉家中,吩咐家人在火房燒起十大鍋熱水,將白敏和兩位欽差抬入火房,叫秦指揮和一個老家人食了極涼的藥劑之後,入內服侍他們,把他們衣服脫光,利用水蒸汽的熱力將他們體內的毒迫發出來。過了兩個時辰,打開房門,老家人已熱得幾乎暈倒,卓一航和秦指揮替三人穿好衣服,抬了出來,又把熬好了的上好人參汁灌給他們服下,然後再替他們按摩了一會,看著他們熟睡之後,然後離開。

  卓一航忙了一天,這時已交午夜,老管家報導:「延安知府曾派過人來問訊,當時以少爺事忙,所以沒有稟知。」卓一航道:「明天拿一張謝帖去吧。到開喪時再寄訃聞。」對這些小事,卓一航也不放在心上,自去睡了。

  第二日,兩位欽差和白敏都已精神清爽,可進薄粥,到了黃昏,白敏除了體力尚未完全恢復之外,一切已如常人。卓一航和他在書房閒話,見他心地純厚,說得頗為投機。正說話間,忽然門外人馬喧騰,老家人進來稟道:「府里的王兵備帶領人馬來到,說要拜見少爺。」卓一航皺了眉頭,心道:爺爺又不是現職官員,他何必這樣巴結?說聲:「請」,步出大廳,王兵備已帶了二三十名兵勇,大踏步走上廳來。卓一航頗為奇怪,心想這官兒何以如此無禮。他還以為王兵備是帶兵來替他守門執役,哪料王兵備忽然喝道:「卓一航你知罪麼!」卓一航道:「我有何罪?」王兵備道:「你窩藏叛徒,犯了大罪。」卓一航怒道:「我家世代為官,你敢胡說八道。」王兵備冷笑說道:「你還敢仗勢欺人,搜!」兵丁向內堂湧入,卓一航喝道:「你敢驚動欽差!」王兵備道:「我奉有朝廷之命,正想來見欽差。」書房裡乒桌球乓打了起來,卓一航叫道:「白賢弟,不要動武,咱們和他到延安府講理去!」王兵備又叫人綁他,卓一航怒極冷笑,雙手在紫檀木造的八仙台上一按,桌子頓時倒塌。卓一航喝道:「你好說便罷,你若動粗,我就把你打了,再到京城請罪。」王兵備身邊的兩名軍官睞了睞眼。王兵備會意道:「好,姑念你是大臣之後,給你留一點面子。」卓一航搶在王兵備之前,直入內間靜室,推門一看,兩個欽差都不見了。

  卓一航吃了一驚,心想:莫非他們疑心是強盜來劫,所以跑了。王兵備跟了進來,冷笑問道:「欽差呢!」卓一航道:「你讓我去找他。」王兵備道:「欽差都給你害死了,你還到哪裡去找?」卓一航心念一動,驀然回過頭來,反手一抓,喝道:「定是你這廝下的毒手!」王兵備背後的一名軍官,倏地衝上,伸臂相格,變掌擒拿,卓一航和他接了一招,竟是未分高下。那名軍官喝道:「你害死欽差,還敢拒捕!」卓一航定了定神,說道:「好,這官司我和你打到北京。」那名軍官取出鐐銬,喝道:「適才未有實據,還可由你抵賴,現在欽差不見,你還有何可說?國法俱在,可由不得你驕橫放肆了,快把刑具帶上。」卓一航面色倏變,待要拒捕,但轉念自己祖父父親都是朝廷大臣,若然拒捕,那就坐實了叛逆之名,豈不有辱門楣,如此一想,不覺把手垂了下來,讓那名軍官把他的雙手套在銬中。

  這一鬧把卓家嚇得狗走雞飛,老家人啼啼哭哭,卓一航道:「你們不必擔心,聖上明鑑萬里,這冤屈必然能申。」話雖如此,但想到父親的枉死,卻也寒心。卓一航又吩咐管家道:「你好好看守老大人的靈堂。」王兵備催道:「快走!」把卓一航推出大門,白敏早已被五花大綁,押在門外等候了。

