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怨氣

  這裡實在有個緣故，原來從前石秀找劉麗華時，是為著劉麗華到底與他有恩，且畢竟是對石秀來說，劉麗華是他原配髮妻，哪能不看重。等投了蔣璋，蔣璋那時還是魏國公，跟著他，又有多少出息呢？所以找她是真心的。

  可如今他已娶了蔣苓為妻。蔣苓雖然冷淡些，可勝在平靜溫和從容又有決斷見識，便是石秀有什麼不快煩惱，和她說上幾句，不說豁然開朗，也能心境平和，是以也從一開始的能娶國公之女也沒什麼壞處漸漸的轉了過來，倒是真心想著要真能白首偕老也沒什麼不好。更何況男兒哪個沒有些雄心壯志呢？如今天下大勢已漸漸明朗，除了偽稱皇裔的太康帝高暢，餘下幾路反王都不足為慮，唯有蔣璋有一爭之力，劉麗華在這時出現，不由得石秀不把昔日情愫放在一邊。

  可劉麗華哪裡知道，她接著石秀來信，只以為丈夫還念著昔日舊情，滿心歡喜，又曉得自家兒子的性子，因為沒有父親在身邊，打小叫人輕視，所以很有些彆扭性子，哪日發作，得罪了蔣苓，石秀就要難做，便同寶郎道：「你爹爹想著你呢。你要懂事些，莫叫你爹爹為難。」

  哪裡想得到，她這話說得倒適得其反，寶郎就以為是蔣苓不喜他們母子，石秀顧忌她，所以不能待他們母子親熱，對蔣苓的怨念倒是更深了一層。

  

  而蔣苓就是沒見著石秀給劉麗華的信也能猜出他寫的什麼，有意配合，故意使出阿蘭去，正在劉麗華母子房前撞著廚房裡給她們送瓜果，鮮甜多汁的木瓜，切得整齊，碼在細白瓷的高足碟中，一旁還有幾粒這月份里難得的蜜橘，便說一聲，「這蜜橘，我們三娘自家也喜歡呢，倒是給他們，哼。」

  她聲音原就洪亮，這時有意不壓著，在不知她根底的劉麗華和寶哥聽來，倒是故意說給他們母子的聽的，寶哥年少氣盛，背一挺就要起身，叫劉麗華眼疾手快地按住了。

  就看劉麗華笑微微地道：「傻孩子，這是好事呢！」怎麼不是好事？蔣苓自家喜歡的蜜橘要送來給她們，依著她前幾日目中無人的樣子，怎麼可能是她自己願意，多半是強不過石秀。蔣氏能忍下這口氣，實是已嫁了石秀，身不由己，不得不屈從。主人自家不好發作，婢子們體察心意，替主人出頭說些酸話，合情合理。

  只這番後宅婦人心思，劉麗華不想也不能同寶郎說，唯恐移了他的性情，卻不想寶郎這樣大的孩子，正是將懂未懂的時候，只看見蔣家連著侍婢也一樣看不起他們母子，銜恨更深。

  蔣苓哪裡知道，知道也不能放在心上，只管故意漏些無關緊要的消息，譬如右將軍段躍要過四十生日，雖然他人不在家，家裡人也一樣要給他做壽，帖子已灑了出來，差不多的人家都得了邀請。凡是婚喪嫁娶生日搬家安宅等都是送禮的最佳時機，且家裡有宴請，除著數代傳承的人家，多有僱請短工幫忙的，更有直接在酒樓叫酒席。無論那種，都要進外人，便是不進人，防範也比平日鬆懈，正方便有心人搗鬼。若是劉麗華是背負使命而來，說不得要把這消息傳遞出去。

  不想劉麗華竟是十分安靜，別說傳遞什麼消息了，除了一日兩回來同蔣苓說話，竟是連門也少出，除了給石秀寫信之外，只一心管教寶郎為念，看在蔣苓眼裡疑問更深：難道真是來投奔丈夫的？可一個婦道人家又沒什麼出奇的本領，在亂世里又是怎麼保全的呢？

  不等蔣苓想明白，又收著石秀來信，這一回竟是同她說，厚待些劉麗華無妨。蔣苓看著信，倒是笑了，與蔣存信道：「他倒真是個心軟的。」說了將信遞了蔣存信看。

  蔣存信將信看了，也是嘆一口氣。石秀到蔣璋帳下數年，他是什麼脾性蔣存信清楚，蔣苓也一樣明白，瞧著磊落君子，可許是出身的關係，內里多少有些虛弱，而蔣苓無論出身還是年貌都遠勝於他，只怕他心裡多少有些羞愧，而劉麗華，從前比他強，如今落魄，身世不明，要是放下身段來，倒能叫他覺得揚眉吐氣，所以他改換面目也是應有之義，可如此一來，日後蔣苓就要難做。

  又聽蔣苓還笑得出，蔣存信更是不忍，又嘆道：「阿爹一番好心怕都做了歹意。」

  蔣苓倒無可無不可地笑：「有甚，換個旁人，他心裡有人無人的誰又能知道呢？倒不如就在眼前的好。」說了，低頭瞧了眼自己手掌，一樣是十指纖纖，可為著習字練劍，將指甲都修短了，也不曾塗蔻丹，瞧著十分的素淨。

  她的話險些將蔣存信氣到：什麼叫換個旁人許心裡也有人，現就有個傅章在，便是蔣苓已成婚這些年，他依舊是一個人，便是阿兄說逃替他做媒，也叫他拿父母之仇未報搪塞過去，可一塊兒長大的，哪個不知道他，無非是還放不下！若是阿姐嫁的是他，他眼裡還能看見誰！偏是阿爹多思多想，做成這等孽緣！

  可這樣的話，又哪裡說得出口，蔣存信恨恨地將茶盞往桌上一放，「劉氏母子最好乖覺些！」

  蔣苓倒是笑了：「你倒是會生氣，可別砸了我的茶盞，汝窯的呢，砸一個少一個。」說著伸手從蔣存信手裡將茶盞拿開些，又說，「先不要說我，你呢？阿爹二兄可提過兩回了。便是公孫家大娘你不中意，王家四娘呢？她雖然不甚聰敏，倒是好性。」

  蔣存信原先臉上有些怒色，聽見蔣苓這兩句，手掌迅速一握又鬆了來，臉上現出一線笑：「我這會子才信足三姐姐是嫁人了。」

  蔣苓便問怎麼說，蔣存信就道：「凡是嫁了人的小娘子，都恨不得天下人人成雙，果然如此。」

  蔣苓叫他說得也笑了起來，啐了他一口，「不過白問一句，倒招來你這怪話，以後再不管你。」

  蔣存信抱一抱拳：「如此多謝三姐姐了。」他這裡雖是言笑自如，可心上卻沉甸甸的，口裡更似噙了一枚苦膽一般，只他掩飾得好，蔣苓竟是沒瞧出來，姐弟兩個正說話，又聽門外婢子來報，說是劉麗華帶著寶郎來給蔣苓問安，蔣苓眉頭動一動，臉上笑容褪得一乾二淨，從棋坪上起身，緩緩走到主位坐了，這才道：「請。」

  蔣存信懶怠見便宜外甥，立時起身從側門避了出去。蔣苓正房側門處和在京中閨房一模一樣，有一片竹林，恰好將他身影遮住，劉麗華母子瞧不見他，他倒能瞧清楚他們神情。要說劉麗華還好，眉目舒展，口角帶些淺笑，有幾分恭謹，而那個寶郎，模樣倒是白皙俊秀，隻眼角眉梢略有下垂，口角又抿得緊，竟是心懷怨氣的模樣，不由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