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坑深308米,若我不在了呢?

2024-04-30 01:57:31 作者: 姒錦

  冬日天涼。

  那些「格殺勿論」的嘶吼聲,被冷冽的風傳入耳,帶著令人驚悚的寒意,一字字宛若刀片剜骨。

  官道上,黃葉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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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間,一片愴然。

  墨九看著這一切,眸中兩束秋波盪起點點漣漪。

  隨即,湧上肅殺之氣。

  「師兄,你們不要管我……走!」

  「不行!」墨妄始終護在她的馬前,在嘈雜的喧囂聲中,沉聲吩咐:「你抓好馬繩!」

  他聲嘶力竭的吼聲,很快被淹沒!

  那一批禁軍就像事先商量好的一樣,一部分有秩序的上去將宋熹圍在中間,一部分大喊著「陛下有令,格殺勿論」,以極高的音調穿透了冷月下的夜空,將兵戈的碰撞聲都壓了下去。

  場面一時混亂。

  殺!殺!殺!

  南榮禁軍里,不時傳出這樣的命令聲。

  宋熹被隔絕在人群中間,從事發時的突然,到冷靜下來的暴怒,也不過短短一秒。

  「住手!都跟朕住手!」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住手!朕讓你們住手!」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連朕的命令都不聽了嗎?」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不論他說什麼,那一群圍住他的人,只發出同一個聲音。

  宋熹大抵已經明白了,他們要殺墨九,還要借用他的手來殺墨九。

  一雙厲目化為赤紅,宋熹終於不再忍耐,「嗖」地撥出腰上佩劍,上前照著一個禁軍的心窩就捅。

  「啊!」

  一聲慘叫,那句禁軍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沒有機會喊饒命,只瞪大眼珠子看著他……

  鮮活的生命變成了一具屍體,汩汩的鮮血滲入泥土,開出了一朵烏黑色的暗色花兒。那場面極為震撼,可他的死,並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恐懼。他倒下了,馬上有人填補了他的位置,他們依舊結成人牆,死死堵住宋熹,就像魔怔似的,嘴裡重複著同樣的話。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這樣的行為,讓宋熹幾乎暴怒。

  「讓開!再不讓開,朕就大開殺戒了!」

  沒有人讓開,他們重複著喊話,都看著皇帝不動。

  宋熹說什麼,外面人的也根本就聽不見。

  殺聲一起,涌在前面的禁軍已經與墨家弟子廝殺在了一起。很多事情,到了這個地方,已經沒有了迴旋的餘地。宋熹眼睛滾燙,像要從中噴出火兒來。

  「讓——」

  一聲厲喝,他抽出染滿了鮮血的長劍,一連斬殺了幾個圍堵的禁軍。

  然而,殺了人,依舊破不了人牆。

  那些禁軍並不還手,只用血肉之軀來堵他。

  他們就像沒有生命的怪物,一個倒下去,一個又填上來。

  一個!

  又一個!

  再一個!

  宋熹終於殺不動了。

  哪怕這些人堵住他的路,也是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他能殺一個兩個三個,甚至能殺十個,還能殺一百個一千個嗎?

  一雙繡著金龍的皂靴踩在血水之上,他冷冷持劍,指著面前的一排禁軍。

  「讓馮丁山來見朕!」

  馮丁山就是這些禁軍的頭兒,殿前司都指揮使,禁軍統領,負責宋熹此行的安保護衛。從事發到現在,宋熹都不曾見過他的人,但心底已然清楚,這件事情與他脫不了干係。

  外面殺聲震天。

  人牆裡的圈子,卻幾近靜止。

  禁軍不動聲色,只做人牆。

  宋熹氣得喘著粗氣,劍尖指著他們,咬牙切齒地暴喝。

  「如果她少了半根汗毛,你們都要死!都要死!」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馮丁山!你他娘的趕緊來見朕!」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馮丁山!朕要殺你全家,誅你九族,不!夷十族,二十族!」

  「陛下!」禁制般的人牆外面,一騎黑馬終於載著馮丁山擠了過來。

  他匆匆下馬撥開人群,走到宋熹的面前,單膝跪下,抱拳低頭。

  「臣馮丁山叩見陛下。」

  「朕命令你,馬上撤退,讓她離開!」宋熹暴喝。

  馮丁山不抬頭,態度恭順,語氣卻固執,「回陛下,臣不能。」

  「不能?」宋熹的聲音已經有了幾近爆發的顫意,「馮丁山你是要造反嗎?」

  「臣不敢!」慢慢地抬起頭,這位都指揮使的眼睛裡,有著濃濃的悲涼,「臣只是不想看著陛下深陷其中,無力自拔。臣只是不想看著那妖女禍及南榮,毀我江山社稷。」

  「好。你不能!那你讓開,朕自己出去說!」

  「陛下可以從臣的屍體上踏過去!」

  「鏗」一聲,宋熹手上長劍寒光乍現,只一瞬,劍尖已落在了馮丁山的脖子上。皇帝的尊嚴不容挑戰,此時的宋熹像一隻暴怒的野獸,每一個字似乎都帶著血腥味兒,「你以為朕不敢殺你?」

