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最後的問話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讓我去醫院看望顧伯父？」大抵是被顧修然這個關於當初的問題勾起了回憶，林安顏也忍不住問出了讓自己一直介懷的疑問。

  十年前她從沒有在顧修然口中聽到有關於顧父車禍的一點一滴，甚至這件事還是她許久見不到顧修然，忍不住跑到顧家找他時，碰到剛放學回家的顧默然才知道的。

  那個時候顧伯父已經住院一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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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給顧修然打電話，要麼沒人接，要麼接了他也是短短几句話，透露著無盡的疲憊，讓她不敢多言。她想自己去醫院看望顧伯父，卻被病房外的保鏢攔在門外。

  那種被生生排除在外的恐懼感就是從那時開始滋生，一直到看見趙美雅自由的出入病房，一直到顧修然要和趙美雅訂婚的消息傳出，她才隱隱的意識到，不知不覺間，她就要成為被遺棄的那個人了。

  從前不懂為什麼，出國後終於成長了她也依舊介懷。明明她和顧修然發生了那麼親密的關係，為什麼他就能突然如此冷漠的將她隔絕於外？

  「因為……」顧修然的思緒也回到了那些灰暗至極的日子，那時的難言之隱在此時顯得格外幼稚。

  最開始是因為變故來得突然，仿佛一瞬之間所有的事情都壓到了他的頭上，讓他分身乏術，無法去和安顏交流什麼。後來卻是因為突如其來的壓力和負擔，接手顧氏這件事對他來說過於重大，聯姻這個方法對他來說也格外羞恥。

  他在猶豫彷徨的那些日子裡格外害怕安顏來到醫院，顧修然在林安顏面前的模樣應該是無所不能的，堅強的，散發著光芒的，而不是狼狽又懦弱的被生活所打倒。他怕安顏看到他如此無力狼狽的模樣。

  更重要的是，他一向善解人意的母親在那時顯得格外蠻橫，她近乎是不講理的求他接手顧氏，求他接受聯姻。

  顧修然不是沒有因為安顏猶豫過，他可能因為幼時的經歷對自己的父母並不親近，但這並不表示他不尊敬自己的父母，不感激他們的養育之恩，相反，一直以來的教育和修養讓他更加懂禮重情。

  因此在自己母親的眼淚和懇求下，他的猶豫幾乎潰不成軍。

  如果安顏在那時去醫院，就勢必會面對他和往常溫婉和善完全相反的母親，他根本無法想像，而安顏心目中視若親母的顧伯母會對她說什麼，而安顏又會受到怎樣的打擊。

  「除了這些，可能也是因為當時的我在你面前太習慣於強勢，太過理所當然的以為你會理解同意我的所有想法和行為，就像當初報志願一樣，儘管你那麼堅持，我也依舊以為最後你會和我一起去帝都。」顧修然嘆了一口氣，「那時的我被你給慣壞了。」

  十八歲的顧修然，生活順風順水，家境優越，天賦異稟，真愛在側，自己想要得到的仿佛都輕而易舉的得到了。他習慣了林安顏的依附和信賴，也習慣了命運對他的眷顧，所以被慣壞的他才會在風雨來臨時亂了陣腳，慌亂而無措的選擇了一條錯誤的道路。

  但十八歲的林安顏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林安顏的頭埋在顧修然懷中，心中的某些地方似乎有些坍塌了。一直以來，她都頑固的認為是世界對不起她，卻從未想過顧修然的辛苦和自己的過錯。

  顧修然說是她慣壞了他，可林安顏自己呢，理所當然的將所有的重擔交付於顧修然身上，躲進他為自己建造的安樂窩中。她也習慣了安逸，習慣了顧修然對自己的寵愛和照顧，才會喪失了最基本的生存能力。

  當時的她對顧修然來說，是一朵需要精心呵護嬌養的溫室花朵，不能受到任何風吹雨打，所以無法和他一起承擔突如其來的狂風暴雨，也因此依附於他存在的林安顏，被理所當然的忽略了任性和拒絕的權利。

  顧修然並不是不夠愛她，只是習慣了自己決定兩個人的未來；林安顏也並不是不夠體貼顧修然，她只是習慣了讓顧修然去為自己解決好一切。

  當初那些似乎是命運的捉弄而格外猛烈慘痛的悲劇，現在想起來竟然都是有原因的。

  如果當初的顧修然可以給林安顏多一點信任和交流，將自己的無力和狼狽與之分擔，如果當初的林安顏可以更強大一點，擁有至少可以獨立生活的能力，也許他們的故事就會有一個完全不同的走向。

