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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搶肉骨頭的狗

2024-05-29 02:59:13 作者: 府天

  如果說,追贈榮王李琬為靖恭太子的誥旨,讓眾多正在血拼皇位的宗室們大為意外,那麼,李俯李偕兄弟上書謝恩時,提到的榮王李琬死因,則是讓朝堂內外長安官民無不譁然。儘管李俯和李偕兄弟並未完全挑明了說,可那封奏疏乃是刺血而成,其中極其隱晦地透露出了一個意思,那就是榮王李琬不是一夕病死,而是因為憂懼於李亨父子三人死訊,自己又驟然被封為征討元帥,憂心殃及子孫,故而自盡的!

  儘管這對於如今已經困居興慶殿養病,不能見人的李隆基來說確實是一個打擊,但虱子多了不用愁,就連杜士儀都懶得再去對李隆基言說此事,別人就更不用說了。真正重要的意義是,天子已經追封了懿肅太子和靖恭太子兩個太子,那麼,接下來會不會追贈廢太子李瑛?杜士儀已經上書陳情過了,一旦裴寬假借天子的名義敲定此事,那麼,本就作為一匹黑馬在前次推舉中脫穎而出的平原王李伸,豈不是比南陽王李係更加名正言順?

  李係不過是李亨的庶次子,而平原王李伸卻是李瑛和薛氏所出的長子,又沒有如弟弟李俅那般入嗣慶王一脈。一旦李瑛和薛氏恢復太子和太子妃名號,在開元初年就得到冊封,整整當了二十多年東宮的廢太子李瑛,其分量絕對不遜於已故懿肅太子李亨。

  「母親,杜相國之前已經撂下了明話,復推要麼就是一舉定新君,要麼就是取得票前二,李伸上一次的票數就毫無預兆地壓過了我們所有人,若是復推的時候,他又進一步得到了更多的支持,那時怎麼辦?」太子別院寢堂,南陽王李係本就不是什麼睿智果決的人,此時此刻站在張良娣面前,他的眼圈發黑,眼睛深深凹陷了下去,不過是一日的功夫,竟顯得憔悴而又疲憊,「最重要的是,既然出面爭了,日後難保不被清算!」

  李係都知道的道理,張良娣如何不知?更何況,她還拒絕了竇鍔的好意,沒有借著李亨的死脫離東宮另嫁,而是以懿肅太子妃的名分,摻和到了奪嫡這樣一場風波之中!萬一失敗,她連一個親生兒子都沒有,難道那時候還能去指望其他庶子能夠奉養她這個嫡母?一想到大唐建國以來那些奪嫡失敗者的慘狀,張良娣就硬生生打了個寒噤。

  「不要說了!既然我們已經爭了,這時候就只能進,不能退。」張良娣竭力穩定了一下心神,沉吟片刻後便低聲問道,「豐王李珙和盛王李琦之前既然只得了可憐巴巴的幾票,你可曾打探過他們那邊的情況?」

  「盛王李琦借酒消愁,據說還跑去兄長壽王李瑁那裡大鬧了一場,把話說得很難聽。李瑁自從武惠妃一死就成了軟蛋,竟是還派人把李琦好好地給送了回去。至於豐王李珙……」李係猶豫了片刻,又上前了一步,幾乎逾越了庶子和嫡母應該保持的距離,「母親,豐王此前一遇到事情就如同瘋狗似的,這次卻在走動了幾家人受挫之後,卻安靜得有些過分。我聽說,他正在打探大父的病情,似乎打算進宮探視。」

  「打算進宮探視?」張良娣出身貴戚之家,雖說父親官職不過爾爾,但耳濡目染,再加上跟著李亨這些年,和同齡少婦在心智上截然不同。李隆基早已失盡人心,大權旁落,甚至連能夠拱衛聖駕的禁軍也已經七零八落,反而及不上杜幼麟那支數千人的飛龍騎,更及不上杜士儀帶回來,擁有兵諫意義的那六千三鎮精銳!天子的存在意義,還是裴寬會做表面功夫,僅僅是對那些既定的誥敕上點一個頭而已。既然如此,豐王李珙要探視李隆基幹什麼?

  如今可不是李隆基當初還有精神駕幸十六王宅,搞出一場選東宮鬧劇的時候,眼下的李隆基已經完全力不從心了!

  「你去設法,一定要在今天促成這件事。」見南陽王李係滿臉訝異,顯然不明白為什麼要在如今這樣忙碌的時候管這樣的閒事,張良娣也懶得對他解釋,卻又低聲說道,「不止是李珙,你散布一下消息,爭取多幾個皇子皇孫都入宮去探視一下你大父,但你自己不要去。豐王李珙若有圖謀,一定會在那時候顯露無遺,而你不在場,正好置身事外。」

  

  「可要是李珙真的只是為了探視……」李係這話說了一半,自己也覺得可笑。如果李珙是那樣孝順的兒子,那就簡直是大笑話了!

