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棠蔭潭口
2024-05-29 01:21:09
作者: 戴金瑤
船車勞累,一夜相安無事,我一覺睡到了早上八點多。
清晨的長山群島靜謐安詳,習風涼爽,湖面碧綠,雲水相依。美麗的泊陽湖,白色的天鵝在湖面上戲水游弋,白鶴在遠處的岸邊,時而追逐,時而飛翔,時而在蘆葦盪中穿梭,時而叼起水中的銀魚,像無憂無慮的孩子,在童年裡嬉戲歡鬧。
黃師傅早早地起床出船去了,家裡的女人小玉也開始了一天的忙綠,將泊陽湖的銀魚乾、青魚乾放到竹編的簸箕中,挨個翻面晾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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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興趣盎然地從背包里掏出紙和筆,畫下了此刻泊陽湖清晨的美景,美景中還有晾曬魚乾的女人。
「早呀。」小玉發現了我,向我問好。
「早。」我發現自己還光著膀子,慌張地套上未乾的T恤,涼涼的衣服竟也十分舒適。
「脫下來吧,看你衣服還沒有干呢!」小玉見我慌慌張張,撲哧一笑。
小玉說完,從飯館二樓的房間時,拿出一件寬大的白色襯衣遞給我:
「穿上吧,等你衣服幹了,再還我。」
我猶豫了片刻,脫下了T恤,穿上了白色襯衣,小玉拿著我的T恤,晾在了院子裡的竹竿上。
當小玉看到我畫的畫,圓而大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我,目光中充滿了崇拜:
「你是畫家?畫得太好了。」
「以前學過,不過現在很少畫了,畫的一般吧。」
「我是阮田玉,很榮幸認識你這位謙虛的畫家,你可以叫我小玉。」
「小玉,我,曹操,親戚朋友喜歡叫我少寶。」
「少寶,好親切的名字,這幅畫,你能送給我嗎?」
「當然。」我大方地遞給了小玉,然後我伸了伸懶腰。
小玉接過畫,關心地問道:「昨晚睡得還好嗎?」
聽小玉這麼一問,我竟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小玉望著院子裡的竹床:
「院子裡有蚊子,今天晚上你還是到樓上去睡吧,樓上有空的客房。」
「謝謝,今天晚上不好說,還不知道什麼安排。」
我說完,來到後院,檢查著貨車,瞅了瞅裝載的貨物,除了紙箱有些潮濕外,都完好無損。我再繞著車身走了一圈,也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我走到二樓客房,開始收拾物品,理好之後,裝進黑色的雙肩包,來到陽台,用手機拍下了眼前泊陽湖的美景。
小玉拎著一桶清水,抱著一條長凳,來到後院。小玉站在長凳上,用大勺舀水沖洗貨車的擋風玻璃;然後擰乾毛巾,墊著腳尖,撅著屁股,吃力地擦著玻璃,長條凳隨著小玉屁股的上下擺動,搖搖晃晃起來。小玉站立不穩,就要從凳子上摔下來。
說時遲那時快,剛從樓上走下的我,一個箭步衝上前,伸腳勾住了長條凳,順勢以右手抱住了小玉的腰。小玉扭過頭來,紅著臉,直直地盯著我:
「謝謝!」
我放下小玉,禮貌地笑笑:「不客氣,我應該謝謝你,玻璃從來沒有這麼幹淨過。」
「你女朋友沒有擦過嗎?」
「沒有,這車經常運貨,今天乾淨,明天就髒了,懶得擦。」
「說得也是,不過你車保養的挺好的,挺新的。」
「放在廠里,有時工人會沖洗。」
「哦……原來你是畫家,又是大老闆。」
「我像大老闆嗎?」
「像!你能帶我走嗎?」
