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死於魔功
2024-05-27 04:41:32
作者: 顧輕狂
軒轅錦鴻卻神色淡然,抬起頭來,一雙眸子中躍動著星辰般的光澤,突得展顏一笑:「你瞧出來了?」
總會有暴露的一天的,只是若是來的晚一些會更好些吧?
軒轅錦鴻露出了一個笑容,星辰般的雙眸熠熠生輝。
從南莫離的呼吸聲中,他早已經聽出了些許的異樣,不過一日前,他的呼吸渾厚綿長,生機勃勃如同滾滾而至的波濤,聽在耳中,令人陡然升起一股敬畏之感。
可現在,他的呼吸明顯短粗微弱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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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是那波濤滾動的水流中突然被放置了幾塊巨大的岩石,他敏銳的意識到了,他受傷了,而且,傷得不輕。
這算是宇宙洪荒帶給自己的,最好的一件禮物了。
軒轅錦鴻臉上的笑意又濃了幾分,眼底卻布滿了陰霾,南莫離的手捏著自己的手腕,如同幾個月前的那一日。
但,不同的,所有的事都完全不同了。
那一日,他是掙扎在深淵中任人擺布,只求能少一點疼痛,少一點折磨,甚至祈求自己能夠暈過去的人。
今天,他卻是獵人。
而南莫離,這個曾經在自己身體上肆意蹂躪過的人,反而成了自己的獵物。
這感覺好神奇,又是如此的美妙。
軒轅錦鴻情不自禁的微微舔了一下嘴唇,仿佛獵豹對上了美味的羔羊。
當日所受,我會分毫不少的還給你,百倍千倍加諸你身,南莫離,我的大將軍,你準備好了嗎?
軒轅錦鴻的眼中閃過一絲寒光,被南莫離捏在手中的腕子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反轉過來,帶著乾涸血跡的手指分毫不差的扣住了南莫離的寸關穴。
這是什麼樣的眼神!南莫離心中一驚,竟徒然生出三分畏懼。
冷,冷到了沒有一絲溫度,比北境最凜冽的寒風還陰寒上幾分。
一股寒意沿著脊背直竄入大腦之中,頭上竟滲透出了一層細密的薄汗。
下意識想要後退一步,才發現自己竟渾身都動彈不得了?
是他身上的毒性發作了?還是他竟被他的目光所震懾?
南莫離心中驚疑不定,開始後悔自己一時衝動竟孤身走了進來。
眼前這具孱弱的身體上布滿了傷痕,一道道傷疤層層累積,原本細膩光澤的一段手臂,像是蒼老的樹皮,斑駁開裂,甚至還有著殘留得血跡。
「你動不了了?」軒轅錦鴻似是好奇,似是探索,一雙黑碌碌的眼眸在南莫離身上上下打量著,語氣仿佛是在同三四歲的孩童對話,充滿了溫暖和平和。
但他手中的動作卻與語氣迥然不同,他的手指如同鐵鉗一般驟然收緊了。大拇指緊緊按在了南莫離的寸關穴。
隨著皮肉被他按得寸寸陷入,一聲骨頭的斷裂聲響起,軒轅錦鴻的拇指竟然在南莫離的手腕上按下了一個凹槽,看起來指甲正與手腕平齊。
南莫離看著自己的手腕,眼神中充滿了不可置信。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折斷人骨自己也能做到,但是將一個指腹平平陷入人骨中,這需要的是多麼強大的內力,多麼精準的控制。
抬頭看了一眼猶自微笑著的軒轅錦鴻,頭上的冷汗森然而下,順著額頭緩緩划過臉頰,落在脖頸間,激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軒轅錦鴻的動作不急不緩,他抬起另一隻手伸向南莫離的額頭,竟溫柔的幫他擦拭了一下汗滴。
動作舒緩輕容,甚至還貼心的將他散落下的幾縷發束在了耳後。
南莫離看著軒轅錦鴻的手一點點靠近,冰涼的手指貼上自己滾燙的額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無力感,竟然連這樣也躲不過去了嗎?