  也不會蹉跎了十年的時光。

  也不會站在如今難以抉擇的懸崖邊上。

  可是釋懷來得如此晚。

  顧修然想起那些剛剛被揭開的秘密，林安顏想起了陳醫生的結論，不約而同的，兩個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其實我一直都很後悔。」安靜了一會兒，林安顏突然開口道，她的聲音中仿佛很是唏噓：「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我沒有堅持，同意和你一起去帝都，是不是就不會發生後面的事情了。」

  如果同意和顧修然一起去帝都，他們兩個就不會吵架，不吵架顧修然就不會參加同學聚會，不參加聚會就不會……她的任性來得如此不是時候。

  一步錯步步錯。

  顧修然撫著她長發的手頓了頓，動作很細微的搖搖頭：「我也一直都很後悔，如果我沒有和你吵架，如果我沒有去參加聚會，如果我沒有接手顧氏，如果我沒有為了顧氏而和趙美雅訂婚……」

  他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十年前的那兩個月里的事情一環接著一環，哪怕有一丁點的改變也不會造成十年的分離。從安顏悄無聲息的消失一直到現在，他都會在午夜夢回朦朧時想這些如果，每想一次，這些後悔就會如細細密密的針般全部扎在心上。

  林安顏的眼眶驀地紅了，她抓緊了顧修然的衣襟：「那你有沒有後悔過十年前讓我打掉那個孩子？」感覺到顧修然的身體僵住，林安顏深吸一口氣，閉著眼睛問他：「顧修然，我再問你一次，當初你為什麼不要我們的孩子？」

  如果說當初她的任性來得不是時候，那麼現在，她已經不能再任性了。有滾燙的液體順著林安顏的眼眶留下，劃入顧修然的胸前。

  顧修然感受到了胸前的濕意，也感受到了懷中人細微的顫抖，他收緊了雙臂，沉默了許久才給出了一個答案。

  他近乎麻木的，艱澀的，還是說出了那句相同的話：「因為顧氏。安顏，當時的顧氏需要聯姻，禁不起任何變故。」

  林安顏緊抓著顧修然胸襟的手驟然鬆開，而此時的顧修然心中也仿佛有什麼在這一瞬間粉碎的徹底。

  一切都結束了。

  「我……突然想起來公司還有事，先去一趟。」再抬頭的時候，林安顏已經恢復了平靜，若不是顧修然衣襟上的濕潤，幾乎看不出她的情緒有過什麼波動。

  她很正常的微笑著和顧修然告別，甚至彎下腰吻了吻顧修然的額頭。

  顧修然也依舊淡淡的溫柔的笑著，看著她應了聲好。

  一直到林安顏的身影消失在門口，病房的門被關上，發出細微的「怦——」的一聲，就如一個開關一般，顧修然的笑容在瞬間就消失不見，他好似很難受的蜷縮起自己的身子，手狠狠的壓著自己的心口。

  心臟此時就如同有一把鈍刀在慢慢的割磨，疼到他呼吸困難，疼到他滿身絕望，疼到他淚流不止。

  我們的孩子。

  他為什麼不要他們的孩子。

  他怎麼會不要他們的孩子呢。

  如果可以重來，如果可以有如果，他可以放棄所有去迎接這個孩子的到來。

  父母給了他生命，給了他安穩的生活，可他生命中所有的關愛和幸福卻是因為有安顏的相伴。

  十年的時光足以讓他明白，他願意用整個世界去換林安顏。

  當初他選擇了父母和顧氏，現在，他要堅定又義無反顧的去選擇林安顏。

  林安顏也並沒有走遠，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氣只足以支撐著她走到樓梯的拐角。她扶著樓梯扶手緩緩蹲下，久違的窒息好似要一擁而上，讓她不得不緊捂著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著。

  「女士，你沒事吧？」路過的護士彎下腰，被她蒼白的臉色嚇到。

  林安顏眼睛通紅，她擺擺手，勉力露出了一個微笑：「謝謝，我沒事。」

  說話間，大顆大顆的淚就已經落了下來，林安顏幾乎是癱軟著身體坐在了樓梯上，她將臉埋入自己的手掌心裡，好似失去了所有的支撐。

  小護士本來覺得她是身體不舒服，可她哭的那麼慘，又覺得肯定是她某個重要的人生病了，猶豫了半晌將口袋中的紙巾輕輕放到了旁邊才走開。

  林安顏許久之後才抬起頭，她深吸了口氣，下定了決心般拿出手機，撥出了一個號碼：「餵……我需要你的幫忙。」

  ……

  終於到了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林安顏掛掉電話的時候，心情突然變得很平靜，或者說她已經麻木了。

  無盡的糾結在這一刻終於平順，她也再沒有了退路。

  林安顏有些怔忪的看著自己的手機，心中一直殘存的暴躁和焦慮此時消失無蹤，她今晚大概，可以睡個好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