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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4章 你願意,再喝一次洗髓花嗎?

2024-04-30 12:37:29 作者: 冷青衫

  那條毯子蓋在身上,的確立刻就驅散了一些寒意,尤其當我微微蹙眉抬起頭來的時候,感覺到他就站在我的面前,低頭對著我的時候,溫熱的呼吸都吹拂到了我的臉上。

  那種溫度,慢慢的,變得過分的熾熱了起來。

  我低下頭,伸手摸了摸膝蓋上那條毯子,說道:「多謝陛下。」

  不過,我並沒有順勢躺下去睡覺,而是努力的撐著自己坐起來,他看著我這樣,倒也沒有再伸手按著我,只說道:「你難道不想再睡一會兒?」

  

  我搖搖頭,說道:「陛下如果要休息的話,我可以不出聲。」

  「……」

  他看著我這樣,慢慢的轉身走回到剛剛那個地方坐下來。

  帳篷里安靜了下來。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只能聽見彼此清醒的呼吸聲在這個帳篷里一起一伏的響起,我聽得出來他並沒有睡去,他當然也聽得出來我是醒著的,可是這樣的安靜一直持續下去,就變成了沉寂。

  時間一點一點在這種針都扎不破的氣氛當中流逝。

  我估摸著,已經快要天亮了,因為外面傳來了一些人的腳步聲,還有馬蹄聲,但就在這時,眼前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

  我的呼吸都隨之顫抖了一下。

  但我立刻就明白過來,應該是帳篷里的這支蠟燭燃燒到了盡頭。

  整個帳篷里都黑了下來,儘管平時也什麼都看不到,但這種漆黑還是讓我感到有一點不安,而坐在另一邊,明顯仍舊清醒的裴元灝卻一動不動。

  我試探著伸手,下意識的想要去摸那個燭台,但就在這時,黑暗中突然響起了他的聲音——

  「別動。」

  「……」

  「讓朕來。」

  說完,他就真的站起身走過來,自己去拿了一支蠟燭,然後拿火摺子點燃,也能感覺到他的動作並不熟練,火摺子都打了好幾次才打燃。

  我望著那重新亮起來的微弱的光芒,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輕的說道:「其實這些事情陛下不必事必躬親,你可以讓人來做。」

  他舉著燭台放到我面前,淡淡的說道:「朕,只是想要為你做一點事。」

  我說道:「可是,陛下如果少分一點心神,也許兵圍勝京,都能早一天勝利。」

  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道:「那個時候,劉輕寒託付朕一定要善待你。」

  「……」

  「朕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如何去『善待』一個人,可是,朕想過,好好的對你。」

  「……」

  「所以,朕想要為你做一點事。」

  燭台放到床邊,搖曳的燭光照耀得我的視線中也透著一陣橘色的,溫暖的光芒,我對著那光芒的來處試探的伸出手,越靠近那火焰,越能感覺到一點暖融融的溫度,當溫度越來越高的時候,我的手指也就越來越靠近那火焰。

  裴元灝道:「小心!」

  我的手指在感覺到熾熱的前一刻停了下來,輕笑了一聲,說道:「他倒還算是聰明,只是託付陛下善待我,而沒有把我託付給陛下。」

  裴元灝看著我:「這有什麼不同嗎?」

  我的手指在這安全的距離里動著,不一會兒,冰冷的指尖就被暖得恢復了一點知覺。

  我說道:「託付陛下善待我,就沒有什麼。但是,他若將我託付給陛下的話——」

  「……」

  「我就要下十八層地獄去,去把他撕碎了!」

  裴元灝微微一怔。

  手指已經徹底的暖了過來,我慢慢的收回手來,重新把著拐杖縮進了袖子裡。

  裴元灝安安靜靜的看著我,過了許久,他說道:「你在想什麼?」

  「……」

  「想他嗎?」

  我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那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想天子峰。」

  「就是你說的那座山峰?在這附近?」

  「是的。」

  「為什麼最近你老是提這個地方?」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因為越來越靠近這個地方,也或許是因為——因為我想見黃爺了。」

  「……」

  「當年就是他帶著我離開勝京,從天子峰逃離的。」

  「……」

  「只是,我逃出去了,他卻沒有。」

  「……」

  「所以我覺得……」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的喉嚨梗了一下,有一種異樣的酸楚湧上來,但心裡卻比剛剛更沉重了幾分,裴元灝一直安靜的看著我,問道:「你覺得什麼?」

  「我覺得……天子峰,就好像一個界線。」

  「……」

  「他人生中的一條界線。」

  「……」

  「離開了那裡,他也許就可以獲得新生,但當年,我沒能有那個能力,帶著他一起離開那裡。」

  裴元灝沉默了一會兒,說道:「那你想過,他將來,應該如何嗎?」

  我望著那撲朔的燈光,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從自己的情緒里抽身出來,重新望向裴元灝,說道:「陛下說得對。」