「我知道你的感覺,這麼多年了。我每一天,每一個時辰,每一個呼吸間,我的感覺都是你此時現在的感覺。像待宰的羔羊,是吧?很絕望,很無力,很讓人痛苦。」
軒轅錦鴻似是陷入了回憶之中,眼眸越加陰冷,冷到了極致處,卻又仿佛有一團火焰熊熊燃燒。
隨著他清冷的語調,一股內息從自己的身體中悄然泄了出去。
南莫離顫抖了起來,深深感覺到了恐懼,這是江湖中的不傳之秘,是千百年來最惡毒的功夫。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宇宙如爐燃萬物為薪火。自己苦練的多年的內息蘊與體內,是最強大的力量,也是自己最大的底氣。
如今竟被他輕輕鬆鬆就吸納了過去,從此成為他的。
軒轅錦鴻閉上了眼,露出享受的表情。南莫離的內息不寒不燥,如春日略帶了陽光溫度的清泉,沿著指尖到手掌,手臂,緩緩流進自己的丹田之中。
南莫離的眼光卻驟然間寒光大盛,恐懼到達了極點後,已變成了憤怒。
沒有了內力,他卻還有武功招數,畢竟不同於他手下的武士。
他是指揮過千軍萬馬的將軍,他是沙場上叱吒風雲的煞神。短暫的劇變後,他趁著軒轅錦鴻閉眼的一瞬間,已經冷靜了下來。
武鵬鏡的死狀猶在眼前,不能,我不能就這麼死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讓清冽中帶著血腥氣味的空氣充滿了自己的胸膛。口中陡然發出一聲暴喝!
一瞬間全身的內力被強行催動。
幾乎是一個呼吸間就充斥了他全身的經脈,中了毒的手臂頃刻間麻木了,完全失去了知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層紫黑色籠罩了正條手臂。
隨著南莫離的一聲爆喝。軒轅錦鴻只覺得自己指尖上那股潺潺涓涓的清泉瞬間化作了奔騰的黃河,猝不及防之下,手指竟被從他手腕上彈開了。
驀然睜開雙眼,臉上那享受的表情也消失的乾乾淨淨。
南莫離果然是不同凡響,尋常人遇到這樣的事第一反應是收住自己的內息,不讓對方順利的吸走。
卻不料這樣反而是方便了軒轅錦鴻這個初學者。
他大可以從從容容緩緩吮吸直到對方生命的終究。
而南莫離卻反其道而行之,反而主動運起內息,調動全部的內息向著對方襲去。
軒轅錦鴻的經脈能承受的內息如同是一條小溪或是小河,而南莫離主動送上門的內息卻如同汪洋大海。瞬間就淹沒了河道,衝垮了長提。
軒轅錦鴻猛然承受了一股衝擊,嘴角溢出了鮮血來,一股腥甜的氣息從喉嚨中升起,他看向了南莫離。
果然是分同小可,此人作為南皇身邊位列第一的武功高手,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一手捂住脹痛生疼的胸口,抬起另一手擦乾嘴角的血跡,才發現南莫離的情況並不比自己好到哪裡去。
只見他彈開了軒轅錦鴻吸附在自己手腕上的拇指後,似是想要飛身躍後,卻在離地的瞬間就驟然失去了全身力道。
如同一隻被折斷了羽翼的大鵬鳥,重重砸落在大殿的地面上。
巨大的「嘭」的一聲巨響從殿內傳來,殿外守著武鵬鏡屍體的太監也是一驚。
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搖了搖頭,可憐那個軒轅公子又被南將軍扔來扔去的了吧?
