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石榴裙下
2024-04-30 08:15:47
作者: 阿瑣
聽說有銀子拿,村里人早就知道凌霄客棧出手闊綽,這也不是什麼壞事,便紛紛來幫忙。
難得今日不下雨,一切都順利,只是小晚的娘去世十八年,早已化成白骨,當年也沒有用好的棺木,挖出來的光景十分淒涼。
凌朝風本擔心小晚害怕,不忍她相看,可這是她的親娘,她怕什麼,終於能把娘帶去身邊,不用擔心她在這裡被許氏或其他村民糟踐,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如此,一行人趕在晌午前,將小晚的母親送到了凌霄客棧的後山,人多手腳麻利,很快便重新下葬,卻是此刻,晴朗了半天的天,下起了雨。
眾人都是怔了怔,呆呆地看著青黑的天,張嬸打著傘來,張羅各位去山下領吃飯銀子。
下雨了,凌朝風和小晚都沒撐傘,他脫下自己的袍子遮在小晚的身上,小晚則用手為娘親將石塊密密匝匝地堆在墳包上,好不讓雨水滲進去,抬頭才發現,相公為她擋著雨,而他的頭髮已經被打濕了。
小晚忙站起來:「我們回去吧,反正現在就在後山,隨時都能來。」
凌朝風頷首:「往後就不用擔心了。」
他們互相攙扶,一步步下山,小晚問:「爹娘是不是擔心會有仇家去挖墳,來報復威脅你,才不想在世上留下什麼?」
她一直被許氏威脅,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這一點。
凌朝風道:「也許是吧,但其實留不留下什麼,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我若不遵照他們的話,還是為他們建墓立碑呢?人一死,什麼都不知道了,活著的時候,要活得明白才好。」
他們回到客棧時,來幫忙的村民已經散了,小晚去廚房燒熱水,把凌朝風拉進了澡房。
成親這麼久,雖然什麼親熱的事都做過了,她還是頭一回幫相公洗澡搓背,雖然裸裎相對,卻誰也沒起色心,肌膚相親,小晚覺得滿心安穩。
伏在相公結實的背上,她已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能放心不下的了。
凌朝風嗔道:「你打算這麼一直待下去,皮都要皺了。」
小晚懶洋洋地說:「相公身上好暖,好舒服。」
當前來幫忙的村民返回青嶺村,消息便散開了,王嬸帶了兩個窩頭來分給文保和文娟吃,許氏悶在屋子裡,已經半天不見人。
「孩子們都餓壞了,你也不做飯。」王嬸說,「怎麼,往後日子不過了?」
許氏目光怔怔道:「吃什麼飯,我只想喝她的血吃她的肉。」
王嬸道:「去幫忙的男人都回來了,每人得了十兩銀子和一袋大米,可了不得,凌朝風出手真是闊綽,把他們給樂壞了。」
許氏呸了一聲:「她就是知道給別人,也不肯往家裡送一個銅板,她恨我也罷了,文保和文娟是和她一個爹的弟弟妹妹,她也不管。我想好了,我再也不指望什麼了,穆小晚她有本事,就別落在我手裡,但凡有一天落在我手裡,撕不碎她我就是她生的。」
王嬸勸道:「說起來,她到底怎麼跟胭脂鋪的老闆娘說咱們的呢,過幾天,我們再去鎮上轉轉,打聽打聽怎麼樣?」
許氏蹙眉瞪著她,王嬸道:「別和錢過不去啊,那些胭脂,我們賣了好多錢呢,不是嗎?」
而清明節後這一天,岳懷音便帶著素素去碼頭送貨,回來時到客棧歇腳,說是饞了彪叔那日說的山筍野菜,想吃了飯再回去。
她笑著問:「怎麼不見小晚和凌掌柜?」
張嬸並未提起小晚娘親遷墓的事,只道:「他們在後山,一會兒就回來。」
素素跟著張嬸去後廚,張嬸要讓她帶些筍回去給陳大娘吃,留下岳懷音一個人在店堂,她下意識地起身往後門來,剛好看見凌朝風帶著素素從山上下來。
他們落到平地上,凌朝風彎腰拍了拍小晚裙擺上的泥土,小晚則摘下落在丈夫腦袋上的樹葉和花瓣,之後不知撒了什麼嬌,凌朝風背過去稍稍彎腰,小晚一下子跳在他背上,把她往這裡背。
走得近了,自然互相就看見了,見岳懷音站在後門望著這一邊,小晚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說:「相公,放我下來吧。」