  「嗯?」

  「其實對他而言,最好的歸處,仍舊是草原。」

  「……」

  「他自己甚至也說過,此生無法再回中原。」

  「你也不希望他回去?」

  「我希望,但我沒有辦法解決薛慕華……,沒有辦法解決她會給他帶來的痛苦,我更沒有辦法讓他不為那件事感到難過,痛苦。」

  裴元灝的口氣中帶著一點沉重的道:「是啊,她倒是輕鬆,一碗洗髓花,前塵忘盡,什麼都不記得了。」

  他頓了一下,突然說道:「若是也能給他一碗洗髓花,讓他忘記過去的一切,對他而言,會不會是一件好事?」

  洗髓花……

  在我記憶里已經那麼遙遠的一樣東西,這個時候他突然提起,倒是讓我愣了一下,不是想不起來,而是對這件事,對這個東西有些惘然,好像這些年來,自己都刻意的不願意去想起,不願意去觸碰一樣。

  我輕輕道:「我不知道。」

  「那你呢?」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呼吸停了一下。

  我的呼吸也頓住了,遲疑了一下之後,才說道:「我?」

  「對,」他看著我,說道:「如果有一天,再有一碗洗髓花擺在你的面前,你願意喝下去嗎?」

  「……」

  「那些讓你那麼痛苦的事情,你願意都忘記嗎?」

  「……」

  沒想到,他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我以為,像他這樣的人,是從來不會去想這樣的問題的,畢竟,他的性格,是不管自己做了什麼都不會遺憾,不管自己的所作所為造成了什麼後果也從來不會覺得後悔,卻沒想到,他會問我這個問題。

  洗髓花……

  我想了好一會兒,說道:「當年在甘棠村,顏家祠堂里,裴元修與我對峙的時候,我拿一把刀想要刺進他的胸口,如果那一次我真的殺了他,也許接下來的很多——至少有一些事請,會不一樣了。」

  裴元灝的呼吸一沉,大概是覺得奇怪,不知道為什麼我會說起這個,但他沒有說話,只安靜的對著我。

  我說道:「但那個時候,他的手指按在我腦後的一處重穴上,就在這個位置——」我伸手比劃了一下,道:「如果他指力催動,我的腦府受創,可能永遠的陷入痴傻當中,一世都不得恢復。」

  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更沉重了起來。

  「那個時候,我賭了一把,把刀扎進了他的胸口。」

  「……」

  「當然,我沒能殺了他。」

  「……」

  「一來是因為,我對那件事還有其他的安排;二來,雖然我的心裡也想過,也許一切都可以了結在那個地方,那一刻,就什麼都結束了——而我沒能殺得了他,也的確是因為事到臨頭,我終究還是,怯懦了。」

  「……」

  「而他,也並沒有真的將我變成一個痴兒。」

  裴元灝安靜的看了我一會兒,說道:「那,如果給你足夠的考慮時間呢?」

  「……」

  「你願不願意?」

  「……」

  「並不是變成一個痴兒,而是喝下洗髓花,前塵盡忘。」

  「那有什麼區別嗎?薛慕華對自己下手,比對我還更狠,她喝了一碗洗髓花之後,神智變成了一個幾歲的孩童,那與痴兒又有什麼不同?」

  「……」

  「再說了,我上一次被薛慕華灌了一口洗髓花的時候,陛下就在我的身邊。」

  「是的。」

  「你覺得,我會願意再喝一口嗎?」

  「……」

  「雖然只是一口,卻比任何穿腸毒藥都更讓人痛苦。洗——髓——,這兩個字,還真不是隨便叫的。」

  「……」

  「我這個身體,我自己知道,已經撐不起再來一次。」

  「……」

  「哪怕再來那一小口,恐怕我來不及前塵盡忘,就會因為那種痛苦而死掉。」

  「……」

  「那跟前塵盡忘有什麼分別?」

  「你知道朕要問的不是這個。」

  「……」

  「朕其實只是想要知道,你——願不願意忘了過去的事?」

  我安靜的想了一會兒,說道:「已經發生了的,就是已經發生了的,哪怕我忘了,我的人生不會忘記,這些事情終究還是會推著我往該走的路上走,至於我有沒有忘記,其實並不重要。」

  我說著,望向他:「陛下難道忘記了,我曾經失憶過一次嗎?」

  「……」

  他安靜的看著我,看了許久,然後說道:「是啊,朕差一點忘了。」

  「……」

  「看來,是朕,該喝那個洗髓花了。」

  我笑了笑,他也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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