說起來也是讓人怪同情的,好好一個俊俏的公子哥,讓折磨的已經不成人形了。這幾下摔打過後,不知道骨頭又斷了幾根。
轉念想到骨頭斷了,還要勞動自己餵水餵飯。心中又是一陣煩躁,低頭往地上啐了口塗抹,口中低聲罵罵咧咧說道:「媽的,索性死了多好!」
如果殿外的太監看到屋中的一幕,大約會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位他以為正在大展雄風,將軒轅錦鴻折磨得死去活來的南莫離,此時正躺在地上,一隻手臂軟軟垂在身旁,一隻手臂無力的撐著地,雙腿不斷用力,想要站起身來。
而那位他以為早斷了幾根骨頭,正痛苦得生死兩難的軒轅錦鴻,此時卻已經緩過了一口氣來,正從大殿的角落裡緩緩站起身來。
南莫離看著軒轅錦鴻步步逼近,徒勞的動彈了幾下。
剛才一個瞬間的反擊已經消耗掉了他所有的力氣,中毒之後,內力本就難續,此時強行催動,已震斷了自己的幾處經脈。
雖暫時還沒有性命之憂,但落在了魔功傳人之手,想來也凶多吉少。
南莫離的眼眸一黯,大丈夫當馬革裹屍,生也逍遙,死也豪邁。
想不到他南莫離卻是死在這裡,抬眼看了看四周空曠的宮殿,又看了一眼面前的軒轅錦鴻,死在這樣一個任人玩弄的下賤孌童手中。
他死了不要緊,可陛下……南國……又該怎麼辦?
如果沒有他,平城啟動不了機關的……
而平城如果沒有啟動機關……
憑他們現在的國力,根本難以阻止三國聯軍攻打帝都。
平城離帝都太近了……
他實在不敢想像,如果平城抵擋不住三軍聯軍,南國會怎麼樣。
南莫離心中充滿了不甘,卻只能眼睜睜看著軒轅錦鴻步步逼近。
不知道他現在還剩下多少力氣。
軒轅錦鴻的心情並不比南莫離好多少,這是他從修習以來,第一次遇到對方竟然能振開自己的情況。
他是在坐以待斃,還是在醞釀著力氣,想要給自己最後一擊?
軒轅錦鴻充滿了警備,一步步緩緩靠近。多少前塵過往在心中划過,他還不能死,大仇未報,族人被囚,他不甘心,不願意,他不能死!
離南莫離還有三尺來遠,軒轅錦鴻停住了腳步。
眼中閃爍出嗜血的光芒,南莫離的內息太過美味,讓他幾乎按捺不住撲上去吸食個乾乾淨淨的衝動。
南莫離看到軒轅錦鴻站住了,心中升起一股疑惑,卻又在轉瞬間明了了。此時的自己固然是害怕他,而他,又何嘗不害怕自己?
南莫離強行控制著臉上的表情,顯出一股冷峻之色。他勉強張開嘴,卻只發出低微的聲音來,「軒轅錦鴻,你以為你殺得了我嗎?哼!別做夢了,你不過是一個玩物一樣的孌童,你真以為是自己時來運轉了?那位高人也不過是拿你做個工具,來試探我南國的虛實!」
這應該是軒轅錦鴻最害怕的事了吧?臨陣如果膽怯,就會給自己一絲求生的機會。將心比心,如果是自己跟軒轅錦鴻易地而處,那最害怕的必然是傳功的高手到底懷有怎麼的目的。
可惜的是南莫離認定是有高手傳授了軒轅錦鴻宇宙洪荒大法,卻萬萬沒有想到根本沒有這樣一位高手存在,從始至終殺人者都是軒轅錦鴻。
軒轅錦鴻此時的耳力勝過常人數倍有餘,雖是南莫離聲音低到幾不可聞,聽在他耳中也還是清清楚楚。
他現在比自己更虛弱!幾乎是一個瞬間,軒轅錦鴻就做出了如此的判斷,他聽著南莫離南轅北轍的警告,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如果真是如同南莫離所猜測的,那麼,自己大約會被嚇唬住了吧?嘴角上翹的弧度又彎了一分,可惜的是,自己是從一個山洞中獲得的秘籍,這一點就算是聰慧若南莫離也無法猜測到吧?