「不礙事。」凌朝風不以為然,一直把小晚背到了岳懷音面前。
「你們上山挖筍?」岳懷音問。
「就是去散散步。」小晚把裙衫整理好,客氣地問,「岳姑娘,你怎麼來了?」
岳懷音便說想來嘗嘗這裡的筍和野菜,他們往店裡走,見素素從後廚過來,小晚立刻高興了,親熱地過去和她說話,與對待岳懷音的態度,完全不同。一直以來,小晚對她固然客氣,可實在生分得很。
而片刻功夫,吃得便送來了,彪叔用嫩筍尖切絲,炸的三絲春卷,用野菜做了豆腐羹,因起了油鍋,便又炸了幾塊大豬排,還有艾草汁和面做的豆沙餡兒青團。
素素吃得很開心,小晚在邊上和她說說笑笑,只有岳懷音食不知味,又或許是她吃過太多好東西,也不稀罕彪叔的手藝。
凌朝風呢,遠遠地站在櫃檯後,看也不看這裡一眼,連和她說句話的人都沒有。
張嬸拿著食盒來了,說青團做得多了,請岳懷音帶回去給店裡的夥計嘗嘗。
岳懷音謝過,至此,一直到她離開客棧,除了一聲「再會」,就沒再說過別的話。
回去的馬車上,素素小心地捧著食盒,也沒留心岳懷音的表情,到了店裡後,將點心分給眾人,自然也留給了岳懷音一份。
分完點心,素素便往前頭去,卻不知她剛走開不久,小姐就打開房門,將點心扔了出來,屋頂上的野貓看見,猛地撲下來叼走了。
這一幕,剛好叫陳大娘看在眼裡,她端著簸箕拿著掃把,悄悄地退開了。
客棧里,小晚和張嬸一道給二山準備衣裳,知道他七月就要動身去京城,雖然京城什麼都買得到,合身的衣裳和鞋子,還是自家準備一些備用著的好。
除了夏日的單衣,還有冬天的棉襖,都盼著他這一去中了舉人,投在京城哪位高官門下,一年半載後上了殿試,奪個狀元衣錦還鄉。
飛針走線之間,嬸子笑道:「晚兒,你很不待見岳姑娘呢,素素不在也罷了,素素在時,越發明顯,旁人瞧著,好像是故意冷落她。」
小晚沒有停下手裡的活兒,要把鞋墊子給二山縫得厚厚的,張嬸按住她的手說:「晚兒,道理嬸子也懂,自然也站在你這一邊,可有時候,做人還是要圓滑一些。有的人,你要看清她的性情,寧可得罪真小人,不可得罪偽君子。或許,她本來還客客氣氣,你這樣對她,反而把她激怒了。」
「激怒了她,她就能光明正大地惦記別人的丈夫?」小晚反問張嬸,「非要人人都和她做朋友嗎,我要是不樂意呢,而她是我的什麼人,我要哄著她讓她開心?要說她救了素素和陳大娘,這份恩情我不會忘的,但這是兩回事。」
嬸子摸摸小晚的腦袋:「我家內掌柜,可真了不得,我和你叔還總擔心你耳根子軟心腸好,容易被人騙。」
小晚目光直直的,帶著幾分恨意:「我來了客棧,遇見叔和嬸子,遇見相公和二山,我才知道這世上有好人。昨天要不是我們三人人手不夠,來不及把叔和二山找去,我根本不想讓那些人幫忙。青嶺村那麼多人家,那麼多年,就從來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為我說句話,更別提那些婆娘在那女人面前搬弄是非,看著她打我娶樂。嬸子,我在來這裡跟你們過好日子前,每天見到的都是這世上最醜惡的嘴臉,最歹毒的人心,那麼多人啊,怎麼就沒有一個好人?」
「小晚……」
「不過我現在想明白了。」小晚說,「除了那些攛掇那女人打我的,其他不管不顧不插手的,他們並不是壞人,他們只是太冷漠,而我不能因為別人不幫我,就認定他們有錯認定他們是惡人。相公說,我們開客棧是做生意,不管家務事,雖然我理不清這裡頭的話,可我覺得道理是一樣的。這世上,就沒有誰該為了誰做什麼,自己的事,憑什麼要別人來負責任呢?」
張嬸怔怔地聽著,捧著臉說:「我以為你整天開開心心的,腦袋裡不會想這麼深的事,原來你心裡都明白?」
小晚搖頭:「這會兒聊起來了,我才說的,平日裡倒也不會胡思亂想。嬸子,那天我闖進去,看到岳姑娘靠在床上,露著腿,我知道他們什麼都沒發生,可我就是不開心,我早就想好了,哪怕從此不相往來,被她視作忘恩負義,我也絕不退讓。」
他們說這些話時,凌朝風正好站在後面,他沒想到那天的事,對小晚有這麼深刻的刺激。
雖然他幾乎沒正眼看過岳懷音,岳懷音若真有一天要對付小晚,小晚不是她的對手。
岳懷音曾是京城最有名的花妓,可行蹤詭秘,只存在於傳說中。她的石榴裙下,不是拜倒過多少男人,而是……死了多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