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死而復生

2024-05-27 04:42:43 作者: 顧輕狂

  鮮血構架而成的血霧朝著命燈的方向直衝了過來,易書塵的血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度,帶著腥甜的氣息落的命燈四周如同朵朵鮮花盛放。

  李裳暈了過去。

  他知道自己以前闖下了大禍……

  風清揚驟然收住了腳步,定定的看著命燈的方向,那火苗越來越小了,已經縮得只有米粒大小。

  

  上面剛才還燃燒著的橘色溫暖火苗已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夾雜著深灰的紅。

  紅的醒目耀眼,卻讓人從心底生出涼意來。

  風清揚的手顫抖了起來,那是父皇的命燈如果這燈熄滅了,是不是代表著……

  目光轉向了楚宇晨,卻見他的胸中有了輕微的起伏。風清揚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父皇活過來了嗎?他再一次回到他們的身邊了嗎?

  可隨著那命燈的光線越來越弱,楚宇晨胸口的起伏也越來越微弱了。隨著那起伏的微弱,風清揚的心越來越疼。

  他該怎麼辦,他能做什麼?

  風清揚小心翼翼的靠近那命燈,唯一剩下的紅點般燃燒的痕跡真隨著微風的漂浮越來越弱,幾乎是與楚宇晨的微弱同步而行。

  風清揚用手掌環繞住那緊存的一點火星,雙眼中露出悲傷還有絕望之色。手掌幾乎已是緊緊貼在了火星上,卻感覺到不一點的溫度。

  越來越弱了,越來越暗了,怎麼辦?

  祈求的目光看向了易書塵的方向,卻見易書塵一口鮮血噴出後,整個人已委頓在地,一個時辰前還銳利的如同剛出鞘的利劍般的人,此時看起來仿佛一攤癱軟在地上的絲絨棉被。

  他的發散亂了,落在他剛剛吐出的鮮血中,侵染成讓人不忍直視的暗紅色。

  風清揚不敢將手放開,生怕那風會吹滅了這僅存的希望。

  「易神醫,易神醫。」風清揚的聲音急切而焦躁,與迫切和悲痛交織著,一如他現在的感受。

  如同啼血的杜鵑般那聲聲呼喚中,易書塵卻像是和楚宇晨一起真變得越來越微弱了。

  沒有聲音,沒有動作,甚至比躺在地上的楚宇晨,看起來更加狼狽。

  風清揚心中急切難安。

  「易神醫,易神醫,醒醒,你快醒過來啊,燈要滅了,要怎麼做。」風清揚心中的不安正在漸漸擴大著,如果易書塵不能及時醒來的話,現在的局面,他不知道應該如何繼續。

  風清揚將手指放在了易書塵的鼻端之下,感受到了輕微的呼吸噴在自己的手指之上。

  還好,他還活著,只要他還活著,就一定有辦法。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易書塵終於睜開了雙眼,口中含糊不清說道:「血……血……」手指無力的舉起,指向了即將熄滅那盞命燈的方向。

  風清揚茫然無措,低頭看了看即將熄滅的火苗。

  血?

  易書塵焦急的望著風清揚,喉嚨滾動,整個胸腔都隨之起伏不定,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命燈的方向,口中不斷的說道:「血……血……」

  他的聲音艱澀,每一聲都吐出的艱難無比。

  從這命燈點燃的一刻開始,他與楚宇晨的命就連在了一起,只有他的血才能讓這命燈重新燃燒起來。

  風清揚的眼睛隨著易書塵的手指而動,口中不斷的重複著易書塵吐出的「血」字。他的雙眉緊緊鎖著。

  易書塵的意思,難道是用他的血?

  風清揚眼中充滿了疑惑,口中卻好不停留的問道:「你的意思是用你的血能讓命燈不滅?」

  易書塵這才鬆了口氣,連連點頭。

  將自己的手腕送到了風清揚的眼前,用目光催促著。

  風清揚見易書塵已經虛弱到如此,心中略覺得不忍,然而事到如此,卻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易書塵既然指了他自己,想來他的意思就是只有他易書塵的血才有效果吧。

  風清揚略一遲疑,還是用匕首劃破了易書塵的手腕。帶著寒光的匕首劃破易書塵的肌膚,絲絲縷縷的紅色滲了出來。

  風清揚看向易書塵,他現在應該是很疼的吧?可為什麼臉上的表情卻滿是欣慰?