  官軍連夜將二人押走,到了延安府天已大明。候了一個時辰,開堂審問,問官不是延安知府,而是另一個二品頂戴的官兒,先問卓一航道:「你家世受國恩,為何卻圖謀叛逆,暗害欽差?」卓一航道:「暗害欽差的,確有其人,但卻不是我。」問官道:「那卻是誰?」卓一航道:「大人若給我一月之期,我將暗害欽差的人捉給你看。」問官將驚堂木一拍,喝道:「胡說,本官可不是三尺小童,讓你花言巧語蒙過,放你逃跑。」卓一航道:「我若想逃跑,也不到這裡來了。」問官又將驚堂木一拍,說道:「那你就從實招來!」卓一航道:「無話可招!」問官道:「你說你沒有暗害欽差,那你又怎知暗害欽差的另有其人?」卓一航道:「這話我要見萬歲爺才說。」問官按案大怒,喝道:「難道我就不配問你!」卓一航閉口不答,問官手抓簽筒,想是要喝令用刑,不知怎的,卻又忍住,喝道:「將那名叛賊押上來!」兵丁將白敏推上,問官道:「你姓甚名誰,哪裡人氏?」白敏道:「我叫白敏,北京人氏。」問官道:「你是太子值殿武師孟燦的徒弟,是嗎?」白敏道:「是呀,你也知道嗎?」問官將驚堂木一拍,喝道:「你萬里迢迢,來到延安,所為何事,從實招來,不得隱瞞!」白敏挺胸說道:「大丈夫作事,何必隱瞞。我到延安來找朋友,難道也不許麼?」問官道:「你要找的是誰?」白敏大聲說道:「王照希!」問官將驚堂木拍得震天價響,堂下大聲吆喝,陪審的延安知府變了顏色。

  問官叫錄事將供詞錄了,交給白敏看過,叫他劃押,白敏看見所錄不誤,想也不想,提起筆來便劃了押。問官將供詞遞給延安知府,笑道:「這便完了!」又將驚堂木一拍,對卓一航喝道:「你的同伴已經招了,你還不招?」卓一航茫然不解,說道:「招了什麼!」延安知府喝道:「王照希父子是本府劇盜,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卓一航吃了一驚,頓時呆住。問官道:「你私通劇盜,便是個大大的罪名!」卓一航道:「隨你說去,我與你到京師大理府去講。」問官冷笑道:「你還想到京師!」叫獄卒將他押入監牢,卓一航又驚又怒,白敏在他身邊問道:「那王照希真是強盜麼?」卓一航閉口不答,面色鐵青。白敏難過至極,急忙說道:「是我連累你了!」卓一航道:「不關你事。」牢頭喝道:「犯人不許私自交談。」將兩人分開押入監房。

  卓一航一人住一個監房,房間居然頗為整潔,不像是普通監房。住了三天,也不見有人提問。心中只盼家人能來探監,好請祖父的門生故舊營救。但三天過去,卻無人來,不知是管家的怕事,還是府里不准。到了第四天晚,忽然王兵備和那日與自己交過手的那個軍官,開了監房,將卓一航提了出來,穿房繞室,走了好久,把他推入一間小房,房門迅速關上,卓一航抬頭一看,房中端坐著一個紅面老人,眼光陰森可怕,招手叫卓一航坐下,含笑說道:「太子很賞識你。」卓一航摸不著頭腦,那老人又道:「萬歲爺年紀老邁多病,太子不久當可登基,但有許多事情,也許還要仰仗魏公公。」卓一航變色說道:「我是犯人,你要審便審,說這些話幹嗎?」那老人道:「魏公公也很賞識你。」卓一航怒道:「誰要他賞識?」紅面老人道:「你倒是一條硬漢,但你可知道你的性命卻捏在洒家手中。」卓一航冷笑道:「你想怎樣!」紅面老人忽道:「鄭洪台是你的老相識了?」卓一航心頭一震,道:「怎麼樣?」紅面老人道:「他臨死前對你說些什麼?」卓一航道:「你說什麼!我不知道!」紅面老人笑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我叫雲燕平。你聽過我的名字麼!」卓一航驀地一聲大吼,雙臂往外一分,手銬頓時斷裂,卓一航一掌掃去,喝道:「好,原來你就是奸人!」紅面老人向後一倒,腳尖一踢,將坐凳踢得飛了起來,只聽得「咔嚓」一聲,凳子給卓一航掌風劈裂。雲燕平解下腰帶,向前一揮,笑道:「果然試出來了,卓一航你到如今還敢說假話嗎?」

