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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3 雙木非林(情詩)

2024-05-25 06:14:20 作者: 公子無奇

  從朝輝那裡得知了事情的全部,林司南再次回到寧心臥室的時候,腳步都有些發飄。

  該怎麼形容那種感覺呢……

  就好像一瞬間從雲端跌入沼澤當中,越是掙扎越是不可能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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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痛苦的不是自己即將被淹沒,而是寧心也和他一樣深陷在泥沼中,但他卻沒有辦法救她,只能眼睜睜看著。

  看著她一點點的在自己眼前消失,他卻無能為力。

  這讓他開始痛恨自己的無能,懊惱自己的後知後覺。

  他怎麼可以忽視她到這種地步?!

  一步步的走向床邊,林司南輕輕握住寧心的手,儘量克制著讓自己不要顫抖。

  好幾次,他都忍不住將指腹划過她的脈搏跳動的位置,隔著肌膚,感覺到那裡在一下一下的跳動,他才安心。

  掌下的肌膚還帶著溫熱的觸感,這些都提醒著他,她還在。

  幸好……

  她還在。

  將臉埋在她的掌心中,林司南無力的垂下了肩膀。

  寧心,求你,告訴我這是一場夢。

  就算是自私也好,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子夜的燈,清冷孤寂的亮著,像是冬日裡一條結了冰的小河。

  他盼著她能像一尾魚一樣靈活游來,他將她捧在手心裡,讀水的溫暖、讀她額上動人的鱗片、讀河流如讀一面鏡,讀鏡中她的笑,如讀泡沫……

  以前,他不是這樣的。

  因為從心底里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所以他從不和別人談感情,寧願那顆心獨來獨往,可正是因為獨來獨往,也就更讓他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

  可忽然有一天,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注意到花店門口的茉莉花。

  有一天,他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忽然就遇到了她。

  然後,他開始被愛。

  開始了今生,第一次真正意義的不再孤單。

  他以為就此可以永遠不再孤單下去,但是他沒有想到,上天偶爾會喜歡和人開玩笑。

  忘了是在哪本書里看到過,說男人是泥,女人是水。

  泥多了,水濁,水多了,泥稀。

  不多不少,捏兩個泥人,堪比一對神仙眷侶。

  只是,因為難得一見,老天爺總想先收回一個,拿到掌心上去看看,看神仙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令人難過的是,上天選中了寧心。

  吸了吸鼻子,林司南握著她的手覆在自己發紅的雙眼上,那雙素來多情的眸中此刻布滿了淚水,無聲的順著臉頰滑落。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最至關重要的決定不是在哪兒定居,也不是在哪一行謀生,而是選擇一個怎樣的人牽手走完餘生的路。

  他選擇了寧心,眼裡就再也不會容得下旁人。

  曾經,他做過一個夢。

  夢裡她用自己的血鮮活了他的人生,明明日漸消瘦,卻始終面帶微笑。

  「林司南……」寧心忽然嚶嚀了一聲,卻並沒有睜開眼睛,「對不起……」

  聞言,他一愣。

  而後看著她緊皺的眉頭,心中不禁酸澀難言。

  為什麼要對他說抱歉呢,她從來都沒有對不起他任何事。

  反而是他,對她關心太少。

  寧心……

  其實我不配說愛你,也不該再說愛你。

  海水般的痛苦已經漫了上來,漫過他生命的沙灘,又退得那樣急,把幸福一卷而去,只餘下滿天黯淡的星斗。

  山依舊、樹依舊,他腳下卻已經不是昨日的水流。

  風清雲淡,茉莉花迎風開著,不知誰在月光下變成桂樹,可以逃過夜夜的思念。

  忽然想起了什麼,他輕輕鬆開寧心的手,取過她放在床頭柜上紙筆,埋首寫下了幾行詩。

  我的愛留不住你,等於一無是處。

  歲月在走,夜空依然閃爍星辰,而那時,或許你已經不在我身邊。

  只能隱約聽到遠方有人在吟唱,縹縹緲緲的。

  失去你,連微笑都失去了些意思。

  我總喜歡在人群中搜尋你的身影,仿佛那樣,我就能更接近你。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也許我會很喜歡說話,因為那樣,風就會帶著聲音去觸動你的耳朵。

  可是寧心,即便我再是尋覓著你,你也依然要離我而去了。

  同樣的夜晚,黯淡了同樣的樹木。

  過去的我們,如今已不再。

  寧心,我已不想再愛你,因為愛你,會讓我瘋狂到想時時刻刻陪著你,但是我很清楚,你一定不想我那麼做。

  未來的漫長歲月,我該怎麼度過呢……

  明明愛的至深,明明不想忘記,可是只有心碎的聲音,卻喊不出你的名字。

  回憶你的音容笑貌嗎?

  想起你如清泉般的雙眼,我會不會有心淚落下呢?

