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老村遇鬼
2024-05-29 07:21:11
作者: 白色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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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開始無緣無故發慌,在工地上再也幹不了重體力活兒,終於一天被老闆罵的實在待不下去,我握緊拳頭渾身顫抖著重複,"我給你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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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棄小半年的工資,轉身離開。我還是有血性的。感動的自己兩行濁淚沿著著一張坑窪的髒臉橫流。
此後,我到勞務市場去找活兒,打零工,掙錢幾乎成了碰運氣,家裡地位越發低了。
近來,左腿發麻無力,被老婆大罵一頓,讓我去醫院查體。我不花那冤枉錢,能吃能喝,強壯如牛能有啥病?她無奈的讓我這個廢物先在家待著,給她和兒子做好後勤服務工作,連勞務市場也不要去。我悲哀地發現自己是真的老了。
人閒下來了,心裡總是沒著沒落的。仿佛又回到莊裡,我又變的沉默,怕見熟人,總是擔心全世界都知道了我現在是一個吃閒飯未老先衰的糟老頭子。
遠遠看見熟人總想繞著走,實在無法迴避,直面他們時,我裝作沒看見或不認識,昂頭走過或是谷堆下低頭緊一緊自己沒有鞋帶的一腳蹬。(谷堆是我們這裡的方言,就是蹲著的意思。)
鈍化的腦子開始胡思亂想,睡不著總想起過去的事,做夢也是自己一個人在村子裡漫無目的的轉,到了白天昏昏沉沉仍像在夢遊。我的老家距離現在住的城區並不是太遠,只有四十多里路。但這些年來自己幾乎沒有回去過。
這幾天睡夢中總有個聲音提醒我回老家看看,回老家看看。
我和老婆說了,她說我神經病。
腿腳不利索,想買輛自行車,老婆不給買。她說,要啥自行車?沒事多走點路活動腿腳。
我只好從地下室推出那輛多年沒有騎過的破大金鹿,擦拭一遍,鏈條上了黃油,騎上試試,還行。只是咯咯吱吱,那聲音聽起來像我的老胳膊老腿兒。但好歹是輛車!
初冬的一天,重度霧霾。我騎車回老村。最多能看出五米遠的距離,我騰雲駕霧般前行。
突然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突然覺得我好像飛起來。有過一個瞬間腦子裡一片空白。竟然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走在老街上,兩側是新壘砌的水泥牆,粉刷了淺藍色的塗料,是新農村建設達標時修建,有人叫它「遮羞牆」。我明白它的功能和遮羞布一樣。只是很不願意相信存在了千年老村怎麼就變成了羞恥部位。
記憶中寬闊的主街竟然變的如此狹窄。胡同口的老槐樹還在,周圍用不鏽鋼欄杆圍起來。樹枝上繫著幾根兒紅布條,經歷了幾百年的歲月滄桑,幾經枯榮,傻傻地站在那裡和我一樣毫無生機活力。
不知道樹洞裡還有沒有雙尾蜂?小時候經常捉了來玩的,屁股上的兩根蜂針伸伸縮縮,拿在手裡玩也不蜇人。仰頭盯著光禿禿的樹冠直到兩眼酸脹才一頭扎進胡同向著老屋走去。記憶里可以趕牛車進出的胡同,更是逼仄。
地上一層厚厚的枯葉,踩上去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
我走向胡同深處,看到自己佝僂著,正在遠去縮小的身影,就像是趟過時間的河。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時間停滯,一步又是一步,永無盡頭。
「荒涼」是一個對除去人之外,所有生物都有熱度的詞語。
