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青杏4
2024-05-29 07:23:28
作者: 白色頑石
高羽像一隻怪鳥般從青杏頭頂掠過,一手拉住青杏,憑藉幾塊凸出的石頭,減緩了下墜之勢。當高羽抱著青杏站在懸崖下的時候,心裡有些發蒙。回想剛才自己用的正是龍鰲教的步法。
青杏臉色蒼白,也並未受傷。她掙脫高羽懷抱,帶著哭腔大喊,「老牛在哪裡?」
高羽也跟著喊,「死老牛,恁去哪裡了?」
回答他們的只是漫天飛雪裡風吹過的聲音。雪沒頭沒臉的落下,叫人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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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牛很聰明,也許找地方避風雪了。」高羽安慰青杏。
青杏連聲音也哆嗦起來,「找不到牛,俺爹會打死俺。」
他們不知道走了多久,隨處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樹林和覆蓋了一層白色積雪怪獸般的岩石。
迷路了,他們根本不知道身在何處。
青杏從驚恐變成了絕望,眼神直直地。
她根本不關心迷路的問題。
高羽說他會和他爹說清楚,牛是他丟的,但這有什麼用?
再後來二人都沉默了。青杏跌跌撞撞的走,腿腳和胳膊都成了棍棍兒,幾乎隨時跌倒。高羽只是儘量拉著她前行,一邊找牛,一邊尋找回家的路。
高羽還保持著一絲清醒,他說,「咱們要尋路回家。放心,俺可以找高邈,找崔萬山借錢買牛賠給恁家。」
青杏說,「嗯。俺將來當牛做馬還恁。」
高羽抖一抖身上的積雪,故意提高嗓門說:「不用恁當牛做馬。高老九說,將來俺要娶很多很多兒媳婦兒,生很多很多的孩子。魔咒要從俺身上破除。」
這樣的天氣,原地等待就是找死,必定會凍死在這荒山野嶺里。要不停的走,如果找不到回家的路也必須一直不停的走下去。
青杏眼神有暗淡,意識渙散。她只是木然的走,早已經沒有力氣呼喚老牛。高羽也不敢背了青杏走,那樣第二天他背的就是一具僵硬的屍體。他只是半拖半拽的帶著青杏往前行。
他們動作越來越慢,高羽用僵硬的手指握著青杏冰凌般手指。他們的衣服早被風雪打濕和鐵甲一樣沉重。
他們從一個陡崖摔了下去。
好在陡崖下積了厚厚的雪,二人沒有受傷。青杏已經走不動了。高羽把她從雪窩裡拽出來,摟在懷裡。青杏抬頭看看高羽,眼裡有了一絲羞怯。她努力眨眨眼,臉比雪都要白,兩隻毛絨絨的眼睛顯出些活力,但很快就消失了。
高羽只有一個念頭,走,必須不停的走。
又不知走了多久,漸漸高羽覺得雪落在頭上臉上,風鑽進被樹枝掛破的棉衣也不再冷。雪像花瓣一樣輕柔,風也暖暖的。
「恁看到了嗎,雪小了。前面有燈光的地方就是高閣莊,咱們就要到家了。」
「嗯,看見了,是高閣莊,那光好溫暖。」她掙脫了高羽的向前緊走幾步,摔倒在雪地里。
高羽和青杏好像都出現了幻覺。
高羽突然丹田內又一股暖流涌動,沿著任督二脈周天運行一周。他恢復神智。
「恁見過狼嗎?俺剛才回頭好像看見有狼後面。」高羽一邊艱難前行一邊哽咽著說。
他想嚇一嚇青杏,激她繼續走下去。
高羽又說了一遍。
青杏「嗯」了一聲。
高羽說:「俺聽爹說,夜裡一個人走路時,如果有人從背後拍你的肩膀,千萬別回頭。因為狼……當恁回頭時,它會一口咬斷恁的脖子。也可能遇到的……有可能是……狗熊,你回頭就會……狗熊……舔了。那畜生的舌頭帶鉤……會把人整張臉撕下來……露出骨頭。然後……」
高羽把後半截話卡在了喉嚨里。在他們前面出現了一雙閃著綠光的眼睛。
牛山上有狼,只是傳說。這些年從沒有見過狼。可是今天他見到了。
