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搗蛋鬼陳望春
2024-05-29 08:23:09
作者: 東籬把酒月在中天
二十多年前,陳望春和劉愛雨開始了一場有趣的長跑,起點是油坊門,終點是北京。
油坊門學校校長徐朝陽當裁判,他在地圖上精確地計算出,這次長跑直線距離1800公里,頂40多個馬拉松。
徐校長左手按著陳望春的頭,右手壓著劉愛雨的肩說:「八仙過海,各顯其能,你們誰先在北京紮下根,誰贏。」
這是碩果纍纍、金風送爽的1992年秋季,開學的第一天,油坊門的大部分學生沒有去學校,而是聚集在村子東頭的池塘邊狂補暑假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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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的趴在草地上、有的靠在樹身上、有的騎在樹杈上,五花八門、造型奇特,但都無一例外地揮筆疾書,這大概是他們一年之中最認真最專心的一天。
池塘邊這一幕怪異的景象,使村里人又好氣又好笑,他們說,要是每天都這麼學,一個個早就高中狀元了。
油坊門西高東低,每逢下雨,家家戶戶的雨水都匯集到路邊的水溝,再由水溝排到池塘里。
油坊門雖然是個偏僻貧窮的村莊,但早在幾十年前就有了完善的排水系統。
每年秋雨連綿季節,當別的村莊飽受水患的蹂躪時,油坊門卻安然無恙,這都歸功於劉愛雨的爺爺劉秉德,當年慷慨解囊,給村子修了兩道排水溝。
雁過留聲,人過留名,即使劉秉德早在1953駕鶴西去,但村裡的老人,仍然記得他做的善事,一直念念不忘。
幾場大雨之後,池塘的水位猛漲,一人多高的蘆葦被淹沒了一大半,剩下的半截也彎下了身子,碩大的穗子輕輕地撫摸著水面,劃出了一圈圈漣漪。
一群汲水的鳥雀,被孩子們驚擾地四散飛起,落在遠處的樹枝上,嘰嘰喳喳地發著牢騷。
只要有水,池塘便是孩子們的樂園,打水仗、捉迷藏、滑冰、堆雪人,一年四季都有精彩的節目。
村裡的搗蛋鬼陳望春,看電影《閃閃的紅星》時,被大江上游弋的竹排迷得神魂顛倒,想過一把劈波斬浪的癮,他偷偷地拆了他家的門板,經過十幾天的奮戰,照葫蘆畫瓢,終於做成了一隻簡易的小船。
小船試水的那一天,幾個男孩子吭吭吃吃地,將隱藏在小樹林裡的小船抬到池塘邊,陳望春揮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神氣活現地指揮著。
小船被推下了水,陳望春跳上船,他揮動竹杆,照著電影裡的樣子划起來,但無論他竹竿怎麼撥,小船隻是在原地打轉轉,一步也不往前走。
池塘邊的孩子哈哈大笑起來,陳望春又羞又怒,乾脆跳下水,推著小船前進,他推了一個來回,然後問:「你們想不想坐船?」
大夥齊聲說:「想!」
陳望春將他們分成兩組,一組推船,一組坐船,一個來回交換。
那天,孩子們玩瘋了,期間,由於船小超載,發生了幾次翻船事故,孩子們落水了,一個個成了落湯雞。
池塘的水,最深處也只有一米左右,不會有溺水淹死的危險,所以,第一次翻船是偶然的無意的,後來幾次則是他們人為製造的,純粹為了追求刺激。
幾天後,陳望春居然學會了划船,再也不需要下水推船了,但他又加了一個條件,坐船要買票,可以是錢,也可以是糖果、瓜子、水果,總之不能白坐。
隨著陳望春划船技術的提高,他已不滿足在小小的池塘里撲騰了,他夢想著在大江大河、甚至大海里去乘風破浪,可惜,流經油坊門的小河,寬不到兩米、深不及小腿,載不動他的雄心壯志。
晌午,天氣燥熱,天上沒有一絲雲,太陽火辣辣地照著,樹上的蟬拼命地叫著。
