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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7張 第一硬骨頭

2024-05-25 09:16:18 作者: 平仄客

  (這章更新遲了,很難過,原因在章尾。)

  朝官齊刷刷往宣政殿門外望去,只見來人並未穿朝服,而是穿著一身月白衣裳,寬袖闊袍,謫仙般的容貌讓威嚴的宣政殿瞬間生輝得彩色。

  韋長隱!

  他來這裡做什麼?且一來就駁朱有洛之言,顯然那,他是支持顧重安的。安國公府乃勛貴之家,不會不知道顧重安此奏疏的影響,顧家自挖牆腳也就罷了,難道安國公府也要跟著來?

  蔣欽等朝官的臉色異常難看,他們這才記得:韋長隱雖然不出仕,但崇德帝對他極為看重,特准他有站立宣政殿之權。但是,韋長隱基本就沒有出現過,此刻他站在這裡,是為了什麼?

  但當他們看清楚韋長隱身邊站著的葛布老人時,驚得瞪大了眼,將對韋長隱的疑惑扔在了腦後。現在他們更想知道的是,這老人怎麼會與韋長隱在一起、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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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高坐在宣政殿上的崇德帝,見到老人後也眯了眯眼睛,他和朝官一樣,萬萬沒有想到這老人會出現在這裡。

  然而,更讓崇德帝驚愕的是,這個老人緩緩走到宣政殿中間,恭敬地跪了下來,口稱道:「草民孟圭堂拜見皇上!」

  宣政殿中的朝官頓時凌亂了,他們難以置信地看著孟圭堂下跪叩頭尊稱,覺得自己眼睛肯定出問題了。這是孟圭堂?當年,孟圭堂對崇德帝嗤之以鼻,死不肯跪!這真的是大定硬骨頭孟圭堂?!

  每當改朝換代的時候,總會出現這樣一些人,他們迷戀過去的榮光,永恆與新朝新帝作對,更重要的是,這些人往往有難以撼動的地位和影響力,總像一塊硬骨頭那樣卡在新朝新帝的喉中,吐不掉吞不得。

  孟圭堂,就是崇德年最大的那塊硬骨頭,崇德帝至今拿他沒有辦法!

  孟圭堂是大儒,大定第一大儒!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孟圭堂被稱為第一,其才學超其他大儒,而是其德行之高無儒能及。

  先帝時,大定與西邊的大盛有過一場大戰役,其時西疆戰火至遍地白骨,孟圭堂號召儒者前往西疆,以文人之身、刀筆之力抵抗外敵,為大定擊敗大盛立下過赫赫功勞!

  後來太原府二王之亂,孟圭堂又親去晉州等地,為當地百姓送去了糧食、衣物等急需物品,對無數百姓有活命之功。

  而其人,不拜官位不受封賞,事了之後便安泊山林專心經籍。大定有一個這樣的大儒,是大定之福,卻不是崇德帝之幸。皆因,孟圭堂並 不認服崇德帝這個帝王。

  二王之亂時,崇德帝將二王周圍所有人都殺光,包括很多身不由己的太原府百姓,當時的殺戮,孟圭堂都親眼見到過,卻無法阻止。

  崇德帝登位之時,曾遣中書侍郎徐善齎璽書至其所,邀其撰書登位詔書。可是,孟圭堂卻將璽書扔地,冷言道:「德不配其位,國必有災殃!這詔書,恕草民不能寫!」

  他認為崇德帝以殺戮登位,血腥太甚,非明君之主,是以連璽書都敢仍,不敬至這種地步。

  孟圭堂就是這樣一個人,不避死不畏死,這樣的人,崇德帝能拿他怎麼辦?崇德帝不憚多殺一人,但殺了孟圭堂,只是成全其令名而已,崇德帝對其惡甚,又怎麼會這麼做?

  所幸孟圭堂不信服崇德帝,卻也不興波鬧事,崇德帝對他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硬骨頭不去想的話,便不覺得有什麼。

  可是,如今孟圭堂竟然來了宣政殿,而且還匍匐跪下,一副恭恭敬敬的樣子。這是為什麼?這些讀書人不是寧死不屈?捨身成仁的嗎?

  崇德帝想不明白,臉上看起來就顯得高深莫測;朝官們也不明白,忙著撿起跌了一地的下巴;就連沈度,看到孟圭堂的時候,都奇怪不已。

  他是去請韋長隱出手助一臂之力了,原是覺得韋長隱及安國公就夠分量了,沒想到韋長隱卻搬出了一個更有分量的人,現在已經不是搭夠分量的問題了,而是一定會很重。

  長隱公子的目光,與沈度碰了一下,便移回了孟圭堂身上,然後對崇德帝說道:「啟稟皇上,孟老先生道有言上奏,卻苦不能入宮門,恰好微臣見著了,便一同前來宣政殿。」——孟圭堂區區一草民,如果沒有長隱公子帶著,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宣政殿這裡的。

