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歸家

2024-04-30 07:35:37 作者: 秦越27

  凌無雙記得上一世她最後一次回家,是母親的四十歲誕辰,在那之後,先皇病重駕崩,太子司馬曄順位登基為新帝,她也同時被冊封為皇后,執掌鳳印統率後宮,自此便再也沒有回過侯府。

  母親偶有入宮看望她,可母親怕自己禮數不周給她添麻煩,再加上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沒多久便臥病在床,再未入宮。

  她最後悔和愧疚的,便是直到母親臨死之際,她都沒能見上她一面,是她這個不孝女,生前在乎那些跟她毫不相干的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卻忽略了自己最親的家人。

  這一世,她凌無雙不會在乎別人怎麼看她,更不會拿規矩來壓人。

  不管太子同意與否,凌無雙帶上珍珠、紅玉搭乘東宮的馬車即刻就回了侯府,一路上珍珠和紅玉在她耳邊嘮叨個不停,活像宮中的教條嬤嬤,凌無雙依著靠墊任憑她們說得口乾舌燥,但笑不語,把兩個丫頭氣得夠嗆。

  「太子妃,您倒是說句話啊,不然奴婢便讓車夫調頭回去了。」

  見珍珠準備掀車簾叫車夫,凌無雙這才發話道,「回去?回哪兒去?我的家在侯府,不在太子府。」

  「太子妃——」兩個丫頭俱是被她的話驚駭住,「這話您怎麼能說出口!」

  「好了。」凌無雙打斷她們,佯裝不悅,「主子的決定,你們身為奴婢的不能干涉,這,才是規矩。」

  

  她的話霎時就堵得倆丫頭啞口無言,心裡卻是犯嘀咕,平日裡主子要求她們及時指出她的言行舉止哪裡不妥,為何今日主子突然像是變了一個人,若不是她們時時刻刻都跟在她身側,真叫她們懷疑,眼前的太子妃是有人冒充的。

  面對兩雙滿含幽怨的探尋目光,凌無雙心中有些發笑,她不知要如何解釋自己的際遇,這世上恐怕沒有人能夠像她這樣重活一世,不管怎麼說,她都同從前的自己不一樣了,兩個丫頭跟著現在的她,心裡有疑惑在所難免,只能慢慢讓她們主動習慣她如今的行事風格。

  侯府離太子府不遠,由於沒有提前打招呼,母親和兄長並不知道她要回來,現下朱色大門緊閉,門庭冷清,看上去竟有些蕭瑟淒涼。

  是了,自父親戰死之後,京都之內的高門世家就再也沒有同他們來往,直到她成為太子妃,那些牛鬼神蛇又恬不知恥地妄圖攀交,母親和兄長自然看清了那些人的嘴臉,也不想給她添麻煩,遂閉門謝客,深居簡出,久而久之便沒有人再上門自討沒趣。

  她回想著上一世,母親和兄長無時無刻不在替她著想,可她自己,卻是連累了他們無辜喪命。

  鼻尖一酸,竟是雙眼發紅流下淚來。

  「太子妃!」

  身邊的倆丫頭神色擔憂地上前扶住她,她們極少見到主子哭,就連出嫁當日也沒有,現下見主子突然流淚,頓覺手足無措。

  「無礙。」凌無雙用指腹擦乾了眼角的淚痕,吩咐道,「去敲門。」

  面容蒼老,滿頭華發的管事忠叔打開大門,見到凌無雙時,神情有些激動,一雙渾濁的眼睛突然變得矍鑠有神,聲音沙啞地喊了一聲,「姑娘,您回來啦!」

  珍珠急忙糾正道,「外公,您怎麼又忘了!您要尊稱太子妃——」

  她還未說完,凌無雙便制止了她,並伸出雙手緊緊握住了忠叔那雙枯瘦如柴的手,發自內心地感謝他。

  「忠叔,謝謝你這些年以來對我和爹娘兄長的照顧,在我心裡,你就是我最尊敬的長輩,是我的家人。」

  聽到凌無雙的話,忠叔那雙渾濁發黃的眼睛倏然落下淚來,他啞著嗓子,什麼話都說不出,竟是低聲抽泣起來。

  凌無雙知道,自己以及侯府對忠叔的感激和肯定,才是忠叔在臨終之際最想聽到的,按照上一世的軌跡,今年立冬一過,便是忠叔的大限了,她多麼希望,他能一直活著,可是她也知道,人一旦老了,就總會面對死亡,而忠叔這般年紀,已然是高壽了。

  侯府不大,格局簡單,下人也不多,除了忠叔,也就只有伺候著母親的白嬤嬤,伺候著兄長的小廝君寶,以及廚房的庖廚袁伯。

  白嬤嬤是忠叔的女兒,是袁伯的媳婦兒,也是君寶以及珍珠、紅玉的母親,都是家生子,感情深厚,侯府里的人就是這麼簡單而乾淨,不像那些世家大族的後宅之中,有太多齷齪和不堪。

  凌無雙進屋時,見母親林氏正跪在供桌前的蒲團上誦經禮佛,這是她母親的常態,從前父親在外征戰沙場,她一介女流做不了什麼,就只能跪在佛前替他祈福,一次次父親死裡逃生,讓她堅信冥冥之中有上天保佑,然而父親戰亡那一次,母親手中的佛珠斷落,她一直責怪自己,是她不夠誠心,是她沒有仔細檢查佛珠,才讓父親遭遇不幸,這也成為了她長久的心病並引發了心疾。