  馮丁山高仰起下巴,不動也不反抗。

  「為國除妖,臣死而無憾。」

  稍稍停頓片刻,他昂頭直視著宋熹的眼睛。

  「但陛下殺不殺臣,今晚那個妖女都非死不可。」

  「你——」宋熹劍尖往前一探,就捅進了馮丁山的脖子,鮮血順著劍尖湧出來,順著他的脖子往下淌。可他沒有哼半聲,就那樣一瞬不瞬地看著宋熹,言詞冷漠而從容。

  「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勿被妖女所惑,罪及祖宗!」

  宋熹雙目陰鷙,已然冷靜下來。

  「朕再給你一次機會,讓他們住手!」

  圍住宋熹這些禁軍,都是馮丁山的心腹之人,此時都滿帶遲疑地看著他,生怕宋熹手一抖,就要了他的命。他一死,他們自然也都會死。或者說,今日之事一發,他們怎麼都是一個死字。所以,他們都需要一種最完美的死法,不會禍及家人。

  馮丁山看著這群死士,微微一笑。

  「我們的死,是值得的。」

  「使君——」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馮丁山氣沉丹田,一字一頓大聲吶喊。

  那群禁軍微微一怔,明白了他的意思……

  做這件事之前,他們就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到了這時,又哪會怕死?

  「陛下有令,格殺勿論!」

  「殺!殺了墨九!」

  外圍的大部分禁軍,其實根本就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他們以為自己執行的正是皇帝的聖意,手舉著武器,跟著喊著「格殺勿論」拼命似的往前涌——

  吶喊聲震耳欲聾,可墨家鉅子真有那麼好殺?

  且不說此次從龕谷出來的時候,擊西為了安全,帶了不少精銳護衛,就說墨家弟子隨身攜帶的防身火器與墨家機關筒,那威力也足夠唬人。在短時間內,不說戰勝,但稍稍阻止一下禁軍的進攻步伐,還是可行的。

  「小九,你可還支撐得了?」墨妄緊隨在墨九的身側,滿帶關切地問。

  「我沒事兒。」墨九雙眸似乎滲著火,盯著遠處模糊一片的人群,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一些懷疑,「師兄,你有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兒?」

  「嗯?」

  「那些禁軍似乎脫離了宋熹的掌控。」

  宋熹對墨九如何,墨妄一清二楚。

  這樣的轉變,他自然也看出來了。

  「有人要殺你!」

  「是啊,誰這麼迫不及待地想我死呢?而且,還可以掌控得了禁軍,讓他們不惜犯下死罪來違抗皇帝的命令?!」墨九稍稍想一想,唇角微微上揚,「左不過婦人之妒吧?」

  墨妄緊緊抿唇不語。

  夜空中,他黑眸中,倒映著火星。

  前方的禁軍密密麻麻。

  他們手上的火器卻越來越少。

  這樣混亂的廝鬥下去,吃虧的還是他們。

  不行,還得把墨九帶離才行!

  墨妄緊緊咬牙,雙瞳暗沉,整個人都處於焦灼的邊沿。

  在他的示意下,一群人從官道邊打邊退,很快退至一個狹窄的小道入口。那條小道的一側是農人修築的水渠,有約摸一丈余寬。另外一側是成片的水田。這個時節,正是儲水準備春耕的時候,水田裡不能騎馬追擊,所以,若他們堵在小道上擋住禁軍,或可掩護墨九逃離。

  「曹元!」

  「弟子在!」

  「帶鉅子走!」

  從開始他們準備退到這裡,曹元就知道墨妄的想法了。

  可對於他的命令,曹元卻不接受。

  眼看大批禁軍殺將上來,他退兩步與墨妄並肩而立。一邊用機關筒射擊遠處追過來的禁軍,他一邊低喊:「不行!左執事,你帶鉅子走!弟子來掩護!」

  「聽我命令行事!」

  「左執事,有你在,鉅子更安全!」

  「曹元!」

  「左執事,你們快走啊!」

  「你們都走!」曹元聲音未落,人群前方就傳來擊西的吼聲,「我們會掩護!你們趕緊快帶九爺離開。快!機會只有一次!」

  機會只有一次,確實!

  一旦禁軍湧上來占領了這條大道,就再沒有逃跑的機會了。

  當然,留下來的人,生存的機率會很小很小,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所以,墨妄、擊西、曹元他們都想把生存的機會讓給對方。可這個時候,他們誰生,誰死,都不如墨九的生存重要——