  看著易書塵終於露出放鬆的神色,風清揚心中的更是震動不已,剛才的疑惑又一次再心中升騰了起來。

  易書塵生生將自己折騰成了這般模樣,可他臉上那釋然的笑容,他深深的狼狽中所暗藏的喜悅之意。

  風清揚用手接著易書塵留下的鮮血,一滴滴帶著溫度落入他掌心之中。

  這樣的疼痛,這樣的流血,可他在笑,笑得輕鬆自在,充滿了喜悅之情。

  風清揚撕下自己的衣袍替易書塵包紮好了傷口,易書塵微微躲避,用眼神示意他先將血送過去。

  風清揚捧著手心中的鮮血小心翼翼的對準了正在燃燒的火苗,手掌微微傾斜,滴滴鮮血便從他的手掌邊緣掉落在了命燈已微弱到了極點的火花之上。

  那火光突得一黯。

  風清揚心裡頓時收緊了……

  太晚了嗎?難道他們已經錯過了時間?

  鮮血帶著令人心悸的暗紅色在燈芯上侵染著,只剩下了芝麻粒大小的火光了,濃重的暗灰色如同天空中暴雨將至時的陰霾一般,在不斷的侵襲著那已昏暗的微弱火光。

  眼看著只剩下如同針尖般大小的一點火光了,風清揚絕望的閉上了雙眼,不敢去看那僅剩下的一點點火光。

  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最後的一點希望之後在他的心頭熄滅了。

  無語問上蒼,他的娘親究竟做錯了什麼?竟然要承受如此慘無人道的折磨,為什麼這僅剩的唯一點機會,上蒼還要殘忍的奪走它?

  他的心痛得鎖成一團,不知道怎麼樣去面對眼前的現實,不知道怎麼樣去面對明日清晨會隨著陽光一起醒來的母親。

  心口那緊縮的感覺,讓他每一次呼吸都成了巨大的磨礪,感覺到自己的心在一點點的支離破碎,他的痛得眼角滲出了淚光來。

  從不曾如此的絕望過,從不曾如此的痛苦過。

  原來,這就是母子連心的感覺……

  風清揚的淚珠滾落塵埃的瞬間,卻突然聽到一邊侍衛的驚呼,「火!火!」

  風清揚驟然睜開了雙眼,卻看見依然被他緊緊護在掌心的點點餘光突然像是重新獲得了生命一般。

  那火苗在漸漸的放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增長著。

  如針尖,如芝麻,如米粒……

  漸漸的,竟然有了黃豆大小。

  易書塵的血竟然有這樣的用途?

  風清揚心中充滿了驚喜,剛才還痛得讓他生不如的一顆心緩緩鬆了下來,他想是剛剛被釋放開卡著的喉嚨一般,深深吸了口氣。

  帶著叢林中那特有的樹木清新氣息的空氣,清冽得令人心生愉悅。

  風清揚並不知道,易書塵此時是用自己的命和楚宇晨的命相連了,因此只有他的血才能夠讓命燈重燃。

  眾人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火光之上,風清揚小心翼翼的把掌心的血澆在了火苗上,那火苗得了血液的滋潤,燒得更加旺盛了。

  這才抬起雙眸,看向了楚宇晨的方向,只見他似是重新被注入的生命力,胸口的起伏又一次清晰可見了。

  風清揚只覺得楚宇晨那微弱的氣息是如此他歡喜,讓他重新露出了笑容來。

  希望再一次回來了,來到了他的身邊,這火光照亮了他的雙眸,也照亮了他內心的深處。

  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安然……

  隨著火苗的燃起,易書塵也坐了起來,從他第一次用自己的鮮血為這命燈續火,他的命便於楚宇晨的命緊緊聯繫在了一起。

  只是……

  易書塵的唇角溢出一抹苦笑,看向了不遠處跌碎在地的油燈盞,沒了燈油的幫助,他的血會被燃燒的很快,而他還需要一個時辰的時間,他甚至不太確定自己全身的血夠不夠讓這油燈燃燒上整整一個時辰。

  這是暫時緩解,想要持續這樣的情況,也許他將沒有了生還的機會。

  目光透過的密林,看向了侍衛的方向,他們在守護著的,是熟睡的楊楚若。

  目光穿越了層層的阻礙,久久凝視著他所有決定和動力的來源。一切都是因她,一切都是為她。

  只是不知道自己離開的時候,她會否也傷心至極呢?