  你道卓一航何以如此動怒?原來鄭洪台臨死時曾供出五個同黨,都是私通滿洲之人,其中三個是大內衛士,兩個是綠林強盜,三個衛士中,有一個正是叫做雲燕平!

  卓一航猱身進掌,雲燕平將腰帶一揮,驟然呼呼作響,卓一航連搶幾招,橫掃直劈,雲燕平身法輕靈,斗室之中,迴旋自如,手中腰帶使得似軟鞭一樣,鬥了二三十招,卓一航占不到絲毫便宜,驀然想道:「事已至此,我不如逃了出去,稟告太子。」掌法一緊,又搶了幾招,忽然一個轉身,「砰」的一聲將房門踢開,雲燕平哈哈笑道:「你想逃走,那只是做夢!」卓一航飛步竄出,驀地里掌風颯然,迎面劈至,卓一航斜身滑步,正想出掌相抗,忽見竄進一人掌心似硃砂般紅,大吃一驚,那人呼呼兩掌,掌風勁疾,卓一航怒道:「難道我就怕你的陰風毒砂掌?」使出五丁開山掌法,掌掌雄勁,拼與那人兩敗俱傷,那人不敢徑接,雙掌只往卓一航穴道拍去,卓一航不敢給他碰著身軀,也闖不出去,反給他迫得又退到房門,雲燕平腰帶一抖,卓一航給他一卷一拉,驀然仆倒。用陰風毒砂掌的那老頭跟身搶進,關了房門,在門口一站,問道:「雲兄,試出來了麼?」雲燕平道:「這小子不肯吐實,金兄你賞他一掌。」那姓金的老頭抬起手掌,作勢向卓一航腦門拍下。卓一航兀然不懼,冷冷說道:「你打死我也沒有用。我死後我的朋友會上京告御狀,將你們都抖露出來。」雲燕平身軀一震,問道:「你是說玉羅剎麼?」卓一航昂首瞪目,傲然不理,那姓金的老頭道:「好,瞧不出你這小子,居然敢和玉羅剎往來。」雲燕平突發奸笑,說道:「這小子倒可以大派用場。」姓金的老頭驀然飛起一腳,踢中卓一航後腿彎的「委中穴」,這穴道正當大腿骨與脛骨聯接的骨縫間,是人身九個麻穴之一,卓一航頓時暈倒。雲燕平叫王守備進來,再將他送入監牢。

  卓一航去後,雲燕平與那姓金的老頭相視而笑。原來不獨他們二人私通滿洲,連魏忠賢和滿洲也有往來。鄭洪台死後,岳鳴珂到了北京,把鄭洪台臨死時說出的秘密告訴了熊經略(廷弼),熊經略進宮面聖,揭發內奸,明神宗笑為「不經之談」,擱下不理。那三個宮中衛士消息也真靈通,一有風聞,立刻逃走。神宗聽得那三名衛士逃走的消息,後悔已來不及。

  但那三名衛士只是逃出宮外,卻並未逃出北京,他們與魏忠賢仍有往來。鄭洪台與魏忠賢關係較疏,他與滿洲密使聯絡時,只知那三名衛士是同夥,卻不知魏忠賢也是。而魏忠賢卻知他是同黨,但兩人從不談及,魏忠賢也捉摸不透鄭洪台是否也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大為惶恐,暗中派遣三名衛士來陝,並派出一名心腹御吏,假充欽使,到延安府來,想從卓一航處打探秘密。適值皇帝派了兩名欽差到卓家宣召,魏忠賢遂定下毒計,叫那兩名衛士暗害欽差,移禍卓家,好藉此罪名,將卓一航拿來審問。