  看著母親單薄消瘦的背影,斑白的頭髮,凌無雙紅了雙眼,嗓子刺痛,她終於見到了她的母親,還活著的母親。

  「娘!」

  突然而來的喊聲嚇了林氏一跳,她轉過身,看到凌無雙後,神情詫異。

  「芮晗?」

  林氏用手杵著地面欲站起來,可雙腿跪坐太久,有些麻,想站起來竟有些艱難,凌無雙急忙上前扶住她,這才讓她站穩了腳跟。

  「你怎麼回來了?」

  雖然林氏日裡夜裡都在想她盼著她回來,每天跪在佛前誠心替他們兄妹倆祈福,可是她也知道,如今的凌無雙是太子妃,她已經嫁入了皇室,她的行為舉止都不能隨心所欲,否則會招來禍事。

  見母親面露擔憂,凌無雙有些稚氣地嘟嘴佯裝生氣道,「娘是不待見我不想我回來嗎?」

  「娘怎麼會那樣想,娘巴不得你每天都回來陪著我。」

  說著,林氏仰著頭細細打量著她,雖然女兒生得水靈秀氣,奈何臉上長滿了紅腫的毒瘡,像是癩蛤蟆一般讓人看了就害怕,可她到底是自己的女兒,就算再丑,也是她的寶貝疙瘩。

  林氏伸手替女兒整理了一下額前的碎發,又看到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心裡擔心起來。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跟娘說說,是誰欺負了你?」

  凌無雙被她娘逗樂了,「誰敢欺負我?就算被欺負了,難道娘要替我去討回公道嗎?」

  林氏頓時展露出她身為母親的威儀。

  「那是自然,不管你長多大,哪怕你將來成為了皇后,你也是娘的閨女,娘都會護著你的。」

  凌無雙知道自己不應該在母親面前落淚,可是她卻無法再忍住心中的懊悔與悲痛,猛地抱住母親,眼淚撲簌撲簌便流了出來,口中不停的喊著,「娘,是女兒不孝,女兒錯了……」

  林氏被她的狀況嚇懵了,想著女兒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便抱著她,拍著她的背安慰她道,「芮晗不哭,有娘在,娘在呢——」

  「這是怎麼了?」

  聽到消息的定北小侯爺凌緒從門外走了進來,正好撞見了這般場面,比他娘還懵。

  「芮晗怎麼哭成了這樣?」

  林氏白了他一眼,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他閉嘴,凌緒瞬間感覺自己成為了爹不疼媽不愛的孩子。

  被冷落的凌緒只好自個兒找了個角落坐著,一臉生無可戀地觀望著林氏洪水般的母愛在他面前泛濫。

  好不容易凌無雙才止住了抽泣,回頭望著她哥哥凌緒笑了起來,她這又哭又笑的模樣,讓凌緒一度以為她癲狂了。

  然而凌無雙心裡想的卻是,還好她的母親和哥哥都還在,她一定會好好保護他們,珍惜他們,不會再讓上一世那樣的慘劇發生。

  凌緒被凌無雙投來的奇怪目光盯得有些發憷,雙肩一聳,情不自禁地顫抖了一下,分明他什麼也沒做,卻感覺自己闖了禍,該不會又要被妹妹說教了吧?

  雖說他這人平日裡有點混不吝,可他到底還是堅守著做正人君子的底線,那些什麼登徒子、不良人的名號他是片葉不沾身,至於逛花樓、去賭坊那種事他也從不做,常被他妹妹拿來說教的,也就只有他日常的溜貓逗狗以及不像樣的儀態舉止,誰讓他常在府內,極少外出會客,窩在自己的寢室里懶散慣了,時常站沒站姿,坐沒坐像。

  這麼想著,凌緒忙挪了挪身子,挺直了脊背,雙掌置於腿上,來了個僵硬的標準坐姿。

  兄長那滑稽的模樣逗得凌無雙「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林氏見她的心情好了許多,再加上天色也晚了,便出門命白嬤嬤安排好晚膳,留女兒在侯府用膳。

  上一世,當凌緒得知妹妹被誣陷謀害皇嗣打入冷宮,戍守邊關的他便不管不顧地返回京都欲為妹妹伸冤,雖只帶回了一小部分身邊的侍衛,卻被司馬曄誣陷為謀反,人才剛到京都就被生擒打入天牢,不日便於午門斬首示眾。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瞬息之間,兄長便丟了性命。

  凌無雙閉上雙眼,努力隱去心中的怒意,這一世,她若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好了,你那彆扭的模樣做給誰看?」

  凌無雙調整好情緒後便走到凌緒跟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他道,「我如今也不講究那些無用的規矩了,更不會嘮叨你,你怎麼舒服怎麼來。」

  凌緒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卻又不敢相信。

  「真的?你沒騙我?這怎麼不像能從你嘴裡說出來的話?」

  凌無雙失笑,「那你覺著,我嘴裡能說出什麼話?」

  凌緒遂扭捏地模仿起了她往日的姿態,尖著嗓子翹著蘭花指翻著白眼。

  「大哥,你瞧瞧你這懶散的模樣,你可是咱們定北侯府的小侯爺,你怎麼能丟了咱們侯府的臉,要是父親在天有靈見到你這副不成體統的樣子,怕是又要被你氣暈過去!」

  凌緒模仿得惟妙惟肖,就差給他換一身女裝,就成身材壯碩的大姑娘了,真是沒眼看,凌無雙無奈地捂住眼睛,有些哭笑不得,不過這樣的兄長,讓她歡喜,更讓她感覺到,他是真實地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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