隨著南莫離的警告聲,軒轅錦鴻反而放鬆了下來,他知道了南莫離的人並沒有守候在殿門外,否則的話,南莫離現在要做的就不是虛張聲勢嚇唬自己,而是相信辦法發出聲音來吸引他的人進來了。
可惜,如果不是南莫離手下的那些高手。
誰能聽出殿中聲音的分別呢?這些年來,自己居住過的地方大約可以算得上傳出聲音最多的地方了吧?鞭打聲,喝罵聲,哀嚎聲,求饒聲……
從來沒有人想過來幫自己一把,今天又怎麼可能會例外呢?
軒轅錦鴻抬起腳來,步伐穩健,一步,兩步……
三尺的距離,走到跟前不過是頃刻間的事。但南莫離卻感覺如同經歷了幾個春秋一般緩慢而遙遠。軒轅錦鴻勾起嘴角的一瞬間,他已經知道,自己猜錯了……
軒轅錦鴻在南莫離面前蹲身湊近,他舔了舔嘴唇,身子因激動而略略有些顫抖,南莫離的內息是他品嘗過的最讓人舒服的。
軒轅錦鴻露出笑容來,伸手按在了南莫離的檀中穴上。
不同上方才的細品,這一次,他要將南莫離全身的內息都吸入體內,用最快捷的方法,用最暴烈的方式。
很快,那溫暖的泉流又一次從手掌向上蔓延,比起寸關穴的潺潺溪流,檀中穴如同是一彎湖泊,讓軒轅錦鴻覺得全身都浸泡在溫泉中,略有些熱,大約是一次吸食的太多了吧?
可這熱是舒爽的熱,是宜人的熱,帶著讓人慵懶的難言快感,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張開了,渾身懶洋洋的如同沐浴在和曦的陽光之下。
南莫離的感受卻與軒轅錦鴻判若天地,他在軒轅錦鴻手掌按下的一瞬間,就如墜地獄。大量的內息順著自己的檀中穴噴流而出,全身瞬間冰冷,如同被埋入皚皚白雪之中。
南莫離虎目中滲出淚來,各種朦朧的水霧看去。軒轅錦鴻那張人畜無害的俊俏臉龐扭曲的像是從十八層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魔。
不能,不能就這麼死了。抵抗只能死得更快!
探營的結果必須告訴陛下,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危險必須讓陛下知悉!
南莫離橫下一條心,對全身奔騰而出的內息不管不顧。一心一意守住丹田中最後一絲功力。
全身經脈中的內息任由軒轅錦鴻予取予求,卻把全部的精神和念力都集中在了自己的丹田最後一口真氣上。南莫離閉上了雙眼,擺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咬緊牙關,只守護著自己的命脈所在。
他不怕死,卻不願意在陛下不知道真相的情況下就死去。軒轅錦鴻如果能傷到自己,必然也能傷到陛下了。絕不能讓陛下受到此人的荼毒!
要留一口氣在,要見陛下最後一面。南莫離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心中只留下了這一個念頭。
軒轅錦鴻閉著眼睛,盤膝坐倒與地,引導著南莫離的內息在自己經脈中遊走,復仇的快感夾雜著身體上的舒適讓他生出幾分倦怠,竟不曾發覺自己的吸食過於順利了。
感受著如溫泉水般細膩柔滑的內息源源不絕的充盈了體內,軒轅錦鴻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卻在嘆息聲還不曾停下時驟然睜開了雙眼。
體內那令人如沐春風的內息陡然變得冰冷,仿佛是一條毒蛇悄無聲息的滑入了體內。這是……這是什麼!