  這兩名大內衛士,一個擅長於西藏密宗秘傳的「柔功」,即剛才用腰帶來和卓一航對敵的雲燕平。這種「柔功」若練到爐火純青之境,能以至柔而克至剛,雲燕平雖尚未臻爐火純青之境,但也已有了七八成火候;另一名則是那個使陰風毒砂掌的老頭子,名叫金千岩,他的毒砂掌能令人三日之後毒發,七日之後身亡,能殺人於鬧市之中而不被發覺。這次他們奉了魏忠賢之命,在途中暗算了欽差,本以為可移禍卓家,不料卻給卓一航看破,將欽差救了。這事後來引起宮廷中的暗鬥明爭,此是後話,按下不表。

  再說卓一航被點了「委中穴」後,押回監獄,越想越恨,怒火上升,更覺酸麻無力,暗道:「不好!」心想:滿洲暗中收買宮中衛士、綠林大盜、廷臣督撫,這事非同小可。我所知者只有五人,其他被收買的尚不知多少,這事須即設法告訴太子。但我被關禁在此,無人相救,必須靠本身能耐越獄,我這一動怒,氣血更不能暢行,如何能夠解穴。想好之後,怒火漸平,索性盤膝靜坐,運氣凝神。卓一航內功本來甚有根基,坐了一個時辰,漸覺氣透重關,全身舒暢,穴道已解,正想震斷手銬,破門而出,忽聽得遠處隱隱似有廝殺之聲。

  卓一航把耳貼在地上靜聽,殺聲越來越近,正自驚奇。監房鐵門忽然打開,卓一航站了起來,只見雲燕平滿面奸笑,緩緩行進,卓一航喝道:「你來作甚?」雲燕平道:「你的好朋友來了,我帶你去見她!」話聲未了,只聽得轟然巨響,知府的衙門已給人用土炮轟開,一時火光觸天,雲燕平面上變色,手掌一翻,疾的向卓一航手腕抓來。

  「委中穴」被點,最少要過六個時辰,才能自解。所以雲燕平滿心以為是手到擒來,自己毫無防備。不料卓一航舌綻春雷,一聲虎吼,雙臂一振,手銬飛起,雙腳連環疾踢,雲燕平猝不及防,膝蓋中了一腳,跌倒地上。但他武功非同小可,在地上一滾,避開了卓一航的攻擊,站起來時,腰帶已拿在手中,用力一抖,腰帶給他使得如同軟鞭一般,呼的向卓一航腰際直卷過來。卓一航知道外有救兵,精神大振,身形閃處,一記「手揮琵琶」,翻身搶進,雲燕平腰帶一揮,待卷敵人雙臂,卓一航忽地腰向後倚,一個旋身,改掌為拳,拳風颼颼,仍是搶攻招數,雲燕平把腰帶一收,退了兩步,卓一航揮拳猛撲,他突伸出左掌一格,腰帶忽地乘隙飛出,啪的一聲,擊到了卓一航脅下,卓一航手臂一挾,將他腰帶挾著,坐身向後一扯,竟然沒有扯動。雲燕平冷笑一聲,左掌又呼的一聲劈來,卓一航不能不騰出手掌對敵,雲燕平的腰帶,活似靈蛇,竟然自下而上,將他臂膊纏住。

  卓一航右臂被纏,左掌用力相抗,雲燕平把腰帶一收,卓一航雖用了「力墮千斤」的身法,仍然站立不穩,險被拉倒!正在危急,外面的腳步聲已漸漸來近,忽聽得有人叫道:「雲大哥,風緊,扯呼!」雲燕平面色大變,但腕底仍在使勁,想把卓一航擒過來作為人質。就在此際,只聽得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已飄了進來,卓一航又驚又喜,叫道:「玉羅剎!」雲燕平急忙鬆勁,將腰帶收回,翻身搶出監房。