「啊——黃師傅對你不好?」
小玉搖頭:「不是。」
「那為什麼?想家人了?」
小玉繼續搖頭,我不解地望著她:
「你們領過結婚證嗎?」
「沒有,你跟我來。」
小玉說完,帶我來到飯館二樓的臥室。臥室很簡陋,一張床,一個衣櫃,一張書桌。
小玉從衣櫃的一個角落的帆布包里,翻出一張銀行卡。
「卡里存了三萬,是黃大彪家給的彩禮。」
「彩禮只有三萬?」聯想到齊妙母親提的六十萬彩禮,我十分詫異。
「是的,越南沒有要彩禮的風俗。卡里的錢,我爸媽一分也沒要,他們只希望黃家對我好。」
「你爸媽很開明。」
「聽說在你們這裡娶媳婦很貴,六兩黃金六十萬,我覺得這樣像賣女兒似的,不好。」
「哦……」
「你愛你女朋友嗎?是為了她來到這裡的嗎?」
小玉的話像刀子一樣,扎進我的心裡,我就是為了齊妙,為了六十萬彩禮,才來到這裡的。我還不知道這是凶,還是吉,但我是願意的,即使死都願意。面對小玉的關心,我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更合適,惆悵地問道:
「那你愛黃師傅嗎?你怎麼來到這裡的?」
「我跟你不一樣,我和他是沒有感情基礎的,有人邀請我到中國旅遊,我稀里糊塗就來到了這裡。」
「這裡沒有車,沒有船,很難出去的。」
「是的,我想去城裡,把裡面的錢取出來,然後在城裡租個店面。」
「黃師傅同意嗎?」
「他不同意我才想請你帶我出去,你也看到了,這裡沒什麼生意的,在城裡開飯店,肯定比死守在這裡要好,所以我要出去。」
「原來是這樣……你跟我走,不明不白的,如果黃師傅找起來,還以為我拐跑了他老婆呢!」
「你又不是壞人。」
「怎麼見的?我們昨天才認識。」
「反正不像。」
「我覺得還是跟黃師傅說一聲比較妥當。」
這時,從外面傳來拋船錨鎖船的聲響,黃師傅打魚已經回來了。黃師傅望著船艙中寥寥無幾的大魚,以及貼在船艙上的「一帆風順,滿載而歸」的對聯,無奈地搖搖頭,抓起一條最大的鯇魚,扛著魚網走下了漁船。
「不為難你了。」
小玉說完,拎著桶子轉身,向前面的院子走去,開始整理著黃師傅堆放在前院的魚網。魚網上的小魚在掙扎著,小玉將一條條小魚拋向湖裡。
黃師傅拎著一條六七斤重的草青色的鯇魚和一把藜蒿,向後院的廚房走去,朝小玉交待道:
「中午蒸個剁椒魚頭,曹兄弟喜歡藜蒿炒臘肉,你多炒些。」
「好。」小玉整理好魚網後,走向後院,開始準備中午的飯菜。
我圍著貨車轉了一圈,打開後車廂的門,只見紙箱子裝著的仿古瓷,完好地疊放在泡沫和稻稈上。我鎖好車廂門,眺望著泊陽湖的風光。
這時,黃師傅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跟前。黃師傅見我穿著他的白襯衣,白白淨淨,魁梧挺拔,一愣之後哈哈一笑:
「我以為是白襯衣不好看,原來是我長得不好看。」
「黃師傅真會說笑,等我T恤幹了,馬上還你。」
「不用不用,我整天在外幹活,小玉送的這件白襯衣,不適合我這個粗人,還是曹兄弟穿合適。」
「那怎麼行?」
「不就是一件襯衣嘛,別婆婆媽媽的。」
「好吧,那我就收下了,多謝黃師傅的關照。」
面朝著碧波萬頃的湖面,黃師傅微微皺著眉頭,我也有心思,不禁感嘆道:
「黃師傅,這裡的風景真不錯,湖面綠的像翡翠,小島像鑲嵌在其中的瑪瑙。」
「曹兄弟是城裡的文化人,來鄉下的時間太少了。這裡的環境比城裡好,如果曹兄弟不趕時間,多住幾天。」
「多謝黃師傅熱情款待,我吃好午飯就走。」
「這麼急,你們是去湖裡撈寶貝的嗎?」
「怎麼講?有人來這裡撈寶貝?」
黃師傅指著遠方,饒有興趣地介紹道:
「想當年,朱元璋和陳友諒在泊陽湖決戰,長山群島就是很重要的戰場。這裡地勢複雜,山島環繞,相傳水下有泊陽湖的守護神,幫助朱元璋以少勝多。」
