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言情小說> 山河為歌> 第2476章 一份磨滅不去的感情

第2476章 一份磨滅不去的感情

2024-04-30 12:38:30 作者: 冷青衫

  我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那條小路上,有風吹過,吹得周圍的那些枯木枝丫都在瑟瑟作響,還不斷的有細碎的雪沫吹到我的臉上。

  不一會兒,就被眼眶中傾瀉而出的滾燙的東西給融化了。

  雪水,帶著一點暖意,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我就這麼呆呆的站著,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風聲中傳來了妙言的聲音,她帶著幾個丫頭急急忙忙的往這邊走,一看見我站在這個陰暗的小路上,慌忙走過來:「娘,你怎麼在這兒啊?」

  我抬起頭來望向她:「啊?」

  「你好半天都沒回來,我擔心壞了。」

  「……」

  

  「你怎麼站在這個地方,哎,手也凍得冰冷的!」

  「……」

  「娘,你怎麼了?」

  她一邊說,一邊抓著我的手不斷的給我揉搓著,睜大眼睛望著我。指尖被她染上了一點暖意,我好像也終於抽回了一點神智似得,低頭看著她:「妙言,你怎麼出來了?」

  「我等娘回來吃飯,等了好久,飯都要涼了。」

  「……」

  「我還讓人去問了,鐵騎王伯伯他們都說娘已經回來了,可把我擔心壞了。」

  她明明還是個孩子,可現在說話做事,卻反而已經有了一種大人的神態,我望著她,只覺得已經流不出淚的,乾涸的眼睛裡又有些微微發澀,輕輕道:「走吧,我們回去。」

  她點點頭,立刻又回頭吩咐身後的幾個丫頭:「趕緊回去把爐子攏上啊。」

  一個小丫頭應聲,立刻跑了回去。

  妙言一隻手抓著我的手,一隻手半抱著我:「我們快回去吧,外面可冷了。」

  這一路上我都沒有再說話,被她半扶半抱著回到放里,爐子散發出來的暖意立刻將我身上積壓的一點點雪沫都融了,兩個小丫頭分別上來給我換了衣裳,妙言立刻拉著我坐到桌邊,盛了一碗熱湯送到我手裡。

  「娘,先喝一點熱湯暖暖吧。」

  「……」

  我什麼吃不下,心口好像被硬生生的塞進了一塊冰冷的大石頭,連呼吸都覺得沉重,但聽見她這樣殷切的聲音,我還是低頭喝了一口,又一口。

  剛剛熱過的湯還冒著熱氣,喝下去從嘴裡一直燙到了心裡,可是我喝下去,卻不知道自己的心在哪裡。

  妙言一直在旁邊看著我,她似乎也感覺到了我身上那種茫然的氣息,輕聲說道:「娘為什麼剛剛站在那個地方啊?我聽他們說,娘不是讓人去尋找一個故友嗎?找到了嗎?」

  「……」

  我的手微微一顫,碗裡剩下的一點湯水潑了出來。

  妙言驚了一下,急忙伸手接過碗,拿出手帕來給我擦拭:「娘,燙著沒有?」

  我搖了搖頭:「沒事,娘沒事。」

  不知道為什麼,到了溫暖的房間裡,聲音反而啞了,妙言聽見我這樣說話的聲音都愣了一下。

  「娘,你到底怎麼了?」

  「……」

  「這幾天娘不是一直在讓人去城內城外尋找你的那一位故友嗎?聽說今天父皇派出去的人也回來了,他們找到了嗎?」

  「……」

  「有消息了嗎?」

  我只覺得胸口裡的那塊大石頭在沉甸甸的往下墜,幾乎要硬生生的扯碎我的心肝,我用力的握著拳頭,剛剛被燙過之後,有些火辣辣的虎口好像也要被扯裂開一般,我平靜的說道:「沒有消息,一點消息也沒有。」

  「真的嗎?那娘的那位故友——」

  「也不知道他去哪裡了,但既然沒有消息,他應該就是離開了。」

  「……」

  「他離開了……」

  妙言安靜的看著我,不知道她從我的臉上看出了什麼來,只覺得她的氣息也沉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聲說道:「那娘,還要繼續找他嗎?」