  愛情太短暫了,而遺忘卻是那麼漫長。

  你現在就在我目之所及的地方,可我卻覺得自己距離你那麼遙遠。

  遠到無論我怎麼努力,仿佛都難以追逐上你。

  所以,我不想再愛你。

  但是,又不得不愛你。

  即使我們最終的結局是窮途末路,即使這是我們相識後,你留給我的最後一抹傷痛,即使這是我寫給你的第一首也是最後一首詩……

  *

  一整夜,林司南都沒有休息。

  始終守在寧心的床邊,時不時就握住她的手檢查一下。

  中間寧媽媽和寧爸爸過來一趟,問他需不需要吃夜宵,他搖了搖頭沒吭聲。

  讓他去隔壁的房間休息,他也一樣不肯動。

  寧媽媽和寧爸爸見他這樣心裡也不好受,想著要不就讓他睡在寧心旁邊,也免得他再擔心。

  卻沒想到,第二天早上過來的時候,竟然見他還坐在床邊。

  雙眼熬的通紅,掛著兩個重重的黑眼圈。

  下顎那裡已經長出了青色的胡茬兒,全然不復昨天剛到時的風流倜儻,而是變的狼狽不堪,和平時判若兩人。

  「司南,去歇歇吧。」誰家孩子都是爹生娘養的,見他這個樣子,他們心裡也不舒服。

  「伯母……我沒事兒……」

  見他不為所動,寧媽媽無計之下只好將寧心搬了出來,「待會兒心心醒了見到你這副模樣,她肯定是要擔心的。」

  一聽這話,林司南不禁愣住。

  下意識的看向玻璃里映出的身影,他緩緩皺起了眉頭。

  沒錯……

  這副樣子要是讓寧心看到的話,她肯定會嫌棄他丑。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讓她擔心。

  「去吃點早餐,不要餓肚子。」寧媽媽細心道。

  「謝謝伯母。」林司南勉強朝她勾了勾唇,「我等寧心醒來之後,我和她一起吃。」

  現在,他想多和她待在一起。

  洗漱也好、吃飯也好,只要兩個人能膩在一處,就是再幸福不過的事。

  寧媽媽還欲再說,卻被寧爸爸摟著肩膀帶了出去。

  這種時候,就隨得他去吧。

  別人難以理解林司南心中的想法,但是寧爸爸卻很明白。

  易地而處,如果是他自己的老婆發生了這種事,他也一定會寸步不離的守著她,任憑任何人說什麼都沒有用。

  所以,他想守在這兒就守在這兒吧。

  「唉……」

  輕嘆了口氣,寧媽媽和寧爸爸掩上門走了出去。

  林司南去洗手間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出來的時候恰好看到寧心從床上坐起來,見到他的瞬間,她神色微怔。

  「你一直在這兒?!」她有些驚訝。

  「醒了。」

  「你不會一整夜都沒睡吧?」

  「當然沒有。」他朝她笑笑,卻難掩眉宇之間的倦怠之色。

  緊緊的皺起眉頭,寧心並沒有被他輕易糊弄住,「林司南,你不要讓我後悔對你這麼坦誠。」

  她選擇將一切告訴他,只是不想讓他在餘生都活在悔恨當中,而不是讓他沉浸在痛苦當中,不停的自我折磨。

  「寧心……」

  「我們的生命和別人並沒有什麼不同,每個生命都會下雨,因為有些雨必將落下,有些日子註定要陰暗慘澹。」

  即便再不想,他們也要認命。

  死亡是她必須面對的事情,而接受她的死亡,則是他需要面對的事。

  她的聲音柔柔的響起,一字一句的傳進他的耳中,可他卻好像根本聽不懂似的。

  世界在喧鬧中逝去,她仿佛在凝視著什麼,在那睫影的掩蓋下,林司南發現了自己,一個笨拙的身影,在晨光下不知所措。

  陽光似是都聚成了淚水,從他的心頭滑落。

  他沒接話,她也沒再說。

  實際上,林司南有瞬間的衝動想要告訴她,他沒有勇氣去面對失去她的陰暗慘澹,他寧願選擇和她殊途同歸。

  只是,他不敢說。

  暴風驟雨般的事情猛不丁展現在他眼前,他心中僅剩的一點勇氣像是微弱的爝火,經雨一打,立刻就熄滅了。

  他沒辦法保證,如果再有一次那樣的暴風驟雨,他是否還能經受得住。

  要知道,他的膽子可是很小的。

  「寧心,我很懦弱。」懦弱到只是想起失去她的痛苦,他就覺得心痛的難以抑制。

  那種感覺……

  不是憎恨、不是惱怒,只是絕望。

  是的,他很絕望。

  仿佛因為一場大雨被困在房中,當暮色裝飾著雨後的窗子,他從窗中探測出遠山的深度,在玻璃上呵一口氣,再用手指畫一條長長的小路,小路盡頭,一道模糊的背影,從雨中而去。

  他清楚的知道那是寧心,卻無法喚回她。

  緊緊的將手攥成拳頭,林司南忽然將她擁進懷裡,力氣大到讓她微微皺眉,卻並沒有伸手將他推開。

  被恐懼支配的他,她怎麼忍心將他推開!

