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囚犯

  回到演繹者宿舍時，司祈還在回想張澤康的話。

  「有很多人，明明已經瘋了，卻始終不肯承認這一點——他們會用各種匪夷所思的方式來證明自己的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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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背叛、欺騙、陰謀，比如偷盜、搶劫、剽竊，比如摧毀、破壞、殺戮……」

  「他們似乎在以這樣的方式發泄情緒，宣洩壓力，並且從中尋找樂趣，找到『活著』的感覺。」

  張澤康說出這些話時表情分外凝重，「這樣的事情發生過很多。」

  「發生過很多啊……」司祈打開花灑，在徹骨的冷水澆淋下來時，不由得低聲自語，「難道是因為演繹者宿舍的環境太惡劣？比如連洗澡都不能用熱水？」

  司祈始終認為，如果讓她洗一連幾個月的冷水澡，說不定她也會心理變態的。

  當天夜裡，司祈睡得朦朦朧朧時，忽然聽到一聲轟然巨響。

  而後是一陣劇烈的地動山搖。

  整座大樓都在搖晃，乍一清醒過來時司祈還以為自己是被吊在萬米高空，被烈風吹得左搖右晃。

  「地震了？！」司祈猛地從床上坐起來，意識還有些不清楚，身體卻反應得比大腦更快，一個標準的鯉魚打挺，接著從一旁的衣架上扯了件寬大的浴袍，風一樣衝出了房間。

  等到司祈裹著浴袍衝到宿舍外，門口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十幾個人。

  每個人都是一臉睏倦，十幾個人身上湊不夠五套衣服——像司祈這樣裹著浴袍至少把該擋的地方都擋住了的已經算是難得的衣衫「整齊」了。

  「這次又是怎麼回事？」一個滿臉煩躁的男人抓著腦袋，罵罵咧咧地發問，「又是誰大半夜研究炸彈炸樓？還是有人用微波爐熱了雞蛋？再麼是哪個瘋子準備統治世界？」

  司祈聽著對方天南海北的發言：「.…..」

  是不是有些奇怪的東西混進去了？

  「這次聲音好像是從三樓傳出來的……」另一個男人抬頭看了一眼在煙塵中晃動的宿舍樓，低低嘖了一聲，「看來應該是九十二號那個瘋子了。」

  九十二號？

  聽著幾個人的交談，司祈微微皺眉，這聽起來可不像是人名……不如說更像是一個代稱，或者說序號。

  就像人魚傳說的劇本里，黑尾人魚被稱作七號人魚，銀尾人魚被稱作九號人魚一樣。

  想到這裡，司祈便湊到一直罵罵咧咧的男人旁邊，「請問九十二號是誰？」

  借著皎潔的月輝，男人看到司祈過分貌美的臉，愣了好一會兒才恍然回過神來，「啊，九十二號……就是……」

  「就是囚犯——」旁邊的男人接上他的話，「你應該是新來到劇場的吧？」

  司祈點點頭，「我剛經歷過兩次演出。」

  「難怪。」男人低低嘆了一聲，「在劇場呆久了的人都知道，這座劇場可沒有想像中那麼泰平。」

  「有一些人會被剝奪所有身份，只留下一個數字作為編號。」男人說著，抬手指了指宿舍樓的三樓，「喏，那不就是一個嗎。」

  「被剝奪身份？」司祈一怔。

  男人點了一下頭，語氣淡淡，「你也知道，我們來到司爾特劇場是為了實現願望的。」

  這倒是，比如司祈與司爾特劇場簽訂契約的目的就是恢復自己的容貌。

  「而囚犯，他們會被剝奪這份權利——簡單來講，他們從此就成為一個打白工的，再也無法回到現實世界，只能一直在劇場裡干到死，甚至每次演出結束之後連一司隆都拿不到。」

  湊過來的人群中發出一個不合群的聲音，「你也就騙騙新人吧！要真像你說的那樣，囚犯們傻了才幫劇場幹活？又沒工錢，又不能實現心愿回到現實世界，他們乾脆擺爛不就完了？」

  「說的倒是輕巧，」男人輕嗤，「我話還沒說完。」

  「無法得到報酬只是最輕的一層懲罰，接下來才是重點——剝奪身份。」

  「面具是我們在司爾特劇場生存的唯一憑證，每個人的面具都有不同，這個你們應該都知道吧？」他的視線在周圍的人群中掃視一眼，看見大家都下意識點了點頭才繼續說話，「但是囚犯不一樣。」

  「囚犯們的面具是完全一致的——純黑色。」

  「沒有任何花樣和點綴，就是一張純黑色的面具，上面刻著他們的數字編號，這就是他們的身份象徵。」說到這裡，男人清了清嗓子，「失去獨屬於自己的面具，也就意味著失去了在司爾特劇場生存的憑證，他們無法乘坐公車，無法進行花銷，甚至無法到食堂里取餐——就像現實中的失信執行人一樣，不，比那個還要糟糕。」

  「因為他們是不被允許摘下面具的，」男人沉聲說著，「在所有人的眼中，他們都只是一個數字編號，也只能是一個數字編號。」

  「所有曾經屬於他們的人際關係都會瞬間清空——即便是他們最親密的愛人也無法辨認出他們，即便是他們最真摯的朋友也會相見而不相識。」

  「他們在成為囚犯的一瞬間便再也不是曾經的那個演繹者，而只是戴著數字編號面具的囚犯。」

  「嘶——」人群中發出一聲驚恐的冷嘶。

  「他們不能告訴別人自己曾經的身份嗎？」有人顫著聲音發問。

  男人搖了搖頭，「從沒有囚犯這麼做過——沒人知道是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曾經的身份卻說不出口，還是因為連他們自己也遺忘了自己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