軒轅錦鴻驚恐的睜大了雙眼,觸目所及卻正是南莫離那一條烏黑的手臂。
難道毒素也會一通被吸入自己體內?軒轅錦鴻心中陡然波濤翻滾,他並不知道南莫離所中之毒,並不會傷及性命,尋常人中了也並不大礙,反而是專門用來克制高手的。
中毒者在一天一夜之內,無法動用任何內力。否則,眼前的南莫離就是前車之鑑。他方才強行催動內息,已是震斷了自身的經脈。
正所謂福禍相依,若是他不中毒,以軒轅錦鴻的修為斷然不能吸走他的內息。而軒轅錦鴻吸走的內息中卻有蘊含了讓他無法使出內力的毒素。
軒轅錦鴻體內是內息驟然停滯了,雖軒轅錦鴻如何用力,也不能在移動分豪,內力在經絡中集結,手上的吸食還在源源不斷的湧入,卻無法導入丹田之中。
疼,深入骨髓的疼痛。仿佛所有的經脈都被強行撐開了,膨脹到隨時可能爆裂開來,軒轅錦鴻只覺得渾身都開始向外滲透汗水,片刻之間整個人就如同從水中撈出來的一般。
他大口大口喘息著,意志漸次模糊,終於閉上了雙眼,一頭栽倒在地。
南皇推開殿門的時候,所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場景。
南莫離仰面躺在地上,一條手臂已成燒焦的木炭般漆黑的顏色,顯然身上已是中了毒。
而軒轅錦鴻在他身旁側躺在地上,渾身汗水淋漓,似是剛受過極大的折磨。
無暇顧忌一個賤奴的生死,南皇幾步走到南莫離身前,隨意飛起一腳將軒轅錦鴻踹的凌空砸向大殿的牆壁,發出咚得一聲巨響,又貼著牆壁滑落在地。
伸手扶住南莫離的脖頸,讓他枕在自己手臂之上,一雙濃眉擰得緊緊鎖在一起,臉上陰沉得似能滴出水來。壓抑著心中的怒火,低聲叫道:「莫離!」
一手貼上南莫離的脖頸,發現還有這微弱的跳動,這才緩緩舒了口氣,他還活著。雖然氣息微弱,但終究還活著。
幾十年生死相隨,並肩而戰。雖是君臣,卻情同手足兄弟,他不能死。
南皇抬起頭來,想著殿外慌張的咆哮道,「來人,快來人,宣太醫,叫太醫院所有當值的太醫,一個都不能少,全都給朕過來,若是治不好南將軍,朕要他們一個個都給他陪葬!」
站在殿門口的太監嚇得雙腿顫抖。
蒼天啊,他看見什麼,南國第一高手竟然……竟然……
狠狠揉了一把眼,不是眼花,又重重在自己腿上捏了一把,疼的嘶了一聲,也不是做夢!
南將軍這是受傷了?還活著嗎?南國的第一高手,叱吒風雲的大將,怎麼就成了這幅樣子了。
正目瞪口呆,突然聽見南皇這一聲,才醒過身來,火燒屁股一樣轉身就往太醫院的方向跑了過去。
用盡全身的力氣,嘴裡發出破鑼一樣的喊叫聲:「陛下有旨,宣太醫,太醫院所有的太醫!」一面狂奔一面狂喊。
隨著他的叫喊聲在行宮中響徹,宮中的眾人紛紛停下了手中的活,向著聲音發出的方向張望過來,就見陛下身邊貼身的太監面無人色,一張臉蒼白的如同剛織出的白綾緞子。
這是發生什麼事了,大家面面相覷。
「好像是從囚禁軒轅錦鴻的那個大殿跑過來的。」一個久在行宮中當差的太監小聲說道。
「不能吧,要是那個賤奴出了事,能讓陛下貼身的公公急成這樣?」另一個太監疑惑著說。
「我聽說是那賤奴殿外又死了一名高手。」另一個小太監神神秘秘湊了過來。
眾人一齊鄙視的看他,死了還傳什麼太醫,要傳也是傳仵作驗看屍體!沒常識的傢伙!
議論聲紛紛響起,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就看見十幾個太醫跟在那傳旨的太監身後朝著宮殿跑了過去。人人都急得滿頭大汗,有一位太醫跑得帽子都掉落在地上,也來不及去撿,任由跑在他身後的人踩了個烏黑的腳印上去。
一群太醫身後跟著數十個太醫院伺候的小太監,手裡捧著藥的,肩膀上背著藥箱的,人人氣喘吁吁,卻沒有一個敢慢下分毫。
看熱鬧的小太監們個個長大了嘴,這麼多年了,可從來沒看見這群太醫跑成這幅樣子過。
今天到底是怎麼了?
