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祭奠三少

2024-05-27 04:41:49 作者: 顧輕狂

  這樣的目光卻讓十三人的腿一齊軟了,不知是誰首先跪到在了地上,隨之而來的,就是一片膝蓋落地之聲,噗通噗通的聲音此起彼伏,不過片刻時間,監牢中只剩下了軒轅錦鴻一個人還昂首挺立著。

  監牢中越發黑了下去,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看軒轅錦鴻卻感覺到自己看得到每個人的面容,看的到他們臉上深深的恐懼和折服。

  這感覺讓他心中生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快感來,仿佛多年所受的折磨和摧殘都在這一刻獲得的回報。

  他突然回頭看了一眼南皇的屍體,冬天的寒夜,屍體僵硬的格外快些,不知什麼時候,屍體竟然睜開了雙眼,因為僵硬的臉上再也無法保持那平和恬淡的笑容了。

  一雙失去了所有生氣的眼眸在夜色中泛出死寂的灰色。

  他一定都看到了吧?看到了他的部署如何在他的腳下臣服,看到了他還指望著能救下他性命的人一個個匍匐在他的腳下。

  而他,再也無能為力了……

  軒轅錦鴻深吸了一口氣,那監牢中帶著霉變氣味的空氣都令他如此愉悅,大約是因為,他的敵人再也無法呼吸了吧,即使是這樣污濁而不堪的空氣。

  

  隨著他深深吸氣的動作,首領的身體緩緩滑落到了地上,重重摔在了南皇的屍體上,竟摔的翻了個身,兩具屍體交疊著,讓軒轅錦鴻竟生起了一股相映成趣之感。

  可這樣的情景也讓眾人的頭垂得更低了,額頭抵到了地面上,整個人縮成了一團,對著軒轅錦鴻深深的叩拜,似乎在用這無聲的動作訴說著各自的忠誠,也祈求著軒轅錦鴻的寬恕。

  軒轅錦鴻看著在恐懼中不斷顫抖的那些人,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這才沉聲說道:「你們到底是些什麼人,現在說說吧。」

  又是片刻的靜默,隔了片刻,才聽到一個人略帶幾分顫抖的聲音響起:「我們……是陛下隱藏在暗中的勢力,為了防備萬一……」

  軒轅錦鴻安靜的聽他說完,果然,如同他所猜想的一樣。他問道:「然後呢?」

  那人的聲音低了下去,似乎顫抖也停止了,帶著鄭重,道:「我們以後就是您的勢力了,效忠於公子。您既然是魔功的傳人,又得了陛下的內力,自然,就是我們的主上了。」

  軒轅錦鴻點了點頭,享受了片刻被人膜拜的感受。

  可就是這樣的片刻,也讓眾人心底都在發抖,他們匍匐在他的腳下,如同螻蟻,等待著他的宣判。

  終於,他們聽到了軒轅錦鴻不帶一絲感情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起來吧……」

  眾人這才一齊鬆了口氣,從地上站起身來,卻都是垂著頭,甚至不敢再看軒轅錦鴻一眼。

  眼前這位年輕公子轉瞬之間就殺了他們的首領,讓他們心中再不敢生出絲毫的抵抗之意。

  月亮終於落了下去,又一個白天來了,東方透出隱隱的魚肚白來。預示著即將來到的,會是一個晴朗而充滿陽光的白日。

  軒轅錦鴻輕輕的笑容,那笑容中透出絲絲縷縷的暖意來。

  溫暖的陽光照耀在了皚皚白雪之上,已見了絲絲消融的跡象,原本鬆軟的雪地似是在一夜之間就癟了下去,一片雪與另一片雪之間沒有一點點縫隙。

  這自由的感覺,真是好啊。

  軒轅錦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冬日略帶幾分寒意的清冷空氣,又從口中噴了口白霧出來,白色的狐毛大敞包裹著他的身軀,讓他一張臉都陷入了絨毛之中,這樣稚氣的舉動,倒顯出幾分少年人的天真來。