  他永遠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了,而其實他也沒那麼想知道。

  他希望她會為了他而感覺到傷心,可這想法又讓他覺得自己過於自私了,她若是落了淚,他必然比她的心更痛。

  她若是心傷了,他必然比她能為痛苦。

  可她若是無動於衷呢?那他是否甘心……

  若是她只會傷心一小會,落一滴淚,就好了……

  易書塵心中默默的嘆息了,戀戀不捨的收回了目光,看向不遠處那兩個還處於驚喜中的人,他們很快就發現,那血並不能持續很久,真正讓火燃燒的不是血,而是血中他用銀針自刺時候刻意激發的生命力。

  現在,這盞命燈實際上是在燃燒著他的生命。

  易書塵趁著這難得的片刻有精力之時,取出了第二隻金針。

  楚宇晨已經有了呼吸了,第二步,他會繼續喚醒他,讓他能夠感覺到。

  經過一段時間血液的流通,楚宇晨的身上那種灰白的顏色漸漸褪去了,皮膚在慢慢恢復本來的顏色,因為打量的失血,他的臉色看起來還有些蒼白而虛弱,卻已經不復一個時辰前那全無生機的模樣。

  易書塵手上金針緩緩移動到了楚宇晨的耳後,多年養成的認穴能力讓他能夠毫無阻礙的即使在最微弱的燈光之下,都看準穴道的所在。

  手中的金針沿著楚宇晨的耳根刺入,易書塵明顯感覺到了手指間傳來的阻力感。

  楚宇晨的皮膚已經恢復了彈性了,這是好事,對楚宇晨來說。

  但對於易書塵卻算不得一個太好的消息,他必須用全身的力氣才能將金針刺入楚宇晨的體內,這就意味著他會有更大的消耗,需要更長的休息時間,也就是說,那命燈必須被燃燒的更久,才有可能讓他有足夠的時間來完成這一切。

  易書塵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他的力量和注意力已經不足以維持住了,他從盤膝而坐的姿勢改成了跪姿,用自己的膝蓋頂著手肘,調動全身的力量在驟然間同時發力,才將金針成功的刺入到了足夠的深度。

  隨著一聲極輕微的「呲」聲,金針全部刺了進去。

  而易書塵的身體卻又一次軟軟倒了下來,俯在了楚宇晨的身體上,看起來仿佛是正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著他一般。

  火苗又一次弱了下去,易書塵陷入了昏厥之中。

  風清揚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心中的驚駭都難以言喻。

  刺入一隻金針並非多麼難的事,尤其是對於風清揚而言,然而剛才他所見到的一切都讓心中充滿了敬佩之情。

  易書塵的舉動,讓他心中充滿了難言的情感。

  風清揚看著易書塵的身子緩緩的滑落,手中的火苗又一次弱了下去。

  心中的感激交織了關切,讓他幾乎不忍說出再一次用易書塵的鮮血來維持命燈的話來。

  不知是不是心裡有一件事未完成,易書塵很快又迷迷糊糊的清醒過來,如同看見自己的心像畫卷一般在他的面前徐徐展開,那麼的清晰,清晰到了纖毫畢現的程度。

  這畫卷之上,清晰的畫著一個人的容貌,她淺淺含笑,目光中流露出幸福和安逸,那笑容清純而動人,一雙眼清澈到了不染塵埃。

  她容顏絕世,但比她的容顏更吸引人的卻是她的個性,她的心胸,她的驕傲……

  是她的一切……

  易書塵久久在內心深處審視著那畫卷,作為背景的錦繡江山在畫卷上慢慢的褪去了,只剩下她,只剩下了她動人的笑容。

  這一刻,他勉強睜開眼睛,割開自己的手腕,讓風清揚把他的血放下油燈。

  隨著火光的漸漸放大,楚宇晨的呼吸越來越有力了,胸膛那原本微弱的起伏開始有力了起來。

  易書塵慢慢坐了起來,沉重的呼吸著,看著楚宇晨在一點點的回覆生機。

  治病救人從來都是他的心愿,他畢生的追求。

  可從來沒有哪一次能想這次一樣,讓他心中充斥著慢慢的柔情。

  她的笑容……

  易書塵心中只剩下了她那奪目的笑容,明天,只要他能堅持下去,明天她就會露出笑容了吧?