斷牆上也長滿各種草,它們有序的占了屬於自己的空間。頂著挨挨擠擠的枯枝敗葉在風裡喧鬧著,指指點點看我這個外來客。老屋屋頂不知道哪一年坍臥到地上,門斜依著半截牆站立。時間正在慢慢抹殺人的印記。
雜草中間一棵不知名的滕樹,蜿蜒著爬上斷壁,攀上枯死的老樹。滕樹頂端昂首挺立,上有一片紅色的葉子,一片綠色的葉子,像是眼睛遙望浮華的虛空。記得在南牆根兒下有幾個「茅頭」,也叫「瓦當」。小時候覺得上面圖案好看,便放在那裡,現在知道這可是文物,有些圖案寶貝得很。若它們還在,也被埋在殘牆下,和我當年不堪的夢一樣早就被壓的支離破碎,塵封到歲月里。
茫然四顧,這還是我的家園嗎?我回到這裡來是要尋找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隱隱覺得背後有人。我扭頭看見一個熟悉的面孔,是「雞爪」。這兩個字是普通話里最接近方言的發音。他還是一身黑色的棉衣棉褲,扎著褲腿,拄著拐棍兒,站在那裡沖我笑。我忙扶著膝蓋站起來,和他搭腔。
我說:「大爺,你還活著呢?」
他張開黑洞洞沒有牙齒的嘴笑笑,伸手指向我指點著說,「還是不會說話。」
我搔搔後腦勺嘿嘿乾笑。
「當年我可沒少照顧你的生意,沒少買你的書。可你淨賣帶色的,可把我這祖國大好青年給禍害慘了。」
「你啊,就是那個貨,還怪我哩?」他瞪著渾濁的眼睛,「大老遠回來了,走,家去坐坐。」
我說:「正好,我也乾渴了。討碗水喝。」
「大爺,你家現在比年輕那會兒還齊整,是不是屋裡又有人了?」攙扶著他踩著枯葉一邊往屋裡走一邊說。
他曾經和一個智力有問題的女人過了段時間,後來人家男人把人領走了。
「哪還有那閒勁?」他指著桌上的暖壺,「別嫌髒,自己倒。」
我實在渴的不行就倒出一碗溫涼的水灌進肚子,他看著我喝完,對我說,「小子,咱爺倆還真是有緣,我這有本書。」
看他那猥瑣的眼神,我就知道沒憋什麼好屁。
我說:「咱爺倆都多大年紀了,我是看不動了,那書你還是帶到墳園地里看吧。」
他咧開空洞的嘴笑了,說道:「想啥呢?我這可是古董,文物!」頓了頓,他壓低聲音說,「咱倆有緣所以我才賣給你。換了旁人一百萬也不賣。」
我哈哈大笑:「也就你想得出,拿黃書當文物。」
看看天,想起自己還有很遠的路要趕,就站起身說:「我也沒帶幾個錢,這點錢你拿著買點吃的。書,就自己留著解悶吧。」
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卷破舊零錢放到桌上。
他看看錢,又看看我說:「真的就這麼多?」
「真沒有了,過幾天再來看你。」我在敷衍。
他小眼睛轉了轉:「算了,就當是白送。誰讓咱爺倆有緣呢。」
我說,「我真要走了。」邁步往外走,他卻伸出拐杖擋住我。
「床底下有個箱子,你拿走。」
語氣里有些不高興。
我心裡一動,也許這老傢伙真的有貨,看這桌子上的碗就是老物件,改天買一摞碗換了他的。
趴到地上,從床底下費了很大勁才拖出一個不大的木箱子。心想他不至於真把幾本黃書當寶貝放到這箱子裡吧?拍拍上面的塵土,打開箱子。一股淡淡的香氣撲面而來。有點怪異!
我看見裡面整齊的碼放著的是幾個竹簡(後來想也許是木簡)!像電視上見過的一樣,依稀能看出上面有字。竹簡,這東西有可能是發明造紙之前的。我的個天,這可是好東西。笑著他問:「聽說你年輕時也幹過偷墳掘墓的事。這個真……給我?」
他說:「拿走。」
抱起木箱,大踏步走出去,我又朝他家看看。門依舊開著,黑洞洞的,像他那張沒有牙齒的大嘴。
往回走總覺得有一雙黑洞洞的眼睛在背後看著我,一股冷氣順著脖領灌進來。
近城區時,已是深夜。
對面駛來一輛車,開著雪亮的遠光,打到臉上,就像一塊巨大的白布蒙了頭臉,氣得我在心裡大罵。硬著頭皮小心翼翼繼續往前騎行。雖然加上十二分小心,還是掉進溝里。
我向下翻滾著,聽見車裡傳來歡快的笑。
我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想,操,幸虧沒停車,不然我就要讓他知道知道什麼叫壞蛋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