  信步走在大街之上,舉目所見已是一番戰後拾遺補缺的場景了。

  惜月等人自有過人之處!不過短暫的時間,這皇城回復了平靜。

  雖然鬧市之中的叫賣聲還顯得有些稀稀落落,但總算有商鋪開始開門做生意了,有人開始在門後探頭探腦,膽子大些的,也已經開始修補起因戰火而破敗的房屋了。

  一個小姑娘從一扇木門後露了個頭出來,臉上帶著好奇與笑意,目光定定放了軒轅錦鴻的身上,短短胖胖的手指按在了自己的嘴角。

  軒轅錦鴻快步從她身邊走過,心中不由得升起幾分感概,生活總要繼續下去,而南朝的人民仿佛都卸下了心中的緊張與不安,終於開始準備起新的生活了。

  據說……是月神令出來了……

  月相惜等人拿著月神令,宣布南皇的暴行,以及上天派他們來滅南皇的旨意。

  雖然沒有明確說明,南皇以後由誰繼位,但百姓們明顯已偏向月相惜等人了。

  本來她在南國百姓的心中,就是一個神,即便犯著被殺頭的大罪,都要幫助月相惜,這次更別說有月神令在了。

  神明的旨意嗎?

  呵,不過是編排的,他們是恨不得殺了南皇才是真的。

  月神令?他在南國那麼多年,竟然不知道還有月神令,如若他早些知道的話,定然要奪了那月神令不可。

  軒轅錦鴻漸行漸遠,穿過了鬧市,穿過了繁華的街道,來到一片密林之旁。

  這是他第一次要到這股力量的核心所在了。

  深深吸了口氣,身子竟不由的有幾分顫抖了起來,不是因著緊張,而是興奮。那是身體深處蕩漾而出的嗜血的欲望。

  沉穩的步伐踏在雪地上,響起一片「咯吱,咯吱」令人牙齒酸冷的聲音。一個人影在他面前飛掠而過,軒轅錦鴻一笑,站住了腳步。

  就見那人影在自己面前落了下來,單膝點地,行禮道:「主上,屬下等已按照主上的要求聚集,所有核心的成員都已經到達了,圖紙和資料也放在內堂之中了,主上請。」

  軒轅錦鴻輕聲道了個「好」字,便隨著那人一路向著密林深處走去。

  樹林漸次變的濃密了起來,幾乎每個樹之間都不曾留下讓人能夠穿行而過的縫隙。

  卻見那人一面緩慢想著林中帶路,一面口中向著軒轅錦鴻解釋道:「按照奇門遁甲之術,依五行八卦排列,林中沒有暗記也沒有路標,全靠著口口相傳記憶。若是走錯了一步,就休想走出這林子去,這也是為什麼我們這股力量能夠在此隱藏。」

  軒轅錦鴻暗道了一聲難怪,一面留神記誦著密林中的路徑,一面緩緩開言問道:「既然如此,能到密林深處的有幾人?」

  「五人。」那人毫不遲疑的回答道:「其餘眾人都是蒙上了雙眼,由他人帶領進去,再如此送了出來,真正認識路徑之人只有五人。」

  原來南皇行事如此周密,軒轅錦鴻一笑,說道:「難怪大兵壓境,你們卻能存留了下來。」

  那人回頭對著軒轅錦鴻一笑,腳下突如蛇形一般,腳下的步子竟是一步三折。軒轅錦鴻一驚,難道這些人心中還是惦記著為南皇報仇?

  卻突然間只見一道烏黑的身影向著自己直射而來,若利箭之離線,若猛虎之撲食。

  軒轅錦鴻眼眸中一道寒光閃過,竟是不躲不閃直接迎了上去。

  那人卻似是並無敵意,在離軒轅錦鴻不遠處突得收了來勢。

  軒轅錦鴻朝他看了過去,只見那人身穿皂色貼身軟甲滿臉怒色,似是悲憤難抑,對著軒轅錦鴻問道:「主上,首領何罪?」

  軒轅錦鴻這才依稀看清,此人於昨晚被自己殺死的首領有著六七分的相似。軒轅錦鴻突得展顏一笑,那白得晶瑩若玉石般的臉龐瞬間讓人移不開眼。

  卻漸漸的,一股難以言喻的威嚴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如有實質一般籠罩住了對面的人。