  整個手都僵硬了,他艱難的活動著手指,為下一次做準備。

  這動作落到了風清揚的眼中,讓他的目光微微一閃。

  「易神醫,我看你似乎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可否,讓我來幫忙?」風清揚沉聲問道,他有內力,精神也比易書塵更為充沛,常年的習武更是讓他知道人體每個穴道的所在,他有把握認出它們,不錯分毫。

  如果由易書塵來指點,由他來完成,會不會更為穩妥呢?

  風清揚的目光中流露出期待的神色,他希望自己的建議可行。

  易書塵卻苦笑了起來,緩緩張開了口,一貫儒雅的氣質即使在這樣的時刻都不曾有絲毫的走樣,只是那聲音中的艱澀透露出他內心的酸楚。

  如果可以的話,自己又何須如此費力呢?其實,何止是不能別人來代替他完成,甚至讓人接近這裡,就已經是犯了忌諱的。

  向天借命,鬼神皆會驚動。他們走近了他的道場,甚至是踏入了七星燈的範圍,已經讓他的身體遭受了重創……

  搖搖頭,沒有說出讓眾人都遠遠避開的真正理由。

  他只是用一貫溫和而淡然的口氣說道:「金針入穴的時機和緩急都需要極其熟稔才能做到,不是常年練習的人無法做到。」

  更何況,他已經用自己的命和楚宇晨的連接在了一起。這樣才是他是唯一能施針者的最重要的原因。

  「只要告訴我頻率和輕重緩急,我自信能夠把握!」風清揚急切的說道,他看得出來易書塵已經是在拼命了,這樣下去不但他未必能堅持到最後,可能連父皇的生命都難以得到保證。

  他心中焦躁,這也許是唯一一個救下父親的機會了。他不能有任何的冒險。

  這明明是更好的選擇,為什麼易書塵會如此固執?他的心中有著疑惑,卻沒有怒火,能夠為父皇和娘親做到如此地步的人,他恨不起來,無論如何都不會恨的。

  「你不能……」易書塵低聲說道,因為與楚宇晨的命連連結的是他的命,而不是風清揚的。

  從一開始,他做出決定的那一個瞬間,他就已經做好的所有的準備。

  他不會讓其他人來冒這樣的生命危險,特別是,他還是她的兒子。

  他絕對不會把任何一點風險讓他分擔,即使是最小的風險。他對她有多重要,他從來都是明白的。

  隱瞞下他們這樣直接沖入道場對自己的傷害,隱瞞掉自己用生命來牽引楚宇晨的生命的事實。這些事,他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特別是她……

  他只願意默默的守護著她,讓她幸福就好,讓她快樂就好。

  她如此的善良,若是知道了他所做的,會不忍,會傷心,這會影響到她的快樂的。這真是他最不願意看到的事。

  即使的付出生命,他也不會讓她知道……

  「帶上李裳,退出七星燈的範圍內,不要再靠近了,別讓任何人靠近……」易書塵沉聲說道,他的身體承受不起這樣持續的重壓了,他必須最大限度的保留住體力。

  不是為了自己活命,而是為了,帶回楚宇晨!

  這是一個他勉強能夠承受的了的距離,他們的每一步,每一次靠近,帶給他的傷害都是巨大的,他無法解釋,卻不能再任其發展下去了。

  風清揚低下了頭去,心中的疑惑一層層的泛起。

  點點頭,風清揚拽起了已經被鮮血和突變驚嚇的暈倒在地的李裳,半脫半抱的帶著他離開了,走出了易書塵指定的範圍,他曾經說過,不能接近,必然是有著他的理由的。

  風清揚嘆息了一聲,默默向外走著,卻突然想到那需要鮮血才能燃燒的命燈,剛要說話,卻聽到易書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裳兒,你留下……我需要一個人……」

  風清揚將李裳交給侍衛,轉身看向那忽明忽暗的命燈,火光搖曳,讓易書塵的臉看起來一時明亮,一時灰暗,仿佛是在生與死之間正做著艱難的掙扎。

  他不明白,為何易書塵要如此堅定的拒絕他的幫助呢?

  明明,他已經精疲力竭,他看得見他的衣裳已經全部都濕透了,那是他的冷汗和他吐出的鮮血,他看得見,他的神情已經疲憊之極,那是過度的消耗和勞損所造成的。

  可為什麼,他如此堅定……

  聽到易書塵的話,他心中再一次燃起了希望來,也許他想明白了,也許他會願意讓自己幫他。

  可易書塵接下來的話,卻讓風清揚感覺到一陣的無力。

  易書塵艱澀道:「幫我用血維持住命燈……」

  他竟然只肯讓自己做這些。

  這到底是為什麼?是醫者的尊嚴嗎?