  我搖了搖頭:「不找了。」

  「……」

  「再也不找了。」

  「……」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

  「他一定是已經離開了,他一定是已經從過去的枷鎖里解脫了出來,得到自由了。」

  「……」

  「我不找了。」

  「……」

  妙言仍然安靜的看著我,過了許久,她突然靠過來,伸手輕輕的抱住了我,我的身上還有外面帶進來沒有褪盡的寒意,被她溫熱的身子這樣緊貼著,讓我有一點微微的戰慄,她輕聲說道:「這樣就好,娘的那位故友一定是已經離開了,去過好日子去了。」

  「……」

  「娘就不要再牽掛了,娘應該好好的照顧自己了。」

  「……」

  「娘這個樣子,其實應該是別人擔心你才對的。」

  我低下頭,感覺到她的臉頰貼在我的胸口,輕輕的摩挲著,那種母女間天生的親近感讓我的胸口又有了一點短暫的暖意,我伸出手摸到了她的頭頂,輕輕的撫摸著,說道:「我的妙言也快要出嫁了,娘要擔心的,越來越少了。」

  「……」

  「將來,你就要擔心自己的家人了,你會有孩子,還會有自己的孫兒,你要擔心他們了。」

  妙言說道:「可我不管怎麼樣,也不會忘記娘啊。」

  我對著她輕輕的笑了笑。

  眼中仿佛還有淚,卻已經再也流不下來了。

  |

  這天晚上,我什麼東西都沒有吃,妙言似乎也能感覺到我心裡有一些東西難捱,也並不勉強我,晚上她一定要跟我睡在一起,因為明天就要成親,而將來,就很少有機會再跟我睡在一起了。

  說是很少,但我心裡也明白,幾乎是沒有機會了。

  兩個人好好的洗了個澡,帶著一身淡淡的溫潤和清香,她鑽進被子裡來抱著我,和小時候一樣,將臉貼在我的胸口,一隻手還橫過來環著我的腰。

  好像生怕誰搶走了我一樣。

  我微笑著說道:「妙言這樣,讓娘又想起了過去在吉祥村的時候。」

  「……」

  「你晚上睡覺總是不老實。」

  妙言輕輕的說道:「我多希望,自己永遠都是在那個時候。」

  「……」

  「那樣的話,我就可以永遠和娘在一起。」

  「……」

  「還有芸香姑姑他們對我好,還有村子裡的孩子們跟我一起玩。」

  她說著,鼻息變得有些濃重了起來,輕聲道:「雖然那個時候,我們一點都不富貴,娘還要每天忙著管那些繡娘們做工,我也要幫忙捻線,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娘,我覺得那是我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我笑了笑:「你才多大,說什麼最快樂的時光?」

  「……」

  「你還有幾十年好活,這幾十年裡,還有許許多多的酸甜苦辣等著你呢,一定有比那更快樂的時候,也或許,會有你想像不到的困難在等著你。」

  聽見我這麼說,她微微的僵了一下。

  我說道:「但你要記住,不論世事如何動盪,但存溫柔善意心腸。」

  「不論世事如何動盪,但存溫柔善意心腸。」她重複了一邊,又抬頭望向我:「娘就是這樣的,對嗎?」

  「……」我有些說不出話來。

  妙言說道:「我在跟鐵騎王伯伯東奔西走的這段時間裡,他經常跟我談起娘。」

  「哦?」

  「他說,娘是個奇女子,這世上好像不該有你。」

  我忍不住笑了笑:「這是什麼話?」

  她想了想,說道:「鐵騎王伯伯說,娘的眼睛總是一直在往前看,而很少往後看的,但是,娘看到的又好像不是眼前的前面。」

  這話有些不倫不類。

  我說道:「他是什麼意思?」

  妙言說道:「鐵騎王伯伯說,娘看到的,好像百年,千年以後。」

  「千百年以後?」

  「是的,」她點頭道:「鐵騎王伯伯說,千百年前的人們,茹毛飲血,野蠻不化,現在的我們,已經知禮知節,比過去好了太多太多了。而千百年後的人們,也許會比現在更加的知禮知節,會比現在的我們更好,對嗎?」