  那人渾身一震,竟是感覺又一次看到了南皇陛下,他的身子開始顫抖了起來,仿佛他已經明白了軒轅錦鴻接下來要做的事。

  不過一個呼吸間的功夫,他的身子就軟軟的倒了下去。

  軒轅錦鴻帶著寒意的聲音響起:「在南皇身邊這麼多年,我終於還是有了今日,而我學的最重要的事,就是斬草要除根。」

  他笑著望向為他帶路的那人,似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那人渾身一顫,急忙掩飾住了眼中的不忍之色,低聲說道:「是。」

  這位新的主上,甚至比南皇還要狠辣了幾分!

  首領的兄弟因為一句詢問,死在軒轅錦鴻掌下的消息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有了這樣的一番立威,軒轅錦鴻接掌這股勢力便出乎意料的順利。人人都知道,他們的新主上,是個眼裡容不下沙子的主。

  而那位曾經的舊主人已成了一具冰涼的屍體,獨自躺在冰冷的牢獄之中……

  被發現的時候,眾人都驚了。

  這裡守衛森嚴,到底是誰殺了南皇?

  三人不禁都升起一股冷汗,這南國,還隱藏著一個絕世高手……他們之前就知道,這南國還有一個絕世高手存在的。

  只不知這個高手是敵是友。

  他並沒有破壞他們的計劃,也沒有為難他們,只是針對南皇,從表面上看,倒更像是南皇的仇敵,但誰也說不好,萬一他們是伺機而動的呢?

  「死了?南皇那個狗雜種竟然死了?」馬王得知南皇的死訊,手中的酒罈落地,頃刻之間酒香充斥了整間殿宇。

  風清揚一怔,說道:「怎麼了?」

  馬王也顧不得剛尋來的一壇美酒,拍著大腿說道:「啊呦,可怎麼就死了呢,我還打算一刀一刀活剮了這孫子呢,他怎麼就死了。」

  一席話說的眾人哭笑不得。風清揚到底年幼,更是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不知道該如何勸慰馬王才好。

