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所謂情深
2024-05-27 04:00:53
作者: 儀安唯願
陰暗的坤寧宮中,厚重的宮牆還隱隱約約透著一股沁人心脾的椒香,尚為褪色的椒牆昭示著主人曾經的榮寵。
庭院裡的牡丹徹底的開敗了,花瓣紛紛灑灑的落了一地,剩下黃色的細長的蕊,在微風中淒淒涼涼的搖擺,如同營養不良瘦小細弱的胳膊,妄圖抓住最後的一絲韶光。
「吱呀。」厚重的朱漆宮門應聲而開,一雙穿著金絲勾邊芙蓉面藍田暖玉雕祥雲底的鞋子的腳緩緩的踏了進來,再往上是銀線滾邊團花百蝶百褶裙,上面繡著的是密密匝匝大團大團的紅艷艷的牡丹,比著開敗了的牡丹不知道嬌艷了多少,明媚了多少,看著那裙擺,就能感覺到其主人的春風得意。
裙子的主人有一張傾國傾城的臉,眉如墨畫,眼若含春,微張的檀口吐氣如蘭,巴掌大的小臉實在是精緻的不能再精緻了。
其神色用春風得意來說,也是有些遜色了,實在是得意的不能再得意了。
只可惜了,過猶不及。
太過於得意就毀了這一張原本應該完美的臉。
總覺得這一張臉上,充滿了算計,刻薄,小心眼兒,還有惡毒。
然,這些都無法掩飾她身份的尊貴以及她此刻的榮寵。
單看那做工精緻考究的九尾凰冠就可窺一二。
九條凰尾每一條的尾部都鑲嵌著的鴿子蛋一般大小的珍珠,二十四顆顆紅黃雙色的寶石整整齊齊的交叉排列在珍珠的下方,攢集到中間烘託了那最為顯眼的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別的不算,只是這一顆夜明珠,就已經是價值不菲。
牡丹,是凰後的衣服才能用的花。
大紅,只能是凰後的衣服才能用的顏色。
凰冠,更應該出現在凰後的頭上。
這個女子,分明不是凰後。
帶著鎏金掐絲碧玉凰鐲的纖細小手抬了起來,無名指和小指微微翹起,紅寶石的戒指在陽光下熠熠閃光,跟在她身後的那些奴才們的步子就停了下來。
驟停,不敢逾越一分。
「本宮要進去探望皇后,你們就在這兒候著吧,沒有本宮的吩咐,任何人都不許進來。違令者,斬!」艷紅的小嘴兒一張一合,吐出來的字冰冷異常,眼神中帶著的凌厲讓那些奴才們陡然就彎下了身子,齊刷刷的應道:「謹遵貴妃娘娘之命!」
微微揚起的下巴收了收,手也端莊的擺放在了胸前,膝蓋不由自主的併攏,踏著小碎步,一步一步,如同弱柳扶風一般。
深海暖玉的鞋底敲擊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篤篤篤的聲音,如同踩著人心臟的節點,讓人不能呼吸。
推開了正殿的門,就對上坐在主位那個和她穿著一模一樣,甚至連容貌也一模一樣的女子。
若真要有什麼不一樣的,除了臉上的表情和眼睛裡的情緒,就是兩個人的身份了。
主位上的女子,是鳳凰國第三十七代凰後凰歌。
站在門口的女子,是原本應該在未央宮中的貴妃,也是宮裡唯一的一位貴妃,凰舞。
她們是一對姐妹,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姐妹,有著一模一樣的容顏,卻是迥然不同的脾性。
沒料到凰舞會來,凰歌的眼皮子抬了抬,眼眸中猛然迸發出精光,已然斷了的雙腿想要站起來,卻徒勞無功,齊肩斷掉的手無力的滑落身邊,耷拉著。身子晃了晃,好容易才保持了平衡,鬢角的頭髮已經被汗濕。
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累的。
「咯咯咯……」凰舞清脆如鈴的聲音響在空蕩蕩的大殿中,格外寒磣,半晌,才止住了笑,歪著頭,眼睛裡流露出幾許天真,如同她們初見的時候:「姐姐?」
「滾!」凰歌的聲音格外黯啞,被燙傷的喉嚨每說一個字,都顯得十分的吃力。
「姐姐,凰後娘娘,妹妹我今兒個可是專程來探望你的。順便,帶給姐姐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姐姐是想先聽哪一個呢?」凰舞一步一步的走到凰歌的身邊,上上下下的端詳著凰歌身上的裝扮,不停的點頭。
用一種十分欣慰的口氣道:「恩,皇上果真沒有騙我,果然是看起來一模一樣的。瞧瞧這凰袍,這凰冠,多精緻啊。讓人看著,心裡就升騰起無限的歡喜。皇上說了,剛登基的時候,國庫空虛,姐姐的凰袍只是普通絲線繡制而成。相比之下……」
凰舞得意的看了凰歌一眼,眉眼間帶著無盡的歡喜,修長的手指撫摸著錦袍上的金絲銀線,道:「妹妹的凰袍,可是用的金絲銀線呢。這凰冠,皇上怕是沒有告訴姐姐,是贗品,贗品知道嗎?就是假的,如同你凰後的身份,和皇上對你的寵愛,都是假的,是假的,通通都是假的!」
凰舞的情緒突然激動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格外悽厲,一個箭步衝上去,一把將凰歌從後位上拉了下來,毫不猶豫的坐在凰歌原本坐著的位置,居高臨下的看著凰歌,冰冷的道:「說話,為什麼不說話,你以為,你這樣沉默不語,我就會饒了你嗎?」