  「快啊!磨蹭什麼?」

  擊西火了,撕開嗓子喊。

  「大老爺們兒,怎么娘們兒似的?」

  「左執事,你快帶鉅子走!我留下來和擊西一起——」

  禁軍山呼海嘯一般涌了過來,墨妄看了他們一眼,沒有時間再堅持。

  「諸君稍頂片刻就撤,咱們興隆山見!」

  說完,他飛身躍到墨九的馬背上,將她往自己懷裡一裹,從她手上奪過韁繩,沉喝一聲,「駕!」

  馬兒嘶叫一聲,揚蹄而起——

  這邊的動靜,禁軍早有注意。

  看墨妄要帶著墨九逃命,對面禁軍馬上大喊起來。

  「他們要跑!放箭!」

  「放箭!不要讓他們跑了!」

  吼聲、喊聲,亂成了一團。墨妄脊背生生一寒。他沒有回頭,對那些吼聲充耳不聞,一雙眸子如夜下火炬,炯炯有神地注視著面前狹窄的小道,人與馬掠過冷風,疾馳而過。

  「嗖——」

  一隻羽箭,風一般追了上來。

  墨妄抬起血玉簫擋開箭矢,心裡的弦繃到了極點。

  「小九把頭低下,抱緊我!」

  他不怕死。

  卻害怕墨九出點什麼事。

  她的存在干係整個墨家,甚至干係整個天下。

  「師兄,你顧好自己!」

  墨九低低應著,聲音還算平靜。

  她視力不好,看不見破空而來的飛箭,只能聽著蒼穹下的喊殺聲,想著那些人……擊西、曹元、玫兒、還有她的墨家弟子們。這一仗,他們的人太少了。這個時候,幾乎已經被禁軍壓倒般淹沒在了人海中,以至於她都不敢去想……他們生還的機會。

  一馬二人,越行越遠。

  禁軍之中,馮丁山突然擠了出來。

  他脖子上鮮血未乾,騎馬踩著水渠邊上的荊棘,突然伸手對弓箭手大喝。

  「把弓拿來!」

  一把大彎弓遞到了他的手上。

  他微微眯眸,望向越來越遠的黑點,沒有著急,緩緩抬臂挽弓。

  「嗖——!」

  響箭破空而過,帶著悽惻的冷風,「撲」地入肉。

  「師兄!」墨九察覺到墨妄身體突然一僵,扭頭就看見他突然變色的臉,「你怎麼了?」

  「我……沒事。」墨妄朝她笑了笑,胳膊突然緊了緊她的腰,視線落在她的頭頂,聲音帶了一絲莫名的滄涼之意,「小九,從這裡一直往前,再走上二三里,上了官道,不用回頭,一直往前走,就能到興隆山小鎮了。」

  「哦!」墨九聽出他聲音有些不對勁,而且,這句話也怪怪的,不由關切地撫上他的胳膊,「師兄,你是不是哪兒受傷了?」

  「沒有,師兄哪會受傷?」

  「那你情緒……有點不對。」

  「是嗎?」墨妄的聲音很淡然,騎馬的速度也不見半點減慢,「可能想到了曹元他們……也許都逃不出來了。這輩子,咱們也就再也見不上了。」

  墨九鼻子狠狠一酸,喉嚨像被棉花堵了,聲音啞啞的。

  「你們都是為了我……」

  「不。」墨妄打斷了她的話,突然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頭,就像一個大哥哥寵愛自己家的小妹妹一樣,不帶猥褻,甚至不帶絲毫情丨欲的撫摸她的頭,「我們不僅為了你,也為了墨家,為了我們的墨家。小九,你一定要記得,你是墨九,不僅僅是蕭乾的墨九,還是墨家的墨九……也是師兄的墨九。」

  「師兄……」

  墨九心裡的酸楚,化為了哽咽。

  「我做得不夠好,是我……沒有保護好他們。」

  「不,傻姑娘。」墨妄輕聲安撫,「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是一個稱職的鉅子,這天底下,何人敢不敬我墨家三分?誰人又不高看我墨家三分?而且……」

  輕輕一笑,他突然有些得意,「你可知道,我們有多少財富了嗎?」

  財富?墨妄用的這個詞,讓墨九微微一怔。

  用它來形容金錢,那就證明有很多錢了。

  說實話,這些東西她基本只構思想法和傳送命令,一切細節上的協調安排都由墨妄在實施,她一直知道墨家有錢,很有錢,有很多很多錢。但具體到底有多少,她真的不知道。

  「我們有很多錢,小九。」墨妄的聲音悠悠響起,似乎帶了笑,「比你能想到的,要多得多。我們積累的財富,足可令一個國家東山再起。我們的弟子遍及四海,我們的消息渠道,足可滲透到一個國家的各個枝節……這些事務,尚雅那裡都有備檔,回到興隆山,你可以細細問她。尚雅此人,還是可以信任的,但她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太過重情!」

  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下。

  「她最大的軟肋就是喬占平,故而小九隻要能拿住喬占平,尚雅就不成問題。不過喬占平此人,在興隆山雖也兢兢業業,不曾怠惰半分,但對當日機關屋之事,他似乎仍有保留……」

  「師兄!」

  墨九打斷他,終於發現哪裡不對勁兒了。

  一句一句絮叨的墨妄,太反常了,那感覺就像在提前交代遺言。

  「師兄你到底怎麼了?我不需要相信任何人,我只需要信任你就夠了啊?」

  背後的墨妄,好一會兒都沒有言語。

  冷風從耳畔吹過,惻惻生寒。

  久久,才傳來他一句虛弱的話。

  「小九,若我不在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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