  雖然他們都想把南皇折磨至死,但人已死了,他們也只能作罷。

  楊楚若因為找到親生兒子,心裡的仇恨沒有那般厲害,隨著南皇的死,一切煙消雲散。

  月相惜再恨也沒有用,楊楚南也回不來,如今南皇一死,也算報仇了。

  月相惜無心管理南國之事,她從來都不是喜歡權力的人,否則也不會放下月國女皇不當,跑來南國了。

  楊楚若只想多花一些時間陪伴裳兒,她欠裳兒實在太多太多了,故而,南國自然而然的落在楚宇晨身上,由楚宇晨接管,從此劃入楚國國土。

  一般人,都想收了南國,更想當南國的皇帝,可這些人里,卻沒有人一個人願意的,也算是奇葩。

  月國事了,眾人開始商量回楚國的事情。

  南國皇宮內,楊楚若至今仍然放心不下軒轅錦鴻。

  大仇也報了,她沒有什麼可以恨的,只是軒轅錦鴻卻因為他而國破家亡,又受了那麼多磨難,她心中自然難免有些愧疚的。

  「錦鴻,跟我們一起走吧。」楊楚若的溫柔的聲音響了起來,希望可以彌補他一些。

  軒轅錦鴻轉頭看向楊楚若,依舊是那張秀美無雙的臉龐,溫柔的笑意在她嘴角蕩漾著,似乎看一眼就能讓人心中甜出蜜汁來。

  可他卻搖了搖頭,一雙眸子清冷無波,他的聲音中略帶了幾分低迷,他說道:「我不想走,南國里有太多了記憶了,我想在這裡呆一段時間。」

  「不想走就別走。」馬王橫了他一眼,心中有幾分看不慣這小子,明明是好心好意想要照顧他,反而還得上杆子求著他,天下哪裡有這樣倔強的脾氣。

  簡直就是不知好歹,想到此處馬王轉頭問了江黎墨一句,「你呢?你走不走?」

  「我……」江黎墨依舊是那一副受驚過度的小媳婦樣子,期期艾艾說道:「我想回家……」

  馬王憤憤然轉身,突然用力一腳踢向了那碎在地上酒罈。

  巨大的聲響嚇的江黎墨一哆嗦,帶著幾分委屈抬眼看向馬王。

  眾人都是一怔,不知道馬王這又是發得哪一門子的神經,剛才分明還是好好的……

  幾個人面面相覷,良久,才聽見江黎墨似是鼓起了勇氣一般問道:「你……你想帶我一起走嗎?」

  馬王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看他所在的方向,瓮聲瓮氣說道:「誰想帶你走了,不過是問一聲!」

  說完,頭也不回徑直走出了殿外。

  他就這樣走了?

  望著馬王漸漸遠去的背影,江黎墨突然一咬牙,竟然一路小跑著追了上去。

  柳妃捂著嘴輕輕笑出了聲來,「我怎麼瞧著跟對鬧彆扭的小兩口似的?」眾人都忍不住跟著笑了起來。

  楊楚若走到柳妃的面前,看向她,「小柳,你呢,可是要跟著我們一起走的?」

  「我……」柳妃低下了頭去,似是難以抉擇。

  楊楚若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溫暖的掌心貼在了柳妃的纖纖玉手之上,她卻像被燙著了似的,將手掙脫了出來。

  楊楚若心中一動,卻聽見柳妃悠悠的聲音響起,「姐姐,你且容我再想一想吧……」

  楊楚若怔怔望著自己被柳妃甩開的手,原來她們再也回不到當初了,那個彼此信賴,彼此扶持的當初。

  終究,是她辜負了她……

  「終究是他辜負了我……」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楊楚若抬頭看去,卻見惜月公主凝視著大殿外正在融化著的皚皚白雪,沉聲說道。

  她一雙清冷的眸子中含滿了悲傷,卻深深埋在了眼眸的深處,似是一潭純淨的湖水,看似清可見底,卻在那湖水之下隱藏著無人可見的漩渦。

  惜月公主微微抬起頭來,她的目光似是穿過了眼前的窗欞,穿越過了宮牆,甚至穿越過了生和死。

  她久久的凝望著,口中吐出的話語再也不是平日那般灑脫,「我想再去看看他,這件事總要告訴他一聲才是,也免得他在地下還懸念著。」

  眾人自然知道她所說的人是指的楊三少,喜悅在眾人心中緩緩消失,流淌而去。

  似是被惜月公主的情緒所感染,一時間都沉默了下來。

  惜月公主似是發現了自己的失態一般,她高高地昂起了頭,不讓淚水落下,再轉過身來面對眾人時,那意態揮灑的微笑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臉上。

  「既如此,我們就去告訴他這件事吧,順便……也把他帶回家。」她似是在說一件平常的事一般,可這話落在眾人心底,每個人的心上,都如同墜了一塊沉甸甸的巨石。

  老天!這是何其殘忍的一件事!

  從此之後,一對有情人天人永隔,再也不能相見,縱然有萬千相思,也不能一訴衷腸。

  戰事來時,她可以強壓下自己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痛苦。可如今南國覆滅,南皇已死,惜月公主子又該怎麼辦?

  帶楊三少回家嗎?

  是啊,天鳳國才是他的家。

  他們想,楊三少肯定也是想回家的吧……

  至少……跟他的親人們葬在一起。

  在聽到勝利消息的一刻,惜月公主心中竟然驀然升騰起一個念頭來,她想相隨楊楚南而去。

  戰事未平,她不能,致將士的死活於不顧。作為統領大軍的靈魂所在,她有她必須承擔起的責任。

  然而現在,一切需要她做的事,她都做完了。她獨自面對了這一切,獨自完成了這一切。

  她現在唯一的一個念頭,只是想要對著他訴說,回到他的懷抱中。

  車轔轔,馬簇簇,行人弓箭各在腰,前往楊三少墓前的隊伍如同行軍般整齊,卻沒有了出征時的殺氣與那勃勃的生機。

  惜月公主跨坐於駿馬之上,一雙眼眸中卻全然是悲切之色。她沉默著,仿佛是在跨越了時空交接線和他交談著。

  所有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放低了聲音,仿佛怕任何輕微的一聲響會打擾了她的思緒一般。