  於是,他立刻點頭答應道:「既如此,我這就去辦,母親還請保重身體,兒子告退了。」

  見李係告退離去,張良娣身邊的一個中年保母上前去關上了門,等回來之後,發現自己的女主人有些痴痴的,她心下一轉,方才低聲說道:「大王對太子妃恭順有加,將來大事一成,太子妃成了太后,也就苦盡甘來了。」

  「論出身,我比則天皇后高貴,唯一不及的便是太子早早棄我而去!論家世,竇家張家比韋庶人亦要更顯達,我家舅舅現在更是監門將軍,奈何他竟是袖手不肯助我!」張良娣雖說在李係面前鎮定自若,此刻卻只覺得力不從心。她緊緊攥住了保母的手,可手心卻仍然冰冷冰冷,滑膩膩的都是汗。想到大後日便是又一次生死考驗,她甚至覺得身上力氣全無,老半晌才低聲問道,「李靜忠去陳玄禮那兒遊說,仍然沒有結果嗎?」

  見保母訕訕地不敢說話,張良娣想也知道結果。本來,這樣的事如果南陽王李係出面更有成效,可她不敢盡信李係,畢竟軍權在現在這樣不安穩的時候意義重大。她不想聽那些阿諛奉承,打發了保母下去,自己一個人呆呆坐在那出神,可不過是一會兒,保母竟然急匆匆又回來了。

  「太子妃,杜相國的那個義子,就是那個突厥人杜隨,他帶了一隊禁軍進了十六王宅,據說已經分撥了百人給嗣慶王和平原王,百人給儀王,百人給穎王,自己則是帶著剩下兵馬往咱們這裡來了。說是近來十六王宅頻頻事變不斷,故而杜相國的意思,從宮中調撥精銳禁軍四百人給咱們使用。如今人就在外面,太子妃要不要見一面?」

  不是杜士儀帶回來的三鎮兵馬,也不是杜幼麟的飛龍騎,而是北門禁軍,張良娣當然明白杜士儀這樣做的意思,無非是進入復推候選的宗室能夠放心,能夠釋疑而已。即便如此,她仍然多問了一句:「既然是禁卒調動,陳玄禮呢?」

  「陳玄禮沒有來,但有他的一個心腹校尉隨行,還有中書門下的調兵令,以及陳玄禮的手令。」

  想想杜士儀在大面上始終毫無差池,如今定然不會做出讓自己人冒充禁軍的事情來,張良娣心下稍安。阿茲勒是杜士儀的義子,據說深得信賴,她也決定打探打探杜士儀的心意。低頭掃了一眼自己身上為太子李亨而服的孝,她決定就這麼一身去見人。

  儘管這是太子別院,但論規制和王宅差不離,李隆基甚至為了堵住別人對自己不讓太子居於東宮的議論,所有屋宇比其他王宅還要壯麗幾分。此時此刻,張良娣端坐於正殿之上,見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在從者導引下進了門,不禁立刻端詳起了人。就只見阿茲勒玄衣黑靴,整個人看上去就如同一把利劍似的光彩奪目,身後則跟了一個中年軍官,她不禁心下暗自哀嘆李隆基對兒孫如同防賊,李亨羽翼幾乎剪除殆盡,卻坐視臣屬招納賢才。

  這樣靠得住的人,東宮一個也沒有!

  「拜見太子妃。」

  阿茲勒禮數嫻熟地行過禮後,就稟告了自己的來意,和那保母所言幾乎無差,正是將調來的北門禁軍分配給四家宗室,以備不時之需的。張良娣又問過那隨行的中年軍官,看過陳玄禮手令以及出自門下的調兵許可,她終於信之不疑。她使了個眼色讓保母先行將那中年軍官帶下去,這才和顏悅色地和阿茲勒說起了話,見對方始終態度恭謹,她這才小心翼翼地繞到了正題。

  「杜相國此前曾經聲稱不涉推舉,如今既然是又進行復推,杜相國難道還要拘泥於承諾,不願意為臣子表率?」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昨夜竭盡全力勸說杜士儀調禁軍給四家宗室,並且親自攬過了經辦此事的職責,阿茲勒正是為了好好正面接觸一下張良娣,確認她是否就是杜幼麟轉述的故事中,那位和權閹爭權,意圖廢太子的皇后。僅僅只是剛剛那一小會的談話,他心裡就已經有八九分准了。哪怕李亨已經死了,張良娣還在力推庶子李係爭位,權力欲望顯露無疑,若是讓這樣的女人成了太后,日後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亂子來!

  「太子妃所言極是,我也曾經勸過義父,不用因為人言而退出推舉之事,畢竟,既然是不記名,就連裴相國也是親自參與,義父又何必避嫌?奈何義父一片公心,不願意讓人指摘,故而我也沒有辦法。」

  信口開河說到這裡,見張良娣再也壓制不住緊張和急切,阿茲勒又笑了笑:「南陽王此次前往幽州,卻不幸因為陛下昏聵而險些喪命,可之後深明大義,大有仁者之風,義父和軍中眾將都頗為讚賞。若非義父掌兵多年,必須持正公允,而又出於當年舊憾,打算還廢太子一個公道,也許南陽王的希望還會更大些。」

  阿茲勒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張良娣又怎會聽不出來其中赤裸裸的示好之意?杜士儀已然實力強大羽翼豐滿,可總還是臣子,需要皇家的支持,那麼擁立一個心向於他的天子自然是最圓滿的。除了南陽王李係,誰和杜士儀還有交情?再說,李係前次去幽州,一切都表現得很好!

  她強捺心頭狂喜,不動聲色順著阿茲勒的口氣讚嘆了南陽王李係的忠孝雙全,末了便把豐王李珙想要探視天子的事情給泄露了過去。儘管對方也許知道了,但無論如何,從她口中說出來,一定會讓對方多幾分重視。

  只要杜士儀緊緊盯著豐王李珙,不怕這條瘋狗翻天。

  可她又哪裡知道,在阿茲勒心目中,他們這些自恃高貴的宗室,不過是搶肉骨頭的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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