  即便如此,如果崇德帝追究起來,長隱公子帶人來此舉也極為不妥。可是,長隱公子沒有辦法,他是在這個時候才等到孟圭堂前來。幸好,還趕得及。

  在聽到沈度的請求後,長隱公子就一直在想此事,開設書院能不能被允許,若是書院開設,對大定會有什麼影響。沈度謂此事乃「天地合德鬼神共用」,後來長隱公子也認同了沈度這個判斷。

  於是,他親自去了京兆東郊的雲山,去那裡找了孟圭堂,請他出面向崇德帝奏請開設書院,這就是孟圭堂會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此刻,孟圭堂跪伏在宣政殿上,緩緩陳言:「皇上,草民以微薄之身,懇請皇上准許開設書院,以便讓跟多人有求學明理的機會。書院若是開設,則皇上可將天下賢才盡歸轂中,草民便是第一個和應之……書院之才,足備朝堂任使!」

  孟圭堂已年過花甲,可是他聲音洪亮,迴蕩在宣政殿內,讓崇德帝與朝官們都靜默無言。

  孟圭堂是當世大儒,又經歷過西疆戰役與二王之亂,一手文章寫得出神入化,字詞句章皆有激盪人心的作用,所述所寫都能讓人有「雖不能至,心嚮往之」之感,不然崇德帝也不會想找他寫登位詔書。

  這一番奏言,同樣具備這樣的功效。經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出現了一種盛世將來的即視感。他們看到了一幅幅畫面:若是書院開設,則百姓知理明義,文治之功得以普化;若是書院開設,則賢才集出,朝堂得王佐之功;若是書院開設,則天下書籍留存,遺澤得以久遠……

  總而言之,若是書院得以開設,則大定就會有文治盛世,就會有久安繁榮,這些,朝官們似乎都能看得到。

  就連已經在春暉樓震動過的沈度,仍為孟圭堂的話激盪不已。這些話,說的得太好了,如此……蠱惑人心!沈度對這樣的「蠱惑」甘之如飴,並且覺得父親沈肅不用再進宮一趟了。

  忽而,沈度便覺得眼睛有些酸澀,這塊崇德年最硬的骨頭,原來這樣軟,因己身硬,為百姓軟,大定有這樣一個大儒,是大定之福。

  殿中間的顧重安,則是露出了一副激動又羞愧的臉色。他也想開設書院,他也有啟奏,卻遠遠沒有孟圭堂說的這麼好!

  孟圭堂說罷之後,便低下了頭,沒有理會宣政殿眾官的反應。透過宣政殿的光亮的大石板,想起了長隱公子的話語。

  在他拒絕了來朝堂見崇德帝之後,長隱公子也不著急,只是眼神悠遠地看著雲山腳下,長嘆了一聲,才說道:「先生所追求的道,必定比物質享受和延續生命更重要,所以先生不居官不畏死,就是在守道,對嗎?」

  尚未等孟圭堂回答,長隱公子便笑了一聲,繼續說道:「不居官,不畏死何難?小子我不正是這樣嗎?不居官,不畏死,於生民何益?於天地何用?於往聖何關?這就是先生所守之道?未免太淺薄!」

  長隱公子這樣說罷之後,就飄然下雲山而去,像謫仙下凡一樣,映照在孟圭堂眼中。

  但當時孟圭堂眼中什麼也沒有,他覺得自己眼盲心聾,若不是長隱公子這一番話語,他還不曉得自己所守之道,原來如此淺薄!不居官,不畏死,其實只是做個純粹簡單的人,只是修身而已,於生民無益,於天地無用,於往聖無關。

  修身而已,對他這樣的當世大儒而言,太淺薄太可笑了。那一瞬,孟圭堂恍如醍醐灌頂,在雲山之上又哭又笑,最後才下了山,跟著長隱公子進宮。

  宣政殿上的靜寂,持續了很長時間。崇德帝高高在上,神色依然深不可測,他凝視著孟圭堂,一遍一遍回想著他的話語。

  草民便是第一個和應之……書院之才,足備朝堂任使……孟圭堂這一番話語,表達的意思很清楚:歸順之信服之書院設之。

  誰都不明白崇德帝在想什麼,沒有準許,沒有拒絕,什麼反應都沒有,只在確認朝官再無旁事可奏之後,給宣唱內侍下令:退朝!

  退朝!

  崇德帝甚至都沒有再看孟圭堂一樣,在孟圭堂下跪的那一刻,崇德帝就覺得這塊骨頭已經吐了出來。

  三日後,崇德帝下了一個旨意,旨意稱:「天下承平,文風日益,朕既喜聞,應有嘉勵,故特准設立書院,俾百姓有求學明理之基,天下隱逸賢才有贍依,書院風教之裨,補官學文道之失也!」

  這個旨意,竟是允許開設書院!這個旨意一下,便有人心情不太美好了。

  (章外:這一章寫了之後,很難過,我一直覺得,書院消失是民族莫大的損失,雖時勢進展,書院消失是必然,但仍難過。但難過,又不僅僅為此,我一直就覺得做個簡單幸福的人,是有問題的,起碼……對國朝來說是個大問題。人人都簡單幸福去了,我們所嚮往的那些正道,那些太平,又有誰來守呢?——這是矯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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