凰歌眼底一片荒涼,看著凰舞的眼眸中充滿了嘲諷。
「不許你這樣看著我!從小你就是這樣看著我,你到了現在還這樣看著我,你憑什麼高高在上,你有什麼資格嘲諷我,我討厭看到你這樣的眼神!」唱獨角戲的凰舞瘋了。
衝動的撲了上去,反手取下髮簪,狠狠的戳進了凰歌的右眼,瘋狂的大叫道:「我討厭你,你為什麼要回來京城,為什麼要嫁給皇上。你不過比我早出生了一刻鐘的時間,你憑什麼是姐姐,憑什麼一出生就是凰後。你有的我都有,你沒有我的也有,憑什麼我比不過你。憑什麼?」
劇烈的疼痛讓凰歌的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說是全身,其實也只剩下軀體,四肢早已經被凰舞命人打斷了。她拼命的咬著牙,不讓自己絕望悽苦的尖叫,努力的維持著自己最後的尊嚴。
嘎嘣一聲脆響,銀牙被硬生生的咬碎,鮮血順著唇角流了下來,牙齒和著血被吞進肚子裡,場面格外血腥淒涼。
「該死的,你喊啊,你叫啊,你求我啊,你求我啊!」凰歌的倔強讓凰舞越發的瘋狂,一個巴掌接著一個巴掌狠狠的抽在凰歌的臉上,尖細的指甲在凰歌的臉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痕跡,不停的滲出血珠。
不一會兒,凰歌的臉就已經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
凰舞打累了,艱難的扶著後位坐好,努力的擺了一個自認為無比端莊的姿態,歇息了片刻,對著凰歌露出一抹帶著歉意的笑容,聲音也變得格外的溫和,道:「姐姐,妹妹不是故意的。姐姐也知道妹妹每次受了刺激情緒就會變得無法控制,姐姐是不會怪妹妹的,對不對?」
凰舞捋了捋鬢間的頭髮,嘲諷道:「反正你都要死了,也沒關係了吧?妹妹今兒個來,是有好消息要和姐姐說的。原本,皇上打算賜姐姐凌遲。可妹妹實在是不忍心姐姐受那千刀萬剮之刑,特別替姐姐求了個恩典,許以姐姐火刑。」
凰舞看了看周圍那些華貴的陳設,帶著一抹惋惜,道:「再過一會兒,這豪華的坤寧宮,就要陪著姐姐一同上路了。妹妹知道,姐姐你最為放心不下的就是後位,沒關係,妹妹讓整座坤寧宮都為你陪葬,讓你在地下也能享盡皇后的尊榮,可好?」
凰歌抬眼,看了看凰舞那一副白蓮花的樣子,唇角的那一抹嘲諷愈發的明朗了,艱難道:「我豈不是要謝謝你了,貴妃娘娘。不,應該是皇后娘娘了吧?」
凰舞掩唇而笑,帶著一抹羞澀的道:「姐姐還是如此冰雪聰明,皇上說了,姐姐的聰慧,也是皇上唯一能利用的了。如今天下大定,四海歸心,這點聰慧,實在是看著礙眼。不過呢,就要結束了。關於後位,皇上已經在擬旨了,很快旨意就會傳遍六宮。姐姐你放心吧,我們凰氏一族的後位,不會旁落的。妹妹會替姐姐延續家族的榮耀。」
「那我豈不是要感謝你?」凰歌眸底的冷意讓凰舞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寒顫,隨即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姐姐這是哪裡話,妹妹也是凰氏一族的女兒,替家族延續榮耀,是分內之事,姐姐實在是不必如此。妹妹,當不起姐姐的感激。」
凰舞的虛偽做作讓凰歌感到一陣噁心,胃裡翻江倒海卻什麼也吐不出來,對著凰舞啐了一口,厲聲道:「凰舞,你還能再無恥一點嗎?」
凰舞臉上還是掛著一抹微笑,聲音越發的溫柔了,小聲道:「姐姐你別這樣,念在我們姐妹一場,妹妹已經捎了書信出去,讓族裡派人來收斂你的屍骨。可父親大人說了,姐姐做出那等讓人不齒的事情,讓家族蒙羞,凰家已經將你逐出族譜了。」
凰舞臉上閃過一抹得意,繼續道:「不過,妹妹又怎麼忍心讓姐姐成為孤魂野鬼呢?恰好我身邊新來的小太監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妹妹就自作主張讓他收了你的屍骨,允許他以妻子的禮節為你下葬。」
凰歌的臉狠狠的抽搐了一下,僅剩的一隻眼睛裡迸發出一抹凌厲的目光,寒聲道:「太監之妻,凰舞,你可真的敢說敢做啊!」
凰舞臉上慣例閃過羞澀,嬌聲道:「多謝姐姐誇獎,皇上也覺得很好呢。姐姐,時辰不早了,妹妹也該送姐姐上路了。姐姐,一路好走啊。」
凰舞說完,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在她身後,沖天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際。
熊熊大火足足燃燒了三天三夜,方才逐漸熄滅。
一代凰後凰歌,葬身火海。
未央宮貴妃凰舞,成為繼後,暫居未央宮,等坤寧宮修繕一新之後再行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