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顧母

  顧伯父的腿腳很不方便，縱使拄著拐杖也能清楚的看到他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勢，但他是一個高傲的人，就算腿不方便，可腰背依然挺直。

  林安顏的記憶中顧伯父的腿一直是好好的，能造成現在這種情況的，可能也只有十年前的那場事故了。

  可能是已經在家頤養多年，現在的顧伯父沒有了當總裁時的威嚴和霸氣，但是依舊嚴肅沉默。

  本來顧伯父就話少，顧修然又不願意開口，顧默然和她們也沒有話題說，三個男人坐在餐桌旁正正經經的吃飯，表情一個比一個嚴肅，要是有別人在，可能都被這氣場壓的不敢說話了。

  不過顧母，林安顏和蘇旻她們三個早就習以為常，自己聊自己的，無比開心。

  

  還好顧家沒有自持名門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顧母溫柔和善，蘇旻古靈精怪，林安顏又在一旁微笑附和，所以一頓飯下來，三個年齡閱歷不同的女人已經親如一家了。

  預想中的尷尬並沒有出現，顧母十分體貼的沒有提到任何關於那十年的事情，也沒有問及安顏關於和洛銘的訂婚，更沒有提起顧修然和她的事情發展，這讓林安顏暗自鬆了一口氣，同時在心裡對顧母更是親近。

  飯後，顧修然又被顧父叫去了書房，他回頭讓林安顏等他，被顧母看到了，笑著打趣他：「你放心，我不會讓安顏亂走的。」

  顧修然眼底稍稍柔和，但臉上的表情依舊沒什麼變化，他只是淡淡的衝著顧母點點頭就轉身上樓了。

  顧母臉上的微笑在他冷著臉點頭的時候變得有些無奈和落寞，但只是一瞬，就又恢復了柔和的笑容對林安顏說：「安顏，陪我去花園走走吧？」

  林安顏不動聲色的將一切收入眼底，但她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來，十分溫順的笑著點點頭，從沙發上拿了一條披肩，才挽著顧母走了出去。

  外面的溫度果然有些涼，林安顏一出門便將手中的披肩搭到了顧母身上，在她幫顧母整理好衣領鬆手時，卻被顧母握住了手。

  「手有點涼，冷的話咱們回去吧？」顧母走的很慢，她側過頭看林安顏，眼中完全是看一個家中小輩才有的寵愛。

  林安顏畏寒，今天她也只穿了一件長袖連衣裙，還是微微貼身的，其實是有些冷的，但她覺得顧母有話要和她說，所以只是微微搖搖頭，笑著回答：「不冷，我的手一向都是涼的。」

  「這說明你氣血不太好，回頭要注意補補氣血。」

  「好。」

  「女孩子家，一定要照顧好身體，平常要多喝些紅棗枸杞之類的，別經常熬夜加班，沒事兒多去旅遊散心，這對保持身體健康都是有好處的……」

  「嗯，知道了。」

  「平常也沒個長輩看著你們，修然又是個男人，難免不夠細心，所以你就得自己多注意一下，人吶，特別是女人，一定要對自己好……」

  「我明白。」

  她們兩個走的很慢，林安顏挽著顧母，聽著顧母的話，唇角不禁帶著淡淡的笑容，連心裡都是一陣溫馨。

  顧母拉著林安顏絮絮叨叨的囑咐，一字一句都是要安顏照顧好自己，她慢慢的說，林安顏淡淡的應，不知不覺就將花園轉了一圈。

  轉回到花園中央時，兩個人沒有再走，在涼亭中坐下了，涼亭周圍安裝了一圈像是夜明珠一般的燈，不明亮不刺眼，柔和的很，旁邊又十分寂靜，這種情況下很容易使人不自覺的就放鬆下來。

  顧母坐下之後，指著涼亭外的一個鞦韆笑道：「還記不記得這個鞦韆？以前旻旻和你都最愛這兒，只不過那時候你只和修然在一起，每次來旻旻因為怕她大哥都不敢湊上來找你。」

  林安顏順著看過去，果然看到了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鞦韆，她那時經常和顧修然呆在這個花園，他作畫，她就在鞦韆上坐著玩。

  蘇旻也挺愛這個鞦韆，但是卻從來沒和她一起玩過。

  林安顏一時有些無言。

  小時候她一直以為顧修然和家裡人的關係很好，畢竟他在自己心中脾氣那麼好，而且面對顧母顧父還有自己的弟弟妹妹時都很有禮。

  可現在想想，面對他們的時候就是太有禮貌了，才顯得有些客氣生疏。自己那時候真是遲鈍的要死，說是天真林安顏都覺得有些臉紅，這明明就是情商低到蠢了。

  「我記得，我當時竟然還一直以為是旻旻太小，不愛和我們一起玩。」林安顏有些自嘲的笑笑。

  「說起來是我和修然他爸爸一直都挺對不住這孩子的。」顧母聲音裡帶了些愧疚，看林安顏看了過來才繼續說，「因為默然和燁然這兩個孩子一個身體不好，一個太調皮，所以我和你顧伯父難免就在他們兩個身上多下了心思。」