人人心中都隱隱知道,有大事發生了。
太醫一個個喘著粗氣跑進了空曠的宮殿,就看見南皇渾身散發著煞氣,懷中緊抱著的,竟然是南莫離癱軟的身體。
太醫們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
南莫離的武功之高,早已登峰造極。這是什麼人能夠傷他到了這個地步。
剛跑掉了半條命的太醫亂紛紛的跪下給南皇行禮,剛剛雙膝著地,還來不及說一聲:「見過陛下。」就聽見炸雷一樣的吼聲在頭頂上響起,「治好他!若是南將軍有個三長兩短,朕拿你們殉葬!」 剛剛跑出的一身汗頓時變成了冷汗,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大夫治得了病,可治不了命啊。太醫都苦了臉,可這個道理沒有人敢跟陛下去講。
太醫院院判耿呈雲戰戰兢兢跪著膝行了幾步,爬到南莫離身前,先是伸手在他手腕上脈搏處輕輕一按,閉著眼數了他的脈搏的跳動。
想要救活他,只怕要大羅金仙臨凡了。別說是太醫,就是神仙只怕也沒這個法力。
嘴裡發苦,如同核桃皮一樣布滿了皺紋的老臉上都是為難。對著南皇拱了拱手,顫抖著嘴唇,嗓子裡突出幾個艱澀的字來,「陛下,微臣能力有限。只怕是難以為大將軍續命。」他的話說得含蓄,卻明白之極。南莫離需要的不是治病,是續命的仙家法術。
南皇的瞳孔驟然收緊了,頓時間整個大殿的氣氛都降到了冰點。
一股難以言喻的肅殺之氣從他全身散發了出來,頃刻間所有的人都覺得被無形的壓力所壓迫著,連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
太醫們還能強自忍耐,幾個膽子更小些的小太監,就覺得自己褲子濕了……
耿呈雲深深磕下頭去,渾身不停的顫抖。
家中還有五十餘歲的老妻,還有剛剛在醫術上小有所成的兒子,和一個才過了滿月的白胖孫兒。如果可以的話,他還不想死。
「還能不能叫醒他?」南皇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剛才激怒之下,他才說出了一番不通情理的話,所為的不過是宣洩自己心中的怒火,並不是真要將太醫院盡數誅滅。
「能!」耿呈雲毫不遲疑的立刻回答道。
這件事有商量就好,希望陛下不會真的讓他給大將軍殉葬。心中暗暗祈禱著,向身後的一名小太監招了招手。
那小太監連忙連滾帶爬的湊到了跟前,雙手遞上一個紫檀雕花的木盒。
耿呈雲雙手接過來了,放在了地上,伸手打開木盒。只見巴掌大的木盒中靜靜躺著一個填滿了棉絮的月白色織錦荷包,荷包上橫七豎八插著明晃晃的金針。
小太監從懷中掏出蠟燭火捻等物,在耿呈雲旁邊的地上點燃了。耿呈雲捻起一根金針,一邊在燭火上燒烤,一邊對著南皇解釋道:「陛下,微臣的金針可以喚醒南將軍,只是將軍現在經脈斷裂,若是強行喚醒,也只能保住一刻的清明,此後……」
一面說著,一面已經給金針消毒完畢,手中持了金針,等待著南皇的命令。
南皇心中驟然一緊。
難道他竟然就這樣去了不成?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大將軍竟然會英年早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能將他傷到如此地步。
心中一陣陣刀攪似的疼痛,目光中流露出了濃濃的仇恨來,無論是誰,膽敢如此傷他手下得力幹將,從今日起,無論天涯海角,哪怕滄海桑田,他都必將此人拿獲,捆在他墳前,一刀刀活寡了,以泄自己心頭之恨,以慰莫離在天之靈。
南皇沉吟了一下,這才重又問道:「若是不喚醒他,還能有多少時間?可否有讓他活過來的希望?」
耿呈雲搖了搖頭,希望陛下不會因為這個回答當即就殺了自己。他口中艱澀的回答道:「若是不喚醒他,大約,也不過一個時辰了。」
南皇豁然閉上了雙眼,這到底是何人所為!