「看來黃師傅也是文化人,長山群島附近的水深嗎?」
「有深有淺,島後面是深水區,無論夏天還是冬天,走水路都可以直接到達景市、江州等地。聽說在古代,景市的瓷器運往國內外,都要經過這裡。」
想不到黃師傅知道的還不少,聯想到小玉說的,我問道:
「你不願意離開這裡,也是為了找水下的東西?」
「我是在找東西,但不是找古董。每年來長山群島撈寶的人不少,不過大多無功而返,還有不少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
聽到「再也沒回來」幾個字,我心裡「咯噔」一下,故作鎮定地環顧著四周。
突然,我的電話鈴響了,是對接人熊胖子打來的,他要我馬上將貨物運到渡口的運沙船上。
我望了一眼在廚房準備飯菜的小玉,轉念給芳姐撥打電話,向她求證:
「芳姐,時間改了嗎?不是說午飯之後嗎?」
「老闆擔心有颱風,為了安全起見,提早了,沙船已經到了渡口,你趕快運過去。」
「為什麼要把貨物搬到沙船上?我真搞不懂他們在幹什麼?」
「你不用擔心,他們會安排好的。」聽芳姐言外之意,有些事情不必多問。
得到證實之後,我來到飯店的一樓,跟黃師傅結好帳,登上貨車駕駛室,發動汽車,向長山群島的渡口開去……
渡口離我下榻的飯店不到一公里的距離,不一會兒就到了。
渡口非常簡陋,在長滿水草的岸邊,開闢出幾十米寬的土堤,堤壩上鋪著一些砂石,還有一些零星的瓷器碎片。
我不知道熊胖子這些人葫蘆里賣什麼藥,但為了五十萬的尾款,只好聽從他們的安排。
這時,一個頭戴鴨舌帽的瘦高男人,走過來指揮道:
「把貨搬到輪船上去。」
「你們幾個,跟他一起去,快點!」
瘦高男人叫上幾個船員,吩咐他們跟我一起搬運。
船是一艘改裝過的運沙船,船舷四周釘著鐵皮,船頭的甲板上,有一台黃色的折臂船吊。船尾建有船艙,一共兩層,第二層的上面矗立著接收衛星信號的信號塔。船的中間是空倉,放著幾隻鋼絲做成的籠子,在籠子旁邊,有幾根魚叉。在靠近運沙船艙的一側,拴著一艘備用的快艇。
只見一個高大的熊胖子扛起紙箱就往船上走,搖搖晃晃的木板「咯吱咯吱」作響,粗暴地扔到船上。
「你們小心一點,這裡面是易碎品。」
我擔心紙箱吹了一夜的湖風,受潮破掉;也擔心裏面用來緩衝的泡沫,抵不過船員甩到船板的撞擊。
熊胖子扛起兩箱貨重重地放在船上,顯然對我的叮囑不以為然:
「嬌貴,哪有那麼容易碎!」
瘦高男人瞪了眼熊胖子:「對女人粗暴,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這貨粗暴,如果搞砸了,你我都不好交代。」
「反正都是……」熊胖子話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
瘦高男人對我吩咐道:「你去船艙清點一下,看看數量對不對。」
我鑽進儲貨的船艙,嗆鼻的腐味夾雜著潮濕的霉味和煙味,衝進我的鼻子,我屏住呼吸清點貨物。這時,一個豁了門牙的年輕瘦小伙走到船艙邊,催促道:
「都齊了吧?」
「齊是齊了。」
「那就行,齊了!」
豁牙子對著船頭的瘦高男人大喊一聲,便將我拉了出來,在貨物上蓋了一塊與船身顏色一樣的防水布。
我走向瘦高男人,在這裡他是老大,我的五十萬尾款還得指望他。
「我的任務完成了吧,沒事的話我就在岸邊等你們。」
瘦高男人沉默之後,冷冷地說:
「任務才剛剛開始,在沒完成任務之前,就呆在船上,哪兒都不能去。」
聽瘦高男人的語氣,我是不聽也得聽。
話說這瘦高男人,正是芳姐從省城監獄接出來的軍哥;此人還有一個外號叫將軍,言外之意,他的話就像戰場上的將軍發號施令一樣,將有令,不敢不從。