  所有人都知道她隱忍了多久,壓抑了多久。此時的她本該放聲大哭一場,卻因為那份倔強,那似是與生俱來的傲骨,她不肯在眾人面前落下淚來……

  「若是我要隨你而去,不知你見了我,可會歡喜?」惜月公主的嘴唇輕啟,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聲喃喃道。

  她的嘴角含了一抹笑意,那笑容看起來淒楚之極。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不知何時,雪突的紛紛揚揚而下,那個本是響晴薄日的天空,卻突然陰沉了下來。仿佛是連蒼天都感受到了惜月公主,那悲哀的心境。

  沒有人說一個字,卻都在幾乎同一個時間,心中都是一凜。一股悲戚在整個隊伍中蔓延了開來。

  去祭奠楊三少,對每個人來說,都是心頭沉甸甸的。

  他曾是他們的戰神,他們心目中的無雙英雄,也是他們所信任和敬仰的對象。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們都曾經渴望成為他,像他一樣文才武略,像他一樣智謀迭出。

  而他竟就這樣走了,撇下了他們的公主,那個如此爽朗俏麗的女子。那傾國傾城的容貌,那動人心魄的雙眸,那直入人心底的灑脫笑聲。

  傳說中,有謫仙人從天而降。在這世上走這樣的一遭,所為的不過是渡過塵世間的劫。

  若這樣的謫仙人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之上,那楊三少一定就是這樣的人!

