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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號房之災

2024-05-29 01:21:55 作者: 戴金瑤

  母愛,之所以傳大,是因為她既關心你能否安全到港,也擔心你有沒有遇到驚濤駭浪。

  母親坐在地上,抱著警察的腿,無論如何不讓警察帶走我。平日裡母親雖然有點小鎮女人的市井,卻也是個講道理的人,警察三番五次帶走她的兒子,母親不幹了,抱著警察的腿,不管不顧地哭訴起來:

  「警官,為什麼要帶走他?我們家少寶沒有犯法。」

  「請你放手,我們也是依法辦事;放開,請你們配合,不要妨礙公務。」

  「你們這樣不清不楚地帶他走,他究竟犯了什麼法?」

  「夥同他人,涉嫌盜撈水下沉船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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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麼沉船文物?你們一定是搞錯了。」

  母親仍然糾纏不清,父親見狀,趕忙過來勸母親:

  「你別這樣拉著警官,上次能安全回來,這次也不會有事的。」

  母親聽到這話才稍稍收斂動作,只是依舊緊緊跟著警察,父親上前抱住母親:

  「有什麼情況警官會調查清楚的,你現在這樣也沒有用啊。」

  「你撒開,要不是你,少寶能被警察帶去?」

  當我被帶上警車駛離,母親絕望的眼神中,飽含著期許,母親自言自語道:

  「少寶沒事的,少寶不會有事的。」

  前幾次被警察帶走,沒有帶手銬,是直接送到派出所,而這次不一樣,我預感到情況不妙。

  下了警車,帶著手銬的我,被直接帶到了審訊室,面前一張桌子,頭頂一束慘白的光打在我的臉上,幾隻小飛蟲繞著燈光不停的旋轉,審訊室的氛圍逼仄而壓抑。我頓時想到了影視劇里審訊的場景,警察在審訊那些窮凶極惡的犯人,會動用各種手段,擊潰嫌疑人的心理防線。

  此刻,我仍覺得自己是無辜的。不過好在進來審訊室的兩個警察,只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像影視劇里那樣對待嫌疑人兇狠,但也沒有好的表情。他們一人審問我,一人在旁邊做筆記,審問的語氣冷漠到聽不出一絲感情。

  「你知道為什麼坐在這裡?」

  「我不知道。」

  我如實回答,我覺得自己被人陷害,百思不得其解,究竟為何又要將我抓起來,還直接帶上了手銬。如果是因為找到了什麼證據,那也一定是場誤會,齊懋的墳不是我挖的,之前該調查的都調查了,我已經有不在場的證據,難道又有什麼新情況?

  「你認識江軍偉嗎?」

  聽到江軍偉的名字,我搖搖頭:

  「不認識!」

  「你仔細聽清楚了,江軍偉在江湖上有個綽號叫將軍,你要想清楚,到底認不認識?」

  聽到將軍這個名字,我恍然大悟,原來將軍叫江軍偉!從泊陽湖開始遇到將軍,後面綁架齊妙,上次配合調查時,我向警察提到過他,這次問我認不認識他,不是明知故問嗎?

  「認識。」

  「將軍涉嫌非法打撈泊陽湖沉船文物,據他交待,你也參與了,是不是?」

  警察的這一番話猶如晴天霹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知道這些話意味著什麼,沉默不語。

  「我們已經查明,你於二〇〇九年八月二十六日,駕駛一輛白色的江鈴牌貨車,車牌號為贛HJ1019,為盜竊團伙運送贓物。」

  該來的總會來,芳姐之前勸我到日本去躲躲;而且還為我準備了五十萬的彩禮,但我相信自己是無辜的,我要和齊妙在一起,不願逃去日本。

  當母親將我被抓的事告訴齊妙之時,齊妙並沒有那麼擔心,或許我只是配合調查而已,當想到蒙面劫匪不找到鬥彩將軍罐誓不罷休,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原本在瓷廠上課的齊妙,控制不住不去想這事,越想越覺得心裡沒底。齊妙走出上課的繪畫室,撥打馮奕奕的電話詢問:

  「奕奕,少寶又被帶走了,我心裡老是七上八下的。」

  「還是因為齊家祖墳的事?」

  「不是。」

  「你不用擔心,上次也沒事。」

  「這次不一樣!我聽他媽說什麼盜撈水下沉船文物。」

  「盜撈水下沉船文物?不會吧!少寶不會知法犯法的。」

  「我也不清楚,你懂這方面,說說看,讓我心裡有個數。」

  「盜竊文物的量刑,要看文物數量,文物分級,還有是主犯還是從犯,初犯還是累犯,一般情況三年以下,情況嚴重的三年以上。」

  想到曾被綁架劫持,齊妙猜測我參與盜竊文物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少寶已經被刑拘,肯定是警方掌握了一些證據。」

  齊妙想到我短時間內湊齊的彩禮錢,當時我跟她說是芳姐幫我接的大單子。這下聯想起來,恐怕就是泊陽湖盜撈文物所得的贓款。

  高橋見齊妙打完電話眉頭緊鎖,心不在焉的模樣,走過來關心起齊妙:

  「看你臉色不太好,發生什麼事了?」

  「少寶被警察帶走了,警察說他盜撈水下文物。」

  齊妙本不想把未婚夫的醜事說出來,但想到高橋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或許在這個時期,他能幫上一把,所以全盤如實托出:

  「我擔心他坐牢,少寶是無辜的。」

  「盜撈水下文物,要以盜竊文物罪論處的,如果他幹了,十有八九逃不了。」

  「都是因為我,他才鋌而走險的。高老師,他絕對是個好人,你有辦法幫幫他嗎?」

  「你說說看,他怎麼為了你鋌而走險的?」

  「我媽開了六十萬的彩禮,本來他家是準備好的,可被他爸賭博輸光了,王芳介紹了瓷器仿古項目給他,瓷器完成之後,對方要他送去泊陽湖。後來,他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替盜竊分子開車,那些人有槍,少寶不得已做了錯事。」

  「你是不是把曹操想的太好了,他表面上是為了你,實際上是為了他的王芳。你想想看,最初是王芳讓他仿製將軍罐,害得你爸受傷;後來又是王芳叫他運瓷器去泊陽湖;在你們訂婚前,他還在王芳家睡了一個晚上,你想想看,曹操的所作所為,真是為了你嗎?」

  高橋這樣一分析,齊妙心中有些動搖了;一提到王芳,齊妙就恨得牙痒痒,但想到自己被綁架的時候,少寶捨命相救,齊妙又不忍心我真的坐牢:

  「我被歹徒綁架的時候,是少寶前去救我,為了我還受了傷。」

  「他當時並不願意去救你,是我和你爸逼他去的。他盜竊文物,將你牽扯進來,就是他的不對,你是無辜的,他這樣做,也只是出於對你的愧疚罷了。不要再為他擔心勞神了,他不值得。」

  齊妙心裡想說:即使少寶有千般不好,萬般辜負,畢竟是我齊妙愛過的人,我不能見死不救。

  高橋的話倒提醒了齊妙,泊陽湖項目是芳姐介紹的,芳姐應該知道詳情。

  齊妙還是不想放棄,怒氣沖沖地打電話給芳姐:

  「王芳,少寶被你害慘了,你為什麼要叫他去泊陽湖?」

  芳姐剛接起電話,就聽到電話那頭齊妙劈頭蓋臉的責問;其實她比齊妙更早得知我被抓,她已經打聽出來,是將軍供出了我。

  「我是一心想幫他,不可能去害他的。」

  「幫他?項目是你介紹的,不可能不知道裡面的風險,你早就知道打撈的不是假水撈,是不是?」

  「齊妙,你和少寶都是聰明人,假水撈少寶一眼就能認出來,盜撈水下文物是犯法的,犯法的事,少寶怎麼會去做?你知道為什麼嗎?」

  「別問我為什麼!你應該比我清楚,少寶肯定不知情,我看就是你們合夥給他下套,要他盜撈水下文物,當替死鬼。你表面上說幫他,實際上你在害他,王芳,你真是太歹毒了。」

  「我害他?六十萬彩禮不是你家要的嗎?你媽要少寶一個月內湊滿彩禮,他從哪兒去弄那麼多錢?要不是我幫他,賺回了六十萬,你能跟他和好?」

  「結婚是我們倆的事,不勞你費心!少寶如果坐牢,你也脫不了干係。」

  「齊妙,你說話可要有憑有據,我可沒幹什麼違法的事,少寶被抓,我也沒想到。」

  「你沒違法?我不信!你和盜竊團伙到底什麼關係,現在少寶出事了,你們不能撇的一乾二淨!」

  齊妙聯想到自己被綁架,少寶怎麼會和這樣的人為伍,芳姐真不是好人!對我被抓牽扯出來的一系列真相,齊妙又震驚又難以相信,更有對我隱瞞這些事情,感到失望和痛心……

  我被關進看守所的,並不是因為刨齊家的祖墳,而是參與泊陽湖盜撈沉船文物。

  上交完身上的東西,換了統一的布鞋,我被押上了警車,向關押我的看守所駛去……

  看守所位於景市的城北的一處空曠地帶,門外一排排的濕地松,迷迷糊糊中,像是堅守大門的武警。當押送我的車輛駛進高牆大院,看著守衛森嚴的持槍民警和高高的鐵絲網,內心不安越來越強烈。

  看守所的號舍呈回字型排列,一共兩層,上面有瞭望塔,中間有晾衣服的棚子。在號房的過道走廊上,懸掛有「生活是欺騙不了的,一個人要生活得光明磊落」、「足跡在這裡淨化,新生在這裡起步」等激勵人改過自新的標語。

  我被直接關押在了看守所的普通房,平時自認為身體素質和心理素質不錯的我,當一進看守所,我的頭髮被快速地剃光的一剎那,就在那兩分鐘的時候內,我內心的不安再次燃起,心理的防線逐漸坍塌;我套上藍色的馬甲,被帶進一間號房。