一身白色的毛,幾乎融在雪裡,像狗一樣蹲坐在二人前面不遠處,威風凜凜。那雙眼睛比這個雪夜都冷。高羽一個激靈,手上用力,拉住了青杏。青杏啊了一聲,僵直冰冷的手指使勁掐著高羽的胳膊,也恢復了意識。
他們楞在原地一動不動。
高羽最先反應過來。他拉著青杏急忙回頭想往回跑,可是轉身發現背後也出現了同樣的兩雙眼。
身後的狼一大一小。大的比前面攔住去路的狼體型還要巨大,只有一條前腿,銀白色的皮毛上滿是血污,鮮紅的舌頭從嘴角垂下,神色疲憊中透出冷峻。它身邊一隻小狼發出小狗一樣的嗚咽聲,從大狼的腹下不安分的鑽來鑽去。
風、雪、空氣凝固,時間和聲音也被凍住。狼身上撒發出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青杏縮進了高羽懷裡,手使勁掐著高羽的胳膊。
「往樹上爬,狼不會爬樹。」高羽突然大吼著提醒青杏,也故意大聲嚇唬狼,給自己壯膽。
他彎腰在雪地上摸索,厚厚的雪底下只抓到一把柔軟的松針。青杏被激發出活力。她踩著一段斷枝一下離開地面三尺。
狼,在慢慢靠近。
高羽試圖用意識和狼交流。但餓狼的眼睛裡透出輕蔑,根本不理他。
三頭狼把高羽和剛剛爬上樹去的青杏圍在中間,距離在縮近。已經到了狼攻擊的範圍之內。
青杏在樹上喊,「墩兒,快上來啊,快點。」
狼看著自己的獵物並不著急,前面的狼慢慢匍匐下身子,向高羽撲過來。高羽揮舞著手臂大吼,將手裡抓著的一把松針撒向狼頭。那松針輕飄飄的,被風雪吹歪。
即使沒有風雪,以高羽的功力也無法傷到狼。
但狼還是中途又退回去,它在試探進攻。
高羽彎腰像嚇唬狗一樣嚇狼。
狼不為所動,依舊冷冷的看著他表演。
那匹幼小的狼崽子在外圍嚎叫跳躍,分散他的注意力。兩頭大狼同時撲過來。它們不知道在一起配合了多長時間,出擊時機拿捏的極准。
沒有受傷的狼跳起撲向高羽,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脖子,封堵住高羽向上的空間。少了一條前腿的狼則直撲高羽的雙腿,堵住他逃跑的路線。
狼距離高羽只有寸許時,高羽動了,他下意識就從兩狼必殺的一擊裡面脫身。
這簡直不可能,就像是從風雨不透的一盆潑過來的水裡穿過而沒有被水打濕衣服一樣不可能。但他實實在在躲過了兩狼致命一擊。兩隻狼互換了位置。
他行動之快也出乎兩隻狼的意料。狼一愣的時候,高羽就到了小狼跟前,抬腿一腳把小狼踢出一溜跟頭。狼愛子心切,嚎叫一聲奔向小狼。另一頭狼再次無聲的張嘴咬向高羽的咽喉。
高羽踢飛小狼沒有停頓,順勢縱身一躍,抓住橫出的樹幹,雙手及腰腹用力,向猴子一樣竄上了更高的樹幹。他速度驚人,借著樹幹的彈性,手腳並用就像是從樹上下落一樣迅捷。上升速度沒有減緩,而是在加速。
可是,當他攀上樹的同時,突然一團身影從樹上墜下,伴著樹幹上的積雪呼嘯而下。
高羽攀著樹幹向下看時,愣住了。
是青杏。
狼也嚇的快速逃開。
她看見高羽要被狼撲倒時,竟奮不顧身的呼喊著跳了下來。
高羽爬上樹和青杏落到樹下幾乎是同時。
「滾開,滾開。」她張開雙臂,像一隻炸毛的蘆花雞。
本來就破的棉襖被樹枝刮破,棉絮和紛紛墜落的積雪裹著的一個嬌小身軀。她顫動著張開手臂,儘量讓自己身軀顯的更大,衝著不徐不疾走近的狼做出自己以為兇狠的樣子,嘰嘰喳喳大喊大叫。
高羽竟然變成了她雙翼下小雞。
高羽那一腳根本沒有多少勁力,小狼又蹦跳著跟在了老狼的身側。眼睛盯著杏花,快活的跳來跳去。
青杏抬頭看他,那雙充滿恐懼的眼神閃爍著絕望的光。不舍中有決絕。
那根本不應該是一個小女孩應有的眼神。
最後,是一聲悽厲的慘叫,墩兒——
高羽能聽懂,那叫聲後面應該還有兩個字,「救俺。」
但杏花始終沒有喊出來。
高羽看見樹下一團雪被狼甩的四分五裂。他沒有說話,雙手死死抱住了樹幹。沒有像青杏一樣奮不顧身縱身跳下。
他只是在心裡大聲喊:「救救青杏,救救青杏。」
.