  風清揚看向易書塵,透過他疲憊的臉,看到他那如玉一樣瑩潤溫和的氣質。

  他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有著他所無法理解卻重要之極的理由。

  風清揚重重點了點頭,既然他只需要自己做這些,那他就按照他所說的做吧。

  易書塵深深吸了口氣,顫抖著手指拿出了第三支金針來,一絲金色的光線在空中划過,金光在命燈的照耀之下閃爍出動人的光芒,仿佛是生命之光一般。

  易書塵用盡全力保持著手指的平穩,胸口沉重悶痛之感卻越來越強烈的起來,一股腥甜之氣在他口中蔓延開來。

  易書塵心中嘆息,他已經開始吐血了,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但無論如何,他都會努力到最後一刻,除非他的生命立刻就終止,否則,他絕對不會停下手中的動作。

  鮮血充滿了整個口腔,易書塵的嘴角開始有鮮血滴了下來,他卻沒有時間關注自己的身體,現在就是刺入第三隻金針的時機了,他不能延誤了。

  金針的尖端觸碰到了楚宇晨另一隻耳朵的根部,卻沒有像方才一樣進入楚宇晨的身體,針尖隨著易書塵手指上傳來的力度而微微彎曲了。

  他已經無法保持住金針的垂直了……

  易書塵心中的恐懼在慢慢凝聚,這樣的話,他如何完成接下來的事?

  看來,只能如此了……

  易書塵顫抖的手從懷中摸出了第二粒藥丸,送進了自己的口中,這藥能夠幫助他在極短的時間內凝聚精力,但隨著而來的,卻是巨大的反噬。

  一次比一次的時間短,一次也比一次的反噬更為嚴重。

  易書塵看了一眼手中那碧綠的藥丸,在命燈之火的照耀下,顯出妖異的光澤來。放入口中,合著滿口的鮮血一同咽下肚中。

  溫暖的鮮血融化了藥丸,讓他的體內再一次充滿了力量,他的手指平穩了起來,粗重的**聲也慢慢平復。

  易書塵略一閉眼,再睜開之時眼眸中又恢復了平靜與清明。

  他的手指平穩,速度極快,似是毫不費力一般,精確無誤的將金針刺入了楚宇晨耳後的穴道之中。

  隨著金針的刺入,楚宇晨的身子微微一動,他的手指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捲曲了起來。

  風清揚看著眼前如同奇蹟般發生的一切,心中已經被喜悅所充滿了,即使他明白,自己要再一次割開易書塵的手腕,用他的鮮血維持命燈的燃燒,也難以阻止著喜悅在他心中蔓延開來。

  命燈火光越來越旺盛了,隨之而來的就是楚宇晨表現出了越來越濃重的生機,仿佛他的心中正在升騰著一股力量,正在修復著他的身體,修復著他原本受損的傷處。

  易書塵不敢再拖延了,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的流逝而去,看著已經布滿了割傷痕跡的手腕,一排排的刀口整齊的排列著,似是記錄著他一次又一次用生命完成的付出。

  易書塵沉住氣,趁著自己的還有力氣,在楚宇晨的胸口刺下了第四隻金針,因著那尚未消失的藥力而格外順利。

  風清揚驚喜的看到楚宇晨的嘴唇微張了張,似是已經有了感覺一般。他忍不住向前移動了一步,卻看到易書塵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來。

  風清揚已經,心中陡然明白了什麼,他雙眼看著易書塵,緩緩向後退出,易書塵的臉色隨著他的退後略略見了緩和。

  原來如此!

  原來真相居然是這樣的!