  他太過完美了,完美的不似世間的凡人,完美到令所有人都心生敬佩,然而他終是走了,走的這樣的徹底,這樣的決然。

  他的墓越來越近了,隨著陣陣的馬蹄之聲,每一步都讓眾人覺得重若千均,惜月公主的雙眸望向了楊三少的墓碑。

  他將永遠留在這個地方,永遠,永遠……

  隨著馬蹄聲一聲聲叩擊著眾人的心弦,楊三少的墓就在不遠處了。

  惜月突然翻身下了馬,淚水已划過了她晶瑩如玉的臉頰,那張曾意氣風發的俏臉上,卻再也不見往日的飛揚神采。

  只見她的雙眸中含著悲切,那雙眼似是穿透了眼前的風雪,穿越到了極遠極遠的地方……

  楊楚若沒有說話,而是在她下馬後也隨著她的動作跳下了馬背。

  接下來,所有的人都下了馬,下了車,一步步踏著腳下的積雪向前行走著。

  「娘娘,咱們也下去吧?」小葉聽到了聲音,從車簾的縫隙中看了一眼,才悄聲在柳妃耳邊說道。

  柳妃的雙眉微微一蹙。

  小葉湊了過去,說道:「聽說是楊家三少爺……那三少爺在世的時候,真正英武呢……」

  柳妃略一擺手,阻止住了她接下來的話。

  楊家三少,無需她多言,她自然是知道的。

  他是個蓋世英雄,文能定國、武能安邦,他戎馬長槍、旌旗指出敵人喪膽,他鐵骨錚錚,卻也有執著的柔情,多年來只愛著那惜月公主……

  可他,終究是她的哥哥……

  柳妃走下了馬車,她的眉目低垂著,沒有人能看出她臉上的神色,也沒有人有心思去看她,那墓碑越來越近了,風揚起雪花,素白的、一天一地的哀傷……

  離的越近,惜月的腳步也就越見踉蹌,她好像全身都沒了力氣一般。

  楊楚若目中露出了不忍之色,想要上前攙扶,卻被身旁楚宇晨一把扶住了,他在她耳邊輕輕說道:「不要過去了,讓她自己走吧。」

  楊楚若抬眼看了楚宇晨一眼,卻從他的眼底亦看到了深深的哀痛之色。她心中驟然明白了過來,是的,這是她與他的告別,這個時候確實應該留給她自己……

  默默點了點頭,將頭依在了楚宇晨的肩頭,呼吸著他身體上的氣息,心中悲傷的回憶卻在腦海中一遍遍的回放著。

  他是她的三哥,她深深敬慕的人,而他們即將離開,他卻要長留此地了……

  一行人靜默的走在雪地之上,甚至連融化的雪水滲透的腳底的軟靴也似是渾然不知。

  惜月公主第一個走到了墓碑之前,風雪中,她盈盈跪了下去。伸出手來,輕輕拂去墓碑上的積雪,那動作輕柔中又飽含了愛意,仿佛是撫過心愛之人的臉頰。

  她纖細修長的手指一遍一遍,不厭其煩的拂著……

  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在雪中,砸出一個又一個的小小凹陷。

  「我們贏了,現在南國已經收復了,南皇也已經身死,你的大仇我替你報了……」她似是在情人的耳邊低語著,從顫抖著的嘴唇中吐出。

  她緩緩將頭靠近墓碑,凝視著上面名字,忽得閉上了雙眼,無聲的大哭。

  隨著惜月公主的慟哭響起,她身後的人也依次跪了下去。

  人群中只有一個身影還站立著,仿佛已化作了石雕木砌。

  馬王看著祭拜的眾人,心中徒然生出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呆了良久,才從懷中掏出了皮囊來,裡面是他珍藏的酒,緩緩走到墓碑前,將酒杯斟滿,滿滿一杯酒就傾倒在了墓碑前。

  酒水若一道清泉,融化了墓碑前的積雪,發出極輕微的「滋滋」聲,從雪中迅速滲透了下去。

  馬王仰頭看向天際,「師傅,你若在天有靈,見今日一幕想來也是歡喜的!兄弟敬你!」他虎目含淚,幾乎是用吼的,對著天際喊了出來。

  喊完了話,揚了揚手中的酒囊,大灌了一口,轉身退後,江黎墨怯生生看了看他,似是有話要說,卻最終咬了咬下唇,什麼都沒有說出來。

  柳妃站起身來,和楚宇晨一左一右攙扶起了楊楚若,柳妃看著她因哭泣而微微紅腫的眼眶,心中浮現出一絲異樣的感覺來。

  為何她的眼淚竟讓人覺得有舒暢之感呢?這個曾經辜負了她的女子,原來也有淚,有悲傷……

  「節哀……三少在天之靈看到我們的勝利,會為我們歡呼喝彩,會深感欣慰的。」柳妃的語調輕柔和婉,似是又回到了當年她們相依為命的時日。

  楊楚若點了點頭,伸手抓住了柳妃的手,她曾與她如此貼心過,今日,她們是否還能回到那樣互相信賴,互相扶持的曾經呢?

  柳妃柔婉的一笑,反手牽住了楊楚如的手,心中剛剛感覺到一絲溫暖,卻看見她的眼光望向了惜月公主,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怨念來。

  也許在她心中,自己永遠不過是個丫頭……

  柳妃的笑容漸漸冷了下去,只覺得身邊的風雪愈加寒得讓人遍體生涼。

  惜月公主的手指緊緊抓住墳頭上的積雪,那雪便在她的手中緩緩融化開來,白玉似的手指因冰冷的雪水微微泛起了一層紅色,似是少女羞怯的臉龐。

  可惜月公主的臉上只有似珍珠滾落般源源不斷的淚珠,大顆大顆掉落在了雪地上。

  公主終究是這樣的性子,即使心中痛楚到了極致,卻也在人前壓抑著,這樣的驕傲讓她贏得了眾人欽佩,可誰知道她壓抑的有多麼的痛苦。

  今日勝利已來,天下太平,公主也該好好的宣洩一下了。

  想到此處司空靈修默默向前走了一步,在她身後一步的地方跪倒在楊三少的墓前,對著惜月公主低聲說道:「公主,若是你心裡難受,就哭出來吧。公主,南皇已以命相償了,有再多的怨恨,再多的悲傷,如今,也該讓它過去了……」