隔了良久,才重新睜開了眼,目光中露出濃濃的哀痛,沉聲說道:「施針吧。」心中的絞痛如影隨形,疼得他每一個字說出口,都如同是又一秉刀插在了自己的心頭。
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上一次,大約還是他離開自己的時候吧……
南皇一雙眼緊緊盯著太醫的動作,只見耿呈雲的手指顫抖著捏針,卻在一個深呼吸後,雙手驟然平穩了下來,仿佛身邊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眼中只剩下了自己手上的金針和躺在地上的病人。
金針從南莫離的人中刺入,耿呈雲輕輕拈動金針,就見一點嫣紅的顏色從針孔中滲了出來,隨著金針的不斷探入,緩緩凝結成一滴血紅色的圓珠,從南莫離的人中滾落下來。
隨著血珠滾落掉落在地面的一瞬間,南莫離睜開了雙眼。
耿呈雲鬆了口氣,動作突然加快一把接過旁邊小太監消毒過的五六根金針,出手如電快速的刺在了南莫離耳後的幾個穴道之上。
金針刺入,南莫離咳嗽了一聲,這才緩緩轉頭,看到南皇的一瞬間,目光驟然亮起。口中含糊說道:「陛下,有危險!」
南皇心中一痛,伸手握住南莫離的手。
經歷一番生死,眼看著就要天人永隔,他卻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提醒自己有危險。
「莫離,是何人將你傷到了如此地步?告訴朕,朕定為你報仇雪恨!」南皇的牙關緊咬著,從牙縫中蹦出這幾個字來,胸膛中的怒火焚燒,似要將他燒成了灰燼一般。
直到此刻,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眼中所見的情景。
威猛的將軍竟一夜之間命在旦夕,誰能?誰可以?他縱橫沙場拼殺,曾隨他碧血染盡了黃沙,也曾隨他掠關奪城立不世之威名。此時此刻,他恨不得手持長刀斬盡了傷害他的人。
「小……小心……」南莫離全身冰涼,只有嘴唇可以微微動彈,稍稍有些清明的神志只夠通過模糊的雙眼,辨認出眼前的南皇,一心一意的要說完自己最後幾句話。
正是為了這幾句話,他才拼命留住自己一口氣在!
「小心什麼?是誰傷了你?」南皇急切的追問著,替他報仇的念頭在胸中翻騰滾動,不肯有片刻稍息。
南莫離只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在一點點從身體內溜走,他感覺到越來越冷了,整個人都顫抖了起來,目光極力搜索著軒轅錦鴻的身影,他需要警告陛下,殺了軒轅錦鴻,一刻都不要耽擱!
「傳人……」南莫離口中急切的想要將軒轅錦鴻就是魔功傳人的消息告訴南皇,卻重傷後難以說出一句完整的話來。
南皇渾身一震,全身都繃緊了。
這一夜,他並不曾睡下,而是凝視了那畫像整整的一夜,心中所思,口中所念,都是畫像上那個人。
口中急切的問道:「你說的他可是朕的御弟?那人,他不止容貌相似,而且還是他的傳人?」南莫離見他誤會,心中大急,一口鮮血直噴了出來。
他心中最放不下的,就是南皇陛下。
這麼多年來,他所思所念都是南國的百年基業,千里河山。
陛下英武不凡,可謂是一代聖明君主。攻伐之計更是層出不窮,為世傷罕見的武功奇才。
可唯獨,只要一碰到那個人的事,就會迷了心智,亂了方寸。
難道這世界上情之一字,就如此之害人嗎?他必須要阻止他。為了江山社稷,也為了陛下本人。
南莫離勉強凝聚著最後一絲力氣,他有三句話要說,一是不要讓畫像中人來到南國,不要讓他在陛下身側。二是這幾日所損傷的高手,並不是什麼來玩耍的魔功傳人所殺,殺人者乃軒轅錦鴻,三是,啟動平城陣法的機關……
若是不能將這三條信息傳達給陛下,死不瞑目。
南莫離的臉扭曲的猙獰可怖,耳後一根金針「噌」的一聲,竟被他蹦飛了出去。
南皇心中一緊,轉頭去看耿呈雲,卻見耿呈雲收起了金針,默默放在了地上。
為什麼不重新插回去?