  「……」

  我低下頭,雖然看不見她,可是床邊的燭光映在眼前,似乎也能隱隱的看到她的輪廓,也能想像得到她那雙明亮的眼睛如何認真的看著我。

  我微笑著說道:「也許吧。」

  她說道:「那娘看到的,千百年後的人們,會是如何呢?」

  「……」

  我想了很久,說道:「娘其實也不知道,但是我想,現在我們做不到的事,千百年後的人,應該就可以做到了。」

  「比如說——」

  「比如說,娘的姑婆,她用自己一生的堅持,換取進入祠堂的機會,但娘想,千百年後的女人,也許不需要用一生去堅持,她們可以選擇自己的來處,也可以選擇自己的歸處。」

  「……」

  「比如說,娘的堂妹顏若愚,她的兄弟是個草包,她精明能幹。可是,只因為她是個女兒,註定是個『外姓人』,所以,他們家的家業寧肯放到她兄弟的手裡敗掉,也不能交給她,讓她做家主。也許將來,女人只要能幹,就能做主呢。」

  「……」

  「比如說,中原和勝京總是紛爭不休,但其實,也並沒有什麼難解的恩仇。也許將來,我們可以合為一家,到那個時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所有的人,都可以不用再敵對,百姓安居樂業,何樂不為呢?」

  「……」

  「還有,還有很多很多……」

  我說著,聲音微微的有些發澀,道:「現在我們已經習以為常,是因為痛不自知的事情,但也許將來,會慢慢的改變。」

  「……」

  「到那個時候,也許會有一個盛世出現吧。」

  「盛世……」

  妙言輕輕的念著這兩個字,又說道:「娘就是為了這個,所以一直在幫著父皇,還有三叔,還有很多人,都是這樣的,對嗎?」

  我的喉嚨微微一梗。

  妙言畢竟是能看見的,她立刻說道:「娘,你怎麼了?你的眼睛怎麼紅了?」

  我急忙掩飾的笑了笑,說道:「沒什麼,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那,那我們早一點睡吧,我不纏著娘了。」

  說完,她就真的放開了我,乖乖的靠在我的身邊。

  我笑了笑,伸手摸著她已經明顯不像小時候那樣圓鼓鼓的臉頰,現在已經有些消瘦,下巴也明顯變尖了,脫去孩童的稚氣,已經有了少女的形態,這種變化讓我既高興,又難過,我輕輕的說道:「你的父皇,是個好皇帝,將來再度登基,也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

  「這一點,是不管他如何對我,如何對待我們這些人,我們都始終相信的。」

  妙言抬起頭來望向我。

  我說道:「也是因為這樣,你三叔當年才執意的留在他的身邊,而將我送到了江南去找你。」

  說到這裡,我的喉嚨已經梗得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更怕自己再說什麼,淚水就要控制不住的流淌出來,只能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也閉上了嘴。

  可是,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妙言的聲音很輕很輕,甚至帶著一點怯生生的意味,在耳邊響起——

  「這也是娘,離開阿爹的願意嗎?」

  「……!」

  我的心猛地一跳。

  裴元修。

  自從這些日子,妙言已經清楚的知道了我們之間的對立,甚至知道了她的父皇和她的阿爹之間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她就再沒有提起過這個人,有的時候,我幾乎以為她已經把他給忘了。

  原來,沒有。

  從她一開口我就感覺到了,她沒有忘。

  這個人不僅沒有被遺忘,甚至,也許還一直像一塊石頭一樣的壓在她的心頭,只是她無法開口傾訴。

  我輕聲道:「妙言……?」

  妙言的聲音也有些發澀,說道:「這一次,鐵騎王伯伯打到東州,其實我知道,下一步,父皇就要從東州往南下,去攻打京城了。」

  「……」

  「阿爹就在京城。」

  「……」

  「父皇和娘,你們是要去對付阿爹的,對嗎?」

  說到最後這句話,她的聲音都在發抖。

  我慢慢的撐起身來,一隻手撫著她的臉,才發現她的眼角已經滿是淚痕。

  我們,好像都忽略了這個女兒。

  連我自己都知道,她是在裴元修的身邊長大的,連我都願意去相信,不論如何,裴元修不會在明天她的婚禮上動手,但我們怎麼會忘記,她的心裡對她的阿爹,也是有著一份磨滅不去的感情的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