  風清揚心中陡然明白了起來,這才是易書塵不願意讓人靠近的真正原因,雖然不了解其中的原因,但風清揚此時卻可以肯定,易書塵這樣做全部的原因和動機,就是他要救回自己的父皇。

  而其他的人的出現,顯然會讓他感受到極度的痛苦……

  原來,他只是什麼都不肯說出來。為了怕他內疚嗎?為了照顧他或者娘親的感受,他竟然自己扛下來了這一切……

  風清揚的目光中充滿了感動,原來時間真有這樣的君子……

  此時的易書塵雙眼已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都如同籠罩了一層薄薄的霧氣,讓他如同隔著一層簾幕在看這個世界一般。

  是反噬開始了,易書塵心中明白,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看向楚宇晨的身體,他面臨著艱難的抉擇,若是他此時趁著自己的神志還清明快速的完成所有他要做的事,不給楚宇晨足夠的恢復時間,造成的結果將是楚宇晨非常虛弱,甚至可能無法站起身來。

  可如果他選擇等待,用最穩妥的時間來完成這一切,正如他剛才所做的一般。

  他也許無法完成……

  易書塵的心陡然痛了起來,如同千萬根針全部刺入了全身百脈之中,酸楚,疼痛,在一瞬間全部向他襲來,他剛才擁有了怎麼樣的力量,此時就要承受多麽大的痛苦。

  剛才的選擇,甚至已經不能稱之為選擇了,快速完成所有的事,成了他唯一的選擇,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辦法為她將楚宇晨帶回來。

  易書塵的雙眸看向了楊楚若所在的方向,不知道他還有沒有機會再看她一眼……

  虛弱無力的手取出了懷中所有的藥丸,碧綠的顏色如此的熟悉,卻不是那讓人感受到昂然生機的綠色,而是更鮮艷,更耀眼,更加奪目的綠色,帶著芳香的誘惑在手心中轉動的,妖異的似最惡毒的竹葉青般的顏色。

  易書塵深深吸了口氣,一把藥丸全部吞入了腹中。

  如同被烈火燒灼的感覺從腹部一直延伸到了全身四肢,易書塵承受著巨大的痛苦用力要緊了牙關支撐著。四周的命燈在同時暴漲,火苗竟躥起了一尺來高,如同驟然被釋放出了所有的活力。

  真是發生了什麼事?

  風清揚的目光閃動,難道是他的父皇回來了嗎?否則話,怎麼會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展現出來?

  遠處的侍衛還關注著,此時看到這樣的情形,人人都吃了一驚,一個侍衛喊了出來:「快看,不是說那燈燃燒的越旺盛,就說明皇上歸來的希望越大嗎?這樣的情形,是皇上已經回來了嗎?」

  另一個侍衛的眉頭卻皺了起來,「聽說是物極必反……」

  一句話不曾說完,立刻被身旁的人一腳踹翻在了地上,眾人一起怒視他。

  此時此刻,所有人的信念都相同,所有人的期盼都相同。他們盼著他能回來……

  每個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易書塵的身上,而他卻正在經歷著地獄烈火的考驗,眼中流出了血紅色的淚水來,全身的血氣涌動著,尋找著一切可能的出口奔涌。

  風清揚幾乎忍不住要衝上前去,可想到他走近後易書塵將承受更大的痛苦,才按捺住自己的腳步,站在遠處眼睜睜看著易書塵的痛苦和煎熬。

  易書塵的牙齒咬得格格作響,這是他一個人的煉獄,他一個人的考驗,他的身體痛到了極點,而他的心卻平靜而祥和。

  那燒灼般的痛苦慢慢減退,從灼熱變成了溫暖之感。

  易書塵睜開了雙眼,整個世界卻變成了紅色,透過滿眼的血淚,他只看見一片的赤紅後模糊的影子。

  只能如此了,他無法要求更多了,這就是他能得到的最好的狀態了。

  易書塵不敢在耽擱時間,一次就取出了最後的三支金針,出手如電,不過是頃刻之間,三支金針就刺入了楚宇晨的身上的大穴之中。

  命燈那燃得照耀連了周圍一切的火苗驟然暗了下去,變得閃爍不定。

  一連串的變故讓風清揚措手不及,詢問的目光看向了易書塵,卻見他只是緩緩轉過了身,看著娘親所在的方向,似乎身旁發生的一切都無法引起他任何一丁點的興趣。

  「易神醫,情況怎麼樣了?父皇他是否還安好,你成功了沒有,他回來了嗎?」風清揚對著易書塵問道。

  易書塵的雙耳中卻又鮮血流淌了出來,一滴滴跌落在他的衣襟之上。此時的他已聽不到任何聲音了,視覺也正漸漸的離他而去,眼前如同隔了一道朦朧紗幕的隔絕感讓他無法看到楊楚若所在的地方。