  「修然這孩子也一直都很聽話，不哭不鬧的，因為他懂事，我們難免就對他少了關心。等到後來發覺的時候，他已經很久沒有說話了。」顧母語氣裡帶著後悔，這些林安顏曾聽顧修然說過一些，但不是特別了解，現在聽顧母說起來，她驀然就感覺到一陣心疼。

  「心理醫生一直說他沒有任何問題，只是不願說話而已。那么小的孩子，竟然就沒有了說話的欲望，他每次靜靜的看著我的時候，我都覺得自己的心在被刀割一樣。」

  「不過突然有一天修然開口說話了，」顧母說到這裡聲音輕快了起來，她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麼笑著看了一眼林安顏，「你知道他說什麼嗎？」

  林安顏看著顧母揶揄地眼神，突然就想到了她和顧修然第一次見面的樣子，果然，還沒等她有什麼反應，顧母就忍俊不禁的笑著開口：「他那時候拉著你來到我面前，很堅決很固執的說『我要養她！』，我當時都沒反應過來，修然這孩子可能以為我不願意，想了想還挺不情願的加了一聲『媽媽』。」

  林安顏有些囧，她也記得這麼一段，自己當時只顧著驚訝，都沒注意到顧母的反應，後來就順理成章的把顧家當成自己家了。

  她靜靜聽著，突然就覺得自己曾經以為特別了解顧修然，可那時候自己實在是太蠢，許多應該看到的都看不到，許多隱藏在風平浪靜和幸福之下的事情，她也都不清楚。

  她對顧修然的了解，只是顧修然想要她了解的。

  顧母笑了笑，接著繼續說：「有了你之後，修然才開始慢慢開朗，但對我們依舊是禮貌修養樣樣不缺，就是不親近，連旻旻他們，這孩子都不願意和他們在一起。」

  「後來你們開始戀愛了，從那時候修然才慢慢親近我們了。我一直以為這孩子的世界裡只有你是最重要的，我們其實看到這種情況心中也是欣慰的，也一直支持你們在一起，在我心裡，你早就是我女兒了。」

  「但是……」

  林安顏有預感顧母的但是之後會說什麼，她低下頭笑了笑，其實顧母說的也不全然正確。顧母認為顧修然對她們不親近，但是就算是她再遲鈍，以她對顧修然的了解，他也是真真切切的愛著自己家人的。

  而且，自己在顧修然心裡，怎麼可能是最重要的。她曾經以為是，所以後來才會如此痛苦。

  顧母握住了林安顏的手，聲音里又開始帶著難過：「我和你顧伯父至今最後悔兩件事，一件是在修然小時候沒有好好關心他，另一件就是十年前你顧伯父出車禍時，讓修然迫不得已接手了顧氏，和美雅訂了婚，害得你和修然分離十年。」

  「可當時實在是無可奈何，你顧伯父躺在醫院裡不省人事，你伯父平時又樹敵頗多，集團中內亂不斷，當時又有TB，林氏和趙氏在一旁虎視眈眈。趙氏拋出來的橄欖枝，我們實在是不能不接，所以我只有讓修然去以聯姻來穩定住集團的躁動。」

  「安顏，這點是我們對不起你和修然。」

  林安顏垂下眼帘，她知道這個時候她應該表示理解，表示原諒，可是她真的什麼都不想說。一個人眼中有一個事實，也許顧母看到的是當初的事害她和顧修然分離十年，可最大的傷害，根本就不是這十年。

  其實顧修然為顧家放棄的，付出的不只是和她分離的這十年時光，要遠比這些重要慘痛的多。

  林安顏心中明白，卻沒辦法說，她在顧母面前無法偽裝，所以只能沉默。

  「這十年裡，修然搬走，臉上的表情和話越來越少，整個人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只知道工作，顧氏在他手裡發展壯大，可發展的越好，他就越不快樂。我甚至不能想像，如果你沒有回來，是不是這孩子就要一輩子就這麼活著了。」

  顧母眼裡閃著淚水，她緊緊握著安顏的手，聲音裡帶著慶幸和歡喜：「還好你還是回來了。我其實知道你不會只是去讀書了，不然也不會這麼多年沒有音訊，但不管怎麼樣，你回來，也和修然重新開始了，這就好，這就好。」

  顧母的情緒有些激動，林安顏只好靠近她，輕輕拍著她的背讓她平靜下來，「伯母，你別激動，慢慢說。」

  平靜了些，顧母深吸了一口氣，才笑著，滿含希望和期待的看著安顏：「安顏，你們一定要好好的，結婚生子，幸福快樂。」

  林安顏的手僵住，她唇角依舊帶笑，可在顧母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裡卻湧出了淡淡的絕望和悲傷。

  結婚，生子，幸福，快樂。

  這八個字，四個詞，每一個她都做不到。

  顧母還在等著她的回答，林安顏深吸了一口氣，正準備回答些什麼，旁邊的小路上卻突然走出來一道影子。

  「安顏，我們該走了。」

  顧修然的身影慢慢從陰影處顯現，林安顏抬起頭，對上了他說不出喜悲，卻幽暗深沉的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