  卓一航料得不錯,帶兵攻城的果然是玉羅剎。她與王照希的父親王嘉胤訂盟之後,本來早就想到陝北相會,只因與應修陽有華山之約,所以才耽擱了大半年。這次她帶了幾十女兵,本來是要到瓦窯堡和王嘉胤相會的,但在途中救了白敏之後,愈想愈疑,猛地想起了卓一航,遣人入城暗探,知道了卓一航被捉的消息,這時王照希也已得到了消息,帶兵趕來,統由玉羅剎指揮,深夜攻城,不消一個更次,就把城門攻破,殺入府衙。

  再說雲燕平搶出監房,只見金千岩正在前面三丈之地,與一個少女激鬥。金千岩已被籠罩在劍光之下,十分危險。

  雲燕平急忙將腰帶一揮,一個「金蛟鎖柱」,向著玉羅剎的劍身便纏,要施展以柔克剛的功夫,卷拿玉羅剎的寶劍。玉羅剎盈盈一笑,劍鋒往外一展,雲燕平虎口一痛,急鬆手時,腰帶已被玉羅剎割為兩段。要知以柔克剛的功夫,全憑內功勁力,雲燕平的功力雖在卓一航之上,但卻在玉羅剎之下,以這手「柔功」對付卓一航猶可,對付玉羅剎卻是不行。

  金千岩趁玉羅剎分心之際,雙掌一分,反擊玉羅剎兩脅,玉羅剎劍招奇快,一劍削斷雲燕平腰帶,腳跟一旋,寒光閃閃,劍氣森森,劍鋒又指到金千岩喉嚨。金千岩嚇得亡魂直冒,急忙撤招防禦。金千岩的掌法雖然陰毒,但玉羅剎劍法辛辣,金千岩根本近不了身。若非玉羅剎也稍存顧忌,他早已喪生。雲燕平倒吸一口冷氣,事到其間,不能不拼,只好從偏鋒搶上,以擒拿十八掌的招數,擾敵救友。合兩人之力,拼死力斗,猶自處在下風。

  再說卓一航走了出來,見玉羅剎與兩名高手拼鬥,正想揮拳相助,玉羅剎叫道:「你到後面去幫王照希吧,這兩個兔崽子不是我的對手。」卓一航自是行家,只瞧了一眼,便知玉羅剎所言非假,跳過走廊,果然聽得殺聲震天,有一對漢子,在走廊邊打邊走,前面的那人正是王照希。他運劍如風,但敵人卻也不弱。一柄劍左遮右擋,帶守帶攻,竟是打得難分難解。

  和王照希鬥劍這人,正是那日同王兵備一起來捉拿卓一航的軍官。卓一航一見,心頭火起,霍地跳將上去,拳背向外,左右一分,一記「分金手雙掛拳」照准敵人兩邊太陽穴打去。那名軍官本是陝甘總督帳下第一名武將,功力雖然不弱,可是哪能連敵兩名高手,他躲得開卓一航的拳,卻躲不開王照希的劍,雙肩晃處,未轉身形,肩胛骨的天柱穴已給王照希一劍穿入,當場喪命。

  王照希道:「卓兄,小弟來遲,累我兄受苦了!」卓一航點了點頭,木然不語。他見此情形,始知王照希真是陝北的巨盜。王照希又道:「咱們看練女俠去,看她如何收拾那兩名奸賊。」卓一航恩怨分明,雖然不願與強盜結交,但別人捨身來救,無論如何,也不能拂袖而走。只好隨著王照希穿過走廊。這時玉羅剎在走廊那邊大展神威,劍光閃爍,遠望過去,幾乎分不清人影。王照希贊道:「玉羅剎真行,我看那兩名奸賊要死無葬身之地。」話剛說完,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接著說道:「不見得!」王照希面色倏變,走廊檐上突然躍下一人,卻是一個蒙面少女,聽聲音,看體態,似乎比玉羅剎還要年輕。

  王照希叫道:「你來做什麼?」蒙面少女道:「你來得難道我來不得?喂,有人等著你呢!待我會過了玉羅剎再和你說。」卓一航問道:「這人是誰?是王兄相識的麼?」王照希面色尷尬,道:「也說得上是相識。」拔步便追。