  看著惜月公主似是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生機的臉龐,司空靈修竟不敢直視,只是低下頭去,看著眼前皚皚白雪,最後勸道:「死者已矣……」

  他不知道應該怎麼樣勸解惜月公主,似是所有勝利的喜悅,都無法抵消她心中的悲傷。

  可是又還能如何呢?縱然她有再多的不甘,再多的不舍,畢竟,已是天人兩隔。

  惜月的公主的哭聲終於響了起來,似是一直壓抑著的堤岸在瞬間被衝破了一般。

  在她的哭聲中,所有人都低下了頭去。

  哪怕是面對強敵,哪怕是兵臨城下,哪怕是大軍壓境,她從來不曾如此失態過。

  她一直是鎮定自若的,她一直是談笑風生的。

  那爽朗睿智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如此的失態卻是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展現在眾人眼前。

  楊楚若想要上前勸解,可走到了跟前,目光觸及那墓碑上三哥的名字,她卻悲從中來,淚珠滾滾而落。

  惜月公主和楊楚若的哀傷沉甸甸的壓在每個人的心口。

  只有柳妃垂下頭去,看著自己被楊楚若放開了的那隻手,一抹恨意從她眸中驀然升起。

  總是這樣的,和以前從來沒有過任何不同,她總有更重要的事,總有比她更重要的人,對她而言,自己到底算是什麼呢?

  她的丫頭,她的婢女,隨時可以為她犧牲的人?所有的姐妹深情不過是個笑話吧……

  悄悄用眼角的餘光環視著四周,這些才是她的家人,才是對她而言重要的人。

  柳妃一言不發,她的目光緩緩冷了下去……

  楚宇晨踏著積雪走到了楊楚若的身旁,伸手攬住她的肩膀,讓她依靠在自己懷中。這才對著墓碑說道:「三哥,你放心,我會照顧好楚若的。」

  楊楚若將她靠在了楚宇晨的肩膀上,感受到他的安慰,略略覺得悲傷稍緩,卻感覺到一隻溫暖的小手牽上了自己的手。

  不用轉頭,她也能清楚的感覺到,這是裳兒的手……

  他從小就是個貼心懂事的孩子,在本該無憂無慮的年紀就飽嘗人間冷暖,卻從來沒有讓這個孩子的心底沾染上絲毫的塵埃,他是那麼的溫暖……

  楊楚若在他手上略微用力握了握,就聽到風清揚的聲音響起,「娘,這是我的舅舅嗎?」

  楊楚若緩緩轉過頭去,柔聲對他說道:「是,裳兒,這是你的三舅。想來你也曾經聽說過叱吒風雲的楊三少吧?他如今就……就在這裡了。好孩子,你過去見見你舅舅吧,跟他說句話,你也去跟舅舅告別吧。」

  風清揚點了點頭,放開了楊楚如的手,走到了墓前,「三舅,我知道你是個英雄,這麼多人都敬重你,愛戴你,我想你一定很了不起。娘親說我們要離開這兒了,你一個人在這裡不知道是不是會覺得孤單,不過不要緊,在我們心裡,都會有你,我們會一直陪伴著你的,而且,很快,你也不會孤單了,娘親他們說,要把你的屍骨帶回楚國,跟其他親人埋在一起。」

  不錯,在心裡,他總會在心裡……

  惜月公主突然抬起頭來,猶自帶著淚水的雙眸中瑩然有光,她沉聲說道:「裳兒,你說的不錯,他沒有走,他會永遠陪著我們的,我們也會永遠陪著他。」

  仰頭望向天際,似是在蒼穹之上,就隱藏著楊三少的容顏一般,惜月公主突得綻放出了一個笑容來,那笑容融化了漫天的風雪,似是春天已悄然來臨。

  每個人心中都是一動,那個意氣風發的公主,似是又回來了。

  仰頭望向天際,似是在蒼穹之上,就隱藏著楊三少的容顏一般,惜月公主突得綻放出了一個笑容來,那笑容融化了漫天的風雪,似是春天已悄然來臨。

  每個人心中都是一動,那個意氣風發的公主,似是又回來了。風雪飄搖,天地無情,山河皆失了顏色,只剩下一片茫茫然的慘白,大雪似是洗淨了空氣中的塵埃,那帶著微涼的清新空氣從鼻端沁入胸中,帶著一股讓人靈台清明的冷意。