村裡的孩子們都聚集在池塘邊,信馬由韁、無拘無束的暑假生活畫上了句號,他們小小的心裡裝滿了惆悵和憂傷,他們打開書包,極不情願地寫起了作業。
油坊門學校的學生,一旦放了假,就像脫韁的野馬,把學習和作業都拋在了九霄雲外,他們玩得昏天黑地,偶爾想起還有假期作業這碼事時,便自我寬慰,再玩幾天,假期還長呢。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一眨眼就開學了,在父母的責罵聲中,點燈熬油地狂補作業,人人恨不得再長出八隻手,忙得廢寢忘食、累得人仰馬翻。
為徹底扭轉這股歪風邪氣、重塑油坊門學校良好的學風,上學期放學時,徐朝陽校長嚴厲地要求所有亮生要按時完成假期作業,否則不讓報名入校。
由於他舉例子打比方,長篇大論地闡述知識的重要性,使講話時間顯得過長,後面的學生不耐煩了,搖頭擺屁股的。
徐校長面目猙獰地威脅說:「你們這幫兔崽子等著吧,我又想了個撓痒痒的方法,歡迎你們免費試用。」
油坊門是一所八年一貫制學校,一共有15個教學班,小學部6個,初中部9個,有600多名學生,40多名教師。
學生們最怕的是徐朝陽,別看他整天笑眯眯的,見到學生都親昵地摸摸腦袋、揪揪耳朵,但他燦爛的笑容後面,或許隱藏著陰險和狡猾;滴溜溜轉著的眼珠子,說不定琢磨著什麼整人的損招,即使全校最調皮搗蛋的陳望春,見了徐朝陽,也要裝作像老鼠見了貓,戰戰兢兢的,以免吃苦頭。
陳望春常愁眉苦臉地說:「徐朝陽白天摸我一把,我晚上肯定做噩夢;他就是太上老君的煉丹爐,再生硬的鐵疙瘩,他都能給化成水。」
徐朝陽校長懲治學生的手段千奇百怪。
當初,陳望春趴女生廁所,被告發了,徐朝陽拍案大怒,要狠狠地教訓陳望春,殺猴駭雞。
徐朝陽把陳望春叫到校長辦公室,陳望春一進來,徐朝陽就關上了門,陳望春很緊張,不知道他又要祭出什麼殺手鐧。
徐朝陽校長讓陳望春雙眼緊閉、單腿站立,陳望春一聽,差點笑出了鼻泡,這太簡單了,算什麼撓痒痒?
徐朝陽把懲罰叫撓痒痒,撓痒痒是被撓的人舒坦,而徐朝陽的撓痒痒,卻讓被撓的學生痛苦不堪。
徐朝陽校長瞅著嬉皮笑臉的陳望春,揮著手裡的戒尺說:「緊閉雙眼、單腿站立!」
陳望春照著做了,但沒有五秒鐘,他就搖搖晃晃,身子不加控制地篩糠,他的腳剛一落地,徐朝陽手裡的戒尺就閃電般地抽在他的腳踝上,像毒蛇咬了一口,火辣辣地疼。
接下來的一幕是,陳望春像一隻在燒得通紅的鐵鏊上掙扎的青蛙,不斷地跳躍慘叫,他的懸空的腳,只要一挨地,就被徐朝陽準確無誤地擊中,那把戒尺魔化成了一條訓練有序的毒蛇。
那一天,陳望春的腿上添了無數條疤痕,到晚上睡覺時,腫得青紫透亮。
陳望春聽說鹽水能消毒殺菌,他從罐子裡抓了一把青鹽,用水泡了,拿一團棉花,沾了鹽水擦,有的疤爛了,出血了,一沾鹽水,鑽心地疼,他咬牙忍著,擦完傷疤,脊樑上都出汗了。
陳望春一瘸一拐地走路,他父親陳背簍得知詳情後,專程去學校,喜滋滋地給徐朝陽敬了一根蘭州牌香菸,由衷地感激:「打得好,打得好,不打不成材。」
徐朝陽校長笑眯眯地說:「不是打,是教育。」
陳背簍趕緊說:「對,徐校長教育有方。」
全校乃至全縣跑得最快的陳望春,那幾天成了一隻蝸牛,他每天早早就從家裡起身,趕往學校,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個學生,輕盈的小鹿一樣從他身邊蹦蹦跳跳而過,他只能拖著兩條傷腿,一步一步地挪。
陳望春始終沒有弄明白,為什麼一閉上眼睛,單腿站立就會那麼難?
六年後,當陳望春成了高考狀元後,他再一次想起這個困惑許久的問題來,他在想,到了北京後,能不能解開這個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