  他只是知道她在那裡,在侍衛的保護之下,沉浸在他用藥物為她營造的甜美睡夢之中。

  這就夠了,只要知道她還在那裡,她還安全就足夠了。

  命燈中的火苗終於結束了搖曳,開始穩定的下來,變得柔和而充滿了生命力。楚宇晨的眼睛緩緩睜開了……

  「父皇!父皇!」風清揚滿是驚喜的撲了上去,伸手替楚宇晨掩上了衣襟,易書塵的聲音響了起來,「拔掉他的身上的針,命燈可以熄滅了。」

  隨著最後一支金針的刺下,他已喚回了楚宇晨,一切都結束了。

  而隨之結束的,就是他自己的生命,身為舉世聞名的神醫,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現在的狀況,他撐不了多久了……

  「我去叫醒娘親!」風清揚欣喜的叫喊著,整個人凌空而起,朝著楊楚若所在的方向奔了過去。

  易書塵卻只覺得眼前的景物更加模糊了起來,雖然聽不見風清揚的話語,但看他離去時的身形,就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了。

  易書塵伸出手去,似是想要阻攔,卻最終放了下來。

  也許他還有機會見她一面……

  可為什麼,他直覺的不想讓她看到如此的自己呢?

  她會難過的,會傷心的,這不算他所願意看到的……

  一抹熟悉的身影在遠方出現了,即使是隔著朦朧的視線,她的身影都被他在腦海中補充的清晰而完整。

  她來,她正在向著自己的方向奔跑而來。

  易書塵的嘴角緩緩上揚,勾勒出一個愉悅的弧度,原來他還是想見到她的,原來他是如此迫切的想要再看她一眼。

  只用一眼,他就可以將她的笑容永遠留在自己的心中……

  那身影越來越近了,在他模糊的視線中漸漸放大……

  楊楚若跌跌撞撞的向著楚宇晨跑了過去,他醒了,他還活著,他沒有離她而去。

  楊楚若心中充滿了狂喜,裳兒是不會騙她的,她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可聽到的時候,還是覺得如同在夢境中一般。

  她服下易書塵給她的藥之後,只覺得倦意陣陣襲來,整個人如同躺在柔軟的白雲之間,飄飄蕩蕩的睡了過去。

  睡夢中,她看見楚宇晨的笑容,看見他對著自己微笑。

  可耳邊卻傳來了裳兒的聲音,說楚宇晨醒過來了,他還活著……

  楊楚若猛然睜開了雙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還在夢中,帶著急切的狂喜,她一路跌跌撞撞跑著,黑暗的密林中地面凹凸不平,不斷有凸起是樹根阻礙她的腳步。

  可楊楚若此時不管不顧,整個心思都放在了楚宇晨活過來的消息上,她奔跑著,腳下的路再怎麼崎嶇不平,都無法讓她慢下來一分一毫。

  最先躍入眼帘的是躺在地上的楚宇晨,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著,一望而知。

  楊楚若撲了過去,快要接近楚宇晨的瞬間,卻聽到易書塵的聲音,「不要,楚若,他身上的針已經拔去了,現在不能觸碰他,要給他一點時間。」

  楊楚若的目光戀戀不捨的看著楚宇晨,太好了,他在呼吸,那胸膛輕微的起伏雖是微弱,卻實實在在的證明了,她還活著。

  帶著感激,她轉頭看向了易書塵……

  與她印象之中那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全然不同,此時的易書塵跪坐於地,平日裡如同謫仙一般的英俊猶存,可整個人卻感覺不到一點生氣,仿佛是石雕木刻而出的一般。

  易書塵抬起雙眸,血淚便滾滾而落,划過他蒼白的臉頰,如同三生石上那最痴情的歃血而盟。

  「你來了?」易書塵的聲音乾澀,卻有著說不出的神情與溫柔。

  他這是怎麼了?舉世無雙的神醫,竟然會讓自己狼狽到了這個地步。

  他是為了宇晨……

  不,他是為了我……

  楊楚若猛地撲了過去,「書塵,你別說話了,養養神,藥呢,你身上一定有什麼藥能夠緩解的,對不對?」

  楊楚若心痛異常,她知道他所有的情意,可她卻無法回報給他一樣的深情,她的人,她的身體,她全部的心,都已經給了楚宇晨,她沒有為自己剩下一星半點。

  給的那樣的完全和徹底……

  伸手探入易書塵懷中,想要替他取藥,觸手所及卻感覺到刺骨的寒意。

  他怎麼渾身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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