  再說玉羅剎與雲燕平、金千岩二人惡鬥,劍勢如虹,奇幻無比。金千岩空有陰風毒砂掌的功夫,卻連她衣裳都沾不著,只好縮小圈子,力圖自保。玉羅剎劍招催緊,倏如巨浪驚濤,再斗片刻,兩人連自保也難,玉羅剎正想痛下殺手,忽覺背後有金刃挾風之聲,反手一劍,叮噹一聲,火花飛濺,那人的劍竟未出手。玉羅剎微微吃驚,轉身一望,卻原來是個蒙面少女。玉羅剎喝道:「你找死麼?」少女道:「人人都誇讚你的劍法,我想見識。」玉羅剎道:「好,你見識吧!」劍柄一旋,轉了半個弧形,刷的分心刺到,那少女橫劍一封,奮力一衝,居然把玉羅剎的劍招拆開。

  雲燕平和金千岩吁了口氣,飛身上屋,玉羅剎叫道:「王照希截著他,我片刻便來!」王照希腳尖一點,上屋追敵,口中叫道:「練女俠你手下留情。」卓一航知道雲、金二人的功夫都在王照希之上,眼珠一轉,稍一遲疑,也跟著追上去。

  玉羅剎本以為不過三招,就可將那蒙面少女刺傷,不料三招都給少女解開,聽那屋頂上廝殺之聲已漸漸去遠,不禁大怒。

  那蒙面少女出盡吃乳之力,才解得開玉羅剎的三記辣招,知道玉羅剎劍法遠在己上,佯攻一劍,抽身便逃,玉羅剎笑道:「你這女娃兒還敢還手!」臉上堆著笑容,心中卻是憤恨,刷刷幾劍,把那少女迫得團團亂轉,卻逃不開,那少女道:「打不過你,我認輸便了,你迫得這樣緊做什麼?」玉羅剎道:「認輸也不行!」蒙面少女道:「有本事的你和我去見爹爹。」玉羅剎喝道:「我先見你!」劍鋒一划,蒙面少女忽覺得冷氣森森,玉羅剎的寶劍就似在面前划來划去,驚叫一聲,面紗已給挑開。玉羅剎一見是個美貌少女,道:「好,我不殺你,給你留個記號。」劍尖一點,要在她面上留個疤痕。

  蒙面少女嚇得急了,青鋼劍一抖,劍鋒反彈而上,和玉羅剎的劍一交,忽然劍鋒一滑,分明向左,到了中途,卻倏地向右,反刺玉羅剎左乳上的「將台穴」,玉羅剎呆了一呆,那少女飛身上屋。玉羅剎大叫道:「你哪裡學來的劍法?」提劍追去。

  再說王照希和卓一航二人,聽玉羅剎之令,追截奸賊。金千岩和雲燕平二人武功在王、卓之上,玉羅剎又遲遲不出,四人交手,鬥了十來招,王照希與卓一航已被迫採取守勢。金千岩和雲燕平志在逃命,無心戀戰,搶了攻勢,虛晃一招,轉身便逃。王照希道:「追不追?」卓一航道:「追!這兩人是私通滿洲的奸賊。」這時府衙被王照希的手下放火焚燒,烈焰沖天,煙霧迷漫,王照希與卓一航追出府衙,已不見那兩人背影。卓一航提劍四顧,忽見一團白影,呼的一聲從身旁掠過,原來就是適才那個蒙面少女,這時面紗已脫,在煙霧中直竄出去。接著又是呼的一聲,又是一團白影,在煙霧中飛了出來。王照希叫道:「那兩名奸賊跑了。練女俠,咱們三人分兩路搜吧!」玉羅剎道:「追那個女娃兒要緊!」卓一航道:「那兩人私通滿洲,還是追那兩人要緊。」玉羅剎疾掠飛前,決然說道:「我說追那個女娃兒要緊!」王照希無奈,只好和卓一航跟在後面。卓一航大惑不解,頗為反感,心想何以玉羅剎輕重倒置,放了大奸賊,卻去追一個小姑娘。