南皇一震,更要開口詢問,正對上耿呈雲哀傷的眼神,他蒼老的聲音在鴉雀無聲的大殿中更顯得悲愴,緩聲說道:「陛下,南將軍耳後金針落盡之時,就是將軍駕鶴西歸之時。」
耿呈雲深深磕下頭去,似是不敢去看南皇的臉色。
南皇強忍著心中的悲憤轉頭去看南莫離,耳中卻聽見有是「噌、噌」兩聲輕響,南莫離耳後的金針只剩下兩枚了。
金針從南莫離的耳後彈出,落在鋪滿了金磚的大殿地面上,發出悅耳的撞擊聲,從地上彈起,又掉落,滾了幾滾,終于禁止不動了。
南莫離已發不出任何聲音了,他緊緊咬著牙,蒼白的臉上竟浮現出了些微的血色。顫抖的手指緩緩抬起,指向殿外的武鵬鏡的屍體。
口中含糊的發出朦朧的聲音來。
南皇急忙附耳貼近南莫離的嘴唇,就聽見他喉嚨中不斷滾動著,其中夾雜了他拼盡全力發出的字眼:「軒……軒……」
南皇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卻見仰面躺在自己懷中的南莫離不知道從何處伸出一股力氣,竟然一把抓出了自己的前襟。
蒼白的手指緊緊抓著明黃色團龍紋的長袍,口中重複著:「軒……」
軒?宣?
南皇的疑惑更盛了,南莫離想說的到底是哪個字?又是一個金針從他耳後蹦出。南莫離的手驟然鬆開了。
南莫離的頭歪了下去,手臂重重摔落在了地上,一雙眼瞪得滾圓,身子突然向上一聽,口中發出一聲悲鳴,全身僵硬了。
隨著他最後的一聲,最後一枚金針豁然落了下來。
南莫離雙眼瞪大,眼顯是死不瞑目。
南皇抱著南莫離的屍體,揚天發出一聲嗥叫,如同狼嚎一般悽厲的叫聲衝出了大殿,劃破了宮殿上空,帶著深沉的悲痛,嚇得皇宮人人皆是打了一個寒顫。
在場所有人都對著南莫離的屍身叩拜了下去,似是要送這位為國征戰的將軍最後一程。
有他在南國就戰無不勝,有他在南國就攻無不克。他是每個人心中的戰神,是南國不敗的傳奇。而此時此刻,他卻撒手人寰,與世長辭……
撕心裂肺的慟哭聲不知是從誰口中最先發出的,卻在頃刻之間感染了大殿中所有的人。
如今三國的大軍已連連拿下南國二百多個城池了,真是用人之際,正是大將軍該顯示雄風的時候,卻就在此時……
似乎連上蒼都感應到了南國的上下的哀痛,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了,今年冬天,雁關城的第一場雪,揚起一天一地的哀傷,似是大地為南莫離披上了渾身的縞素。
哭聲中,沒有一個人注意到,牆角邊,一個孱弱的身影正從地上悄悄坐了起來。
軒轅錦鴻看了一眼南莫離的屍體,長長鬆了口氣,一手撫著自己被南皇踢斷的肋骨,一手擦去了嘴角的鮮血。
他死了,那個威風凜凜的將軍,那個自己曾經奉命服侍過的,如同惡魔一般的將軍。他終於死了。
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弧度,似乎連斷裂的骨頭都不覺得疼了。
軒轅錦鴻耳中聽著大殿中迴蕩的號哭聲,覺得就是九天之上的金翅鳥一起鳴叫,也無這般悅耳動人。
南皇踉蹌著站起身來,扔下滿屋痛哭失聲的眾人,走進了漫天紛飛的雪中。雪勢漸大,似是千萬里的江山都籠罩在了一片皚皚白雪之中,天地間只留下觸目的慘白。
青山早已失了本來的顏色,狂風過,無窮無盡的雪花充斥了整個蒼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