  我所在的號房不到二十平方,關押著二十幾個人,大家都套著藍色的馬甲,剃著光頭。號房由水泥澆灌,牆上有一台電視,床是三合板加水泥的大通鋪,上面放著軍綠的被子,每人一個藍色的塑料收納箱,號內的拐角處有廁所,吃住都在裡面。

  號房的牆上寫著「講究衛生、節約用水」等紅色的標語,因為人擠人,雖然會輪流值日和打掃,人身上的味道,夾雜著廁所的氣味,當我第一次走進號房,就有意識地想往回走,但看所民警的目光緊盯著我。

  相比過渡房和勞動房,普通號里的嫌犯案情比較複雜,魚龍混雜,三教九流,日子也最難熬,江湖的水也最深。很多人羨慕勞動房的嫌犯,裡面關押的是大都是三個月以下有期徒刑的人,判刑後不用再送往監獄。這些人刑期短,有固定的家屬探視,還可以定期出去勞動,自由活動,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相比這些人,我們每天只有半個小時的放風時候。放風的區域很小,很擁擠,先隊列訓練,然後自由活動,有的聊聊天,有的抽抽菸,有的洗洗衣服。有人話多,有人話少,大家像關在籠子裡的麻雀,一邊嚮往著自由和解脫,一邊忍受著束縛和煎熬。

  在看守所,每個號房都裝有監控設備,警察一般很少去號房。每個號房都會由「號長」來擔任日常安排。在我們的號房,協助管理嫌犯的號長是一個叫老秦的人。

  老秦全名叫吳情,不到四十歲,長得不高,但很結實,像是經常鍛鍊的人。在號房裡,不僅沒人敢惹老秦,連管教也對他客客氣氣,當然老秦也會做人,寫得一手好字,各個方面的關係都處理的十分妥當,對剛來號房的也十分關心。

  在我們放風的時候,老秦指著不遠處站巡查的民警,好心地勸告我:

  「你是在看守所,要時時刻刻知道自己的身份,跟民警講話,一定要牢記這四個字:報告、到、是,這樣你會少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不要打聽別人的隱私,守口如瓶,對自己對大家都有好處,亂說話,小心被人舉報。」

  看守所普通房的嫌犯不需要幹活,所以,我大部分時候都是待在號房裡,要麼背條規,要麼打坐發呆。每天常規時間都在靜坐,一天六七個小時,不能交頭接耳,不能睡覺打盹。

  在看守所,吃飯和睡覺是必須要面對的。看守所有嚴格的作息時間表,一般六點半起床,早餐基本上是一個饅頭一碗稀飯,稀飯能照見人影;午餐和晚飯是蔬菜和米飯,沒有什麼油水,更談不上肉。吃完飯後要打掃衛生,接著由管教訓話、點名;然後背條規、自我打坐反省、看書;下午四點到六點放風半小時,晚飯後可以看電視,一般是新聞聯播類的節目,晚上八點鐘點名睡覺。

  睡覺是大問題,時常令我精神奔潰。夏天還沒有過去,白天炙烤的山區,到了晚上,沒有空調的號房內,悶熱無比。人擠人,風扇的風小的可憐,好像在做著無用功。大通鋪上人貼人,前胸貼著後背,想翻身都很難,我好像是蒸籠里的餃子粑,強忍著蒸煮。看守所的燈晚上是不關的,號房裡亮如白晝,又不允許被子蒙住頭睡覺,平躺在床上,燈光直射眼睛,閉著睛都能感覺到強光穿透眼皮。

  號房內充斥著混雜難聞的氣味,被子常年不洗,加上汗臭味,腳臭味,打嗝放屁味,這些臭味直衝鼻子,讓我無法入睡。晚上睡覺人貼人,上個廁所都有可能擠不進床鋪。好不容易睡著了一會兒,又被熱醒,趕緊去把毛巾用涼水打濕了擦拭一下身上,趁著身上涼一點趕緊入睡,往往睡一覺起來被子都已經濕透了;再看牆壁上,一些蚊子已經吸飽了血,一些還在尋找著下嘴的目標,苦不堪言。

  除此之外,晚上要輪流值班,五個班,一個班兩個小時,一次兩個人,我們就看著別人睡,以防止羈押人員自殺等一些不安全行為的發生。好不容易輪到我休息,睡著了,號房內還有很多人打呼嚕,當值班的人去推對方時,我又被吵醒。

  當然除了這些,讓人承受最大壓力的還是案件的不確定性。在自己的案情沒有完全明朗的情況下,每天都被審訊和案情困擾,每天都面對著有很大的壓力,精神極度壓抑,時刻牽掛著自己的案子,甚至連做夢都會夢到法院宣判,然後直接驚醒,周而復始,令人崩潰。

  在法院判決收監前,我們這些羈押在看守所的嫌犯,是不允許家屬見面的,更不提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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