每當高羽閉上眼,他都在重複做一個夢。無數次夢見自己在山林里拉著青杏瘋狂奔逃,把粗重的呼吸甩在了腦後。
他身後總是跟著一個時而悽厲,時而哀傷無助的聲音,「墩兒,快跑。」「墩兒,快跑。」
當他爬上樹時,那個一堆破爛棉絮里裹著的小身軀在樹下,張開手臂,儘量讓自己身軀變大,衝著不徐不疾走過來的三頭狼做出自己以為很兇狠的樣子大喊,「滾開。」「滾開。」
他看見青杏渾身戰慄像一隻守護著小雞咕咕叫的老母雞。
在夢裡,有時,青杏變成了一個紙鳶,高羽牽著她,她的手仿佛變成了絲線。青杏歡快的笑著,整個人在天上飛。
青杏掛在一根樹枝上隨風飄蕩,沖高羽招手微笑。
有時,慌慌張張,手忙腳亂的高羽終於爬到樹頂。到了狼再也夠不著的高度,一回頭,青杏就跟在他身後。
高羽揉著青杏的小腦袋,高興的大叫:「恁上來了。」
但青杏輕飄飄的,一陣風,她就滑向地面。她伸出手抓住一段樹幹,在空中飄飄蕩蕩。
狼很狡猾,那隻缺了一根前腿的狼匍匐在地,另一隻狼倒退幾步踩著它高高翹起的尾部縱身躍起,咬到了青杏的腳腕。
青杏吃痛大叫。高羽拉住她一隻手,使勁往樹頂上拽。人和狼就這樣拔河僵持著。
高羽真希望青杏是紙做的,希望狼牙齒再鋒利些,咬掉青杏的腳。這樣他就可以把青杏拉上來。
頂多青杏和老拐的攤吧婆娘一樣。只要青杏活著他也養她一輩子。
可是狼只是咬著青杏的腳吊著,悠閒的隨風擺動。終於高羽再也抓不住青杏,手指一個一個的從她纖細的胳膊上脫開,終於握不住她。青杏飄了下去,眼睛裡面的絕望無助和不舍讓高羽在睡夢中驚醒。
高羽聽見青杏在輕聲哼唱:
小白菜,心悶黃,
從打三歲沒了娘。
沒娘跟著爹爹過,
恐怕爹爹找後娘。
找了後娘三年整,
後娘生了個小兒郎。
弟弟穿著絲羅鍛,
我就穿著破衣裳。
弟弟吃麵我吃糠,
弟弟吃肉我喝湯。
眼看後娘待他好,
端起碗來淚汪汪。
弟弟問我哭的啥?
碗很熱來燙得慌。
恍惚中青杏哼著歌謠和他一起爬到樹頂。
高羽高興的大叫:「俺就知道恁能爬上來,高閣莊就沒有不會爬樹的人。」
一陣風吹過,青杏像是樹枝上的積雪一樣抖落。當她落到地上時,就地一滾,變成了一匹銀白色的狼,跟著另外三頭狼迅速消失在茫茫大雪裡。
.
高羽被火烤的渾身發燙,任人拍打揉搓。他一直是清醒的,可他緊閉著眼睛不看不說。
有人找到他,然後像是從樹上摘下一個巨大的松塔球。
他的魂魄還飄蕩在那片松林里。
他掛在一根樹枝上,對面落滿雪的松枝上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是「姐姐」。這些年「姐姐」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人沒有長大。
高羽哭喊:「恁為啥不救青杏?」
「姐姐」小小的身軀里仿佛有一種無形的巨力,冰冷的眼神比這風雪還要冷漠。
「你為啥見死不救?」大顆的淚流到臉上變成了冰粒跌落到雪地。
「姐姐」說:「用她一條命救三條命,有何不可?」
……
篝火旁,那人輕聲對一個高大的身影說:「已無大礙。只是不知道被什麼人點了穴,屬下無能,解不開。」
「還有什麼發現?」
「發現這孩子時,地上只有一些血跡和幾團破棉絮。那女孩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