  一下一下的輕輕拍著他的背,寧心的聲音輕輕的,「林司南,有些路很遠,走下去或許會很累,可是不走的話,又會後悔。」

  正是因為這樣,她才選擇將一切和盤托出。

  也許痛過這一次之後,他才能真正放下。

  「你不在……」只說了三個字,他的聲音就戛然而止。

  寧心,你不在,無論是怎樣的路我都走不下去。

  無論是荊棘遍布,還是鳥語花香。

  有你在,人生的路上才有花、有蝶、有陽光……

  可悲的卻是,世事總無常。

  在流行年輕的時候,他老了;在流行笑的時候,他哭了;在本該無憂無慮好好愛你的時候,我卻沒有機會了。

  「林司南,人都是為了明天活著的。」

  他沉默著,不吭聲,心裡在想,她就是他的明天。

  「記憶中有朝陽曉露,也有漫漫黑夜,可是希望會把過去的恐怖裹上一層糖衣,像看一出兒悲劇,苦中帶著些甜美。」

  而隨著時間的流逝,痛苦也會一點一點的消失。

  最終,只剩下那層甜甜的糖衣,伴著他度過餘生的歲月。

  寧心知道,這些事情沒辦法讓林司南一下子接受,即便是她自己、父母、輝哥他們幾個人,他們直到今天也無法接受。

  但事實不會因此改變,他們更無從選擇。

  拿起枕頭下面的一本詩集遞給他,寧心對他說,「這次換你念給我聽。」

  他接過,指尖都在顫抖。

  「It—was—many—and—many—a—year—ago—in—a—kingdom—by—the—seathat—a—maiden—there—lived—whom—you—may—know—by—the—name—of—ANNABEL—LEE;And—this—maiden—she—lived—with—no—other—thought—than—to—love—and—be—loved—by—me……」

  無論是天上的天使,

  還是海底的惡魔,

  都不能將我們的靈魂分離,

  我和我美麗的安娜貝爾·李。

  因為月亮的每一絲清輝都勾起我的回憶,

  夢裡美麗的安娜貝爾·李,

  群星的每一次升空都令我覺得秋波在閃動,

  那是我美麗的安娜貝爾·李;

  就這樣,伴著潮水,我整夜躺在她身旁,

  我的生命、我的新娘,

  在海邊那座墳塋里,

  在大海邊她的墓穴里……

  讀完這首詩歌,林司南緩緩的抬起頭對視上寧心的目光。

  這裡有她想對他說的話,他知道。

  但是,卻很想裝糊塗。

  「繼續念下一首。」寧心開口。

  他低頭,繼續照辦。

  「死亡有三重……」才讀出第一句,他的聲音就猛然頓住,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接著念,「第一重死亡,是在你身體的機能停止運轉的時候;第二重死亡,是在你的身體被運送到墳墓中的時候;第三重死亡,是在未來的某一個時刻,你的名字最後一次被人們提及。」

  「林司南,你覺得我是哪一種?」寧心靜靜的望著他,殘忍的要他說出答案。

  可是,他執拗的低著頭不肯吭聲。

  哪一種都不是。

  她不會死,他不讓她死!

  拿著書的手越握越緊,連書頁出了褶皺都沒有注意到。

  拉著他的手覆在自己的臉上,寧心第一次向他撒嬌,卻讓林司南整顆心都要碎了。

  她說,「我想給你留下好的回憶,所以,好好陪我,行嗎?」

  這樣的寧心,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明明是那樣難以接受的事情,但他終究點了頭。

  那一下,重若千金。

  心,寂滅如灰。

  「好啦,我肚子餓了,我們洗漱之後下樓去吃飯吧,然後回來你再繼續念詩給我聽,好不好?」

  「……好。」

  聞言,她心滿意足的笑了。

  「光念還不夠,我要你寫給我看。」

  「好。」似乎除了這個字,他不會說別的。

  「你會寫詩嗎?」

  林司南搖頭,「不會。」

  他只會愛她。

  如果能將心底的愛意付諸紙上,那麼他想,那就是最動人的情詩。

  但要是能選擇的話,他並不會讓她知道。

  而是會像昨晚那樣,寫下來之後偷偷的藏起來。

  等到某一天,他終於能夠平靜的接受她離開的事實,才會將那封塵封已久的情詩從抽屜中拿出倆,投入火中。

  字,被燒得吱吱大叫。

  灰燼一言不發,它相信總有一天,那人將在風中讀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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