將軍很少說話,駕駛著運沙船向西駛去。兩名手下,一胖一瘦,分坐在貨艙口,胖的叫熊胖子,瘦的叫豁牙子。
我坐在甲板處,時不時打量著眼前這個名為將軍的男人。他始終帶著頂鴨舌帽,我只能看到他一半的臉,瘦高的身材,風吹過衣服時,清晰地看到肌肉的線條,雖然比起我這一身腱子肉遜色,但也看得出來是個精瘦練過的人。皮膚比常人要黑,但也不像常年在水上風吹日曬的樣子,即便如此,他駕駛輪船的動作卻十分熟練。
輪船行駛過的地方,留下一圈圈漣漪;一座座小島退向身後,高高低低的山組成的島嶼,形狀大小不一,多是綠蔭環繞的茂密景象,偶有禿露少綠的,一些水鳥和白鷺盤旋停留,似乎一點也不怕我們這些不速之客。
當輪船抵達一座孤島後,將軍將船停了下來:
「就是這!大家抓緊幹活。」
孤島乃棠蔭島,是位於泊陽湖中心的一座孤島,四面環水。棠蔭島水域屬三市四縣交界處,贛、撫、信、饒、修五大河中,除修河和贛江之外,河水都要在這裡匯集。由於棠蔭島遠離湖岸,這裡的水位、水質不易受周邊環境影響,沒有淤泥,水質更好,湖面也更清澈,湖底的沙石上,生長一些河蚌。
我還沒來得及問為什麼在這裡停下船,在棠蔭島西邊的鳥子山和犁頭咀半包圍的潭口,將軍就道出了讓我始料未及的話:
「快把瓷器搬出來,放進鋼絲籠,沉進湖底。」
將軍吩咐手下將運沙船上的瓷器,裝進一個個鋼絲籠,正要投進湖裡,我大喊道:
「你們要幹什麼?!」
我急的從甲板上跳了起來,揪起將軍的衣領,就要質問他。將軍不大的眼睛裡閃露出凶光,推開我的手,旁邊兩個手下把我往後拉。
熊胖子抬手就要扇我耳光,我伸手捏住了熊胖子的手腕,豁牙子拉住了熊胖子:
「不要老想著打人,我們現在是同一船上的螞蚱。」
熊胖子放下了手,此刻我也冷靜下來,如果真發生肢體衝突,五十萬的尾款攪黃了,那就得不償失,常言說:小不忍而亂大謀!
豁牙子往每個鋼絲籠里投下魚蝦、河蚌之類的誘餌,然後我眼睜睜地看著豁牙子和熊胖子,把這些鋼絲籠一個個投進湖裡,無情的泊陽湖很快吞噬了我一個月的辛勞。這些人幹完這些令我匪夷所思的蠢事,然後由將軍駕駛著船,頭也不回地向島的西北方向駛去……
正午的長山群島沒有煙霧籠罩的神秘,倒也恬淡安靜。輪船的四周,高高低低,遠遠近近都是島嶼,島上生態極好,到處是風姿綽約的灌木和綠蔥蔥的茭白。想起店老闆黃師傅講述的朱元璋和陳友諒在泊陽湖的決戰,不由得感嘆這裡複雜迂迴的地形,的確適合游擊。
當船駛到距棠蔭島潭口五公里的位置,船再次停了下來。已經身穿上潛水服的豁牙子跳入水中,熊胖子操作著船上的折臂船吊,將船吊上的鋼絲籠子,慢慢放進水中……
將軍見我還閒著,吩咐道:
「聽說你小子水性不錯,下去把東西撈上來。」
將軍見我猶豫,向剛冒出水面的豁牙子使眼色,豁牙子抱著一隻梅瓶向我解釋:
「放心吧!水底不是古董,是前年扔下去的仿古瓷,打撈這些不犯法!」
難怪將軍選擇水位和水質不易受影響的棠蔭島投放瓷器,原來他們在做假水撈!買我的仿古瓷投入水裡,等過兩年再撈出來,冒充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沉船古董,賣給收藏家和博物館,從中漁利。
我怎麼會和這些造假販假的小人同流合污?!但情況並不是我想像的那樣。
湖面的寧靜,突然被遠處汽艇的馬達聲打破。
從遠處東西兩面,出現了水警和漁民打扮的幾艘船。
「抓緊打撈,三分鐘後撤退!」將軍命令船上的人。
「不配合,不要說尾款,你的命都難保!」 將軍瞪著我,目光中透露出一股殺氣。
還沒等我弄清楚是什麼情況,將軍一腳將我踢進了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