  你道玉羅剎何以如此?原來蒙面少女最後那招,正是玉羅剎師父所傳的獨門劍法,玉羅剎自小與師父在古洞潛修,相依為命,深知師父別無徒弟。見蒙面少女使出這招,驚疑不定。心想難道是岳鳴珂和卓一航取了劍譜之後,私自傳給外人。玉羅剎當日與岳鳴珂鬥劍,打成平手,負氣走開,過後思量,深為後悔,再回洞中,非唯劍譜不見,連壁上所刻的劍式也被削平了。玉羅剎立下心愿,一定要將劍譜取回,如今這蒙面少女居然使出自己獨門劍招,哪能不發急追趕?

  那少女跑在前頭,玉羅剎和卓、王二人銜尾疾追,逐電追風,過了一會,玉羅剎已追到少女身後,王照希與卓一航卻被拋在後面。那少女想是被追得急了,高聲喊叫:「爹爹!」玉羅剎放緩腳步,笑道:「好,我就等你爹爹出面再來問你。」

  這時已追至城外的清風山腳,那少女邊叫邊跑上山,玉羅剎如影隨形,緊躡少女身後,長劍晃動,劍尖時不時點著少女後心,看那少女驚惶萬狀,左縱右躍,總擺脫不了。玉羅剎有如靈貓戲鼠,「玩」得十分高興,格格地笑個不休。那少女嚇得銳聲尖叫。笑聲叫聲雜成一片,驀然間,少女身子向前一仆,高叫:「爹爹!」山腰處傳出一聲怪嘯,玉羅剎收劍看時,只見一團灰影,似流星殞石般直衝下來,真的是聲到人到,玉羅剎橫躍兩步,只見一個高大老人,鷹鼻獅口,滿嘴絡腮短須,相貌醜陋,大聲喝道:「誰敢欺侮我兒?」那少女滿面淚痕,躲在老人身後,撒嬌叫道:「爹爹,你替我把這賊婆娘的眼珠挖了!」

  玉羅剎一聲冷笑,長劍一指,喝道:「老賊,快把我的劍譜還來!」老人一怔,沉聲喝道:「什麼劍譜!」那少女哭道:「爹爹,這賊婆娘誣賴女兒作賊,女兒何曾見過她什麼劍譜?她把劍貼著女兒背心,盡情戲侮。爹爹,

  你一定得替我把她的眼珠挖出來!」

  玉羅剎給她一連幾句「賊婆娘」罵得心頭火起,臉上笑容未收,手中劍已刺出。那老人「噫」了一聲,倒退三步。手掌一推少女,說道:「你站到那塊岩石上去,不准幫手。剛才的事,我全都看到了。」玉羅剎一劍不中,第二劍第三劍連環刺來,老人驀地一聲怒吼,身形驟起,左掌駢指如戟,直點玉羅剎面上雙睛,右掌橫掌如刀,滾斫玉羅剎下盤雙足,兩隻手一上一下,形似岳家的「撐椽手」,但力雄勢捷,比正宗的岳家「撐椽手」還要厲害得多!玉羅剎劍已遞出,撤招不及,身形一沉一縱,猛的施展「燕子鑽雲」的絕頂輕功,憑空竄起三丈多高,在半空一個倒翻,落在山腰處的一塊大岩石上。那老人跟蹤直上,怒極喝道:「我生平還未碰過敢在我面前叫陣的人,你膽敢如此無禮!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字?」玉羅剎面色微變,旋即揚聲笑道:「我生平也未碰過敢在我面前大聲呼喝的人,你的師父叫什麼名字?」這老人乃風塵異士,生平的確未逢敵手,他喝問玉羅剎的師承,乃是自居前輩身份,想不到玉羅剎這樣一個年輕女子,居然也喝問他的師承(他的師父早死了三十多年),把他也當成後生小輩!這老人鬚眉掀動,怒極氣極,暴喝一聲:「狂妄小輩,吃我一掌!」玉羅剎微微一笑,也在岩石上突然掠下。正是:

  女魔逢老怪,劍掌判雌雄。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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