  眾人祭奠過了楊三少,各自懷著一份離別的悲傷,準備返程。楊楚若的目光卻落在惜月公主的身上,只見她依舊在楊三少的墓碑之前,似是喃喃自語般猶自低聲說著什麼。

  楊楚若眼中有一抹瞭然略過,不能讓她繼續悲傷下去了,明日總會到來,也還要繼續過下去的。走上前去,將手搭在了她的肩頭上,柔聲說道:「我們回去吧,這一番心意,三哥想必已經知道了。你這樣傷感,三哥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心安的。」

  惜月公主卻緩緩搖了搖頭,她現在並不只是傷感而已,轉回頭來,只見她雖是面上依舊有著淚痕,可那雙目中已不再是方才的死寂之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勃勃生機。

  楊楚若一怔,以為自己看錯了。

  再凝目細看,這惜月公主原本肌膚欺霜賽雪,此時因哭泣過的緣故微微紅了眼眶,可那一雙妙目卻似融化了的冰泉,脈脈而轉,靈動有神。

  顧盼之極,自有一股飛揚華貴之氣。

  此時的惜月公主,已然恢復了那個氣韻出塵,傲世而立的月相惜!

  惜月公主見她怔住了,知道她是一時沒明白自己的變化,卻也不多做解釋,長眉微挑,她說道:「你們先回去吧,我想要再陪他一會兒。我們倆個總要單獨說說話的。」

  楊楚若此時已經確定了惜月公主的變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惜月不會做什麼傻事吧?她遲疑著說道:「既然如此,我陪你一會兒吧。若是你有話想要單獨跟三哥說,我站遠一點陪著你就是了。」

  惜月公主知道她是為自己擔心,心中升起了一股暖意。

  卻還是搖了搖頭,轉頭目視楊三少的墓碑,柔聲說道:「自古道女為悅己者容,而他喜歡的,原本是我這樣的一副樣子,我又怎麼能不讓他好好看看我呢……」

  那語氣中滿是旖旎溫柔,蕩漾出絲絲縷縷的甜蜜之感。

  她此時那份無聲無息中流淌著的靈動之美,只怕是讓天上仙子都遜色了三分,自愧不如。

  原來,她是這樣的心思啊。

  楊楚若將心比心,知道這位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女子,自然有她自己的告別方式,既然她不願意在眾人在旁,那也沒必要打擾她了。

  楊楚若只是擔心惜月公主會因悲傷過度而有失措的舉止,此時見她如此情態,已經明白了她心中所想。

  遂點了點頭,跟眾人一起離開了楊三少的墓前。

  風清揚一步三回頭的走著,心中有幾分不解,他低聲向著楊楚若問道:「娘親,姨娘自己在舅舅那裡,不要緊嗎?要不要裳兒去請她一起回宮?」

  這個孩子還是如同幼時一樣,這樣的良善,這樣的關心他人。

  楊楚若笑了笑,安撫似的在他肩頭輕輕拍了拍,才說道:「無妨的,裳兒,你三舅和惜月公主感情深厚,所以,要給她一些時間,讓你三舅單獨陪伴她一會兒,這是她與他之間的事。那是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娘親講給你聽……」

  風清揚這才放下心中的疑惑,放軟了身子,安然靠在楊楚若肩頭,靜靜聽她講述著楊三少和惜月公主之間的故事,隨著兩個人的悲歡離合,露出微笑或哀戚的神色來。

  風清揚整個心神都沉浸在了那充滿了悲傷的綺麗戀情之中,直到行至了宮門口,才緩緩回過神來,嘆息似的說道:「原來惜月姨娘竟然是如此的一位奇女子……」

  可卻是如此命運多舛……

  楊楚若點了點頭,卻是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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