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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策獻筵前 丹心圖報國

2024-04-25 18:55:06 作者: 梁羽生

  火焚大內 異士救英雄

  石鴻博橫肱一撞,將陽宗海撞過一邊,大聲喝道:「張丹楓,你在萬歲跟前,竟敢如此無禮!」只見那股酒浪,射到了旁立的一個武士面上,登時起了無數泡泡,臉皮迅即焦了一片,好像被火燒過一般。原來這酒壺分為兩格,壺柄中藏機括,皇帝喝的才是玉液瓊漿,而斟給張丹楓與雲重的卻竟是一杯毒酒!幸好張丹楓見機得早,噴了出來,而陽宗海也幸得石鴻博那適時的一撞,要不然他就要首當其衝,先被那毒酒射中。

  這幾下子動作快如電光石火,但聽得叱吒一聲,刀光一閃,屠龍尊者隔著一張桌子,伸出了長臂,便把屠龍刀舞動斫來。張丹楓哈哈笑道:「想不到我以一介小民,竟蒙皇上青眼相加,賜以鴻門宴了!」衣袖一拂,卷著了屠龍尊者那口毒刀,左掌一招「乘風破浪」,盪開了石鴻博的一抓,屠龍尊者大叫一聲,毒刀脫手飛出,人也給張丹楓那股反震之力,震倒地上。摘星上人本來也準備出手,見張丹楓這衣袖一卷,竟然有如此的威力,不禁心中一凜,倒提塵柄,不敢冒昧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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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鴻博一抓落空,化為陽掌拍出,雙掌相交,只聽得「蓬」的一聲,張丹楓卻反而給他震退了兩步。原來是張丹楓有意試他的掌力,不過張丹楓因為要兼顧屠龍尊者,將真力分成兩半使用,石鴻博的功力與他旗鼓相當,張丹楓以單掌應敵,當然落了下風。

  石鴻博是武學的大行家,自是知道其中之理。心中想道:「張丹楓只用了五成真力,居然能以絕妙的巧勁,卸開了我這力逾千斤的掌力,怪不得許多武林前輩,也甘願奉他為尊!」只聽得張丹楓連聲說道:「可惜,可惜!」石鴻博道:「可惜什麼?」張丹楓道:「可惜你以北方武學大師的身份,這樣的年紀,還被徒弟騙了出來,替人家做奴才!」石鴻博大怒,喝道:「你師父謝天華見了我,也要恭恭敬敬尊我一聲前輩,你知道麼?」張丹楓笑道:「所以說一個人的立身處世,不可不慎,你臨老胡塗,甘心做奴才之事,是你自己先叫人看小了,與我何干?」張丹楓寓勸於諷,這一番話石鴻博哪裡聽得進去,暴喝一聲,左掌劃了半弧形,向張丹楓又是摟頭一抓。張丹楓一個盤龍繞步避開,石鴻博右掌又到,這兩掌連環劈至,端的是厲害異常,其中又暗藏著分筋錯骨的許多精妙招數,可以隨時化掌為指,化指戳為擒拿,與武林各派掌法,迥然相異。

  張丹楓一掌護胸,一掌應敵,使用須彌掌法,化解了他的三招,斜眼一瞥,只見雲重巔巍巍地站了起來,悲聲說道:「皇上,請問我雲家屢代,忠心為國,何罪何辜,竟蒙皇上兩番賜酒?」

  原來雲重的祖父雲靖,當年出使瓦剌,歷盡千辛萬苦回來,也是被祈鎮賜以毒酒鳩殺的。雲重想起祖父的慘死,祈鎮今日又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自己,不由得傷痛之極,拼著舍了性命,當著皇帝的面,質問起來。

  祈鎮見張丹楓將毒酒倒進口中,雖然立即噴出,但那酒毒性甚烈,沾肉肉裂,沾草草焦,而他竟然毫無異狀,心中吃驚非小,正自全神注視張丹楓與石鴻博的搏鬥,想不到雲重突然有此一問,嚇了一跳,睜目說道:「你說什麼?」雲重悲憤之極,大聲說道:「請問朝廷的大法,是否盡忠為國的,都得受那毒酒之刑?」祈鎮面色一沉,道:「這是什麼話?」雲重道:「我祖父出使胡邊,牧馬二十年,朝野稱頌,說是他節比蘇武,可登史冊,但他一入國門,便領受了皇上的一杯毒酒!我雲重雖然遠遠不及他老人家,也曾為皇上效過微勞,出使瓦剌,親迎皇上回國,請問皇上又為甚要用對我祖父的手段來對付我。」祈鎮被他一問,答不出話,那穿著長衫儒服的粗豪漢子喝道:「雲重口出怨言,便當一死!」

  雲重大怒,一躍而起,忽聽得環佩叮噹,眾武士突然寂靜無聲,那粗豪漢子也斂手恭候,只見有兩對男女走了進來,行在最前面的是一個二十多歲的華貴少年,中間的一對男女,挽手同行,狀如夫婦,女的竟是一個西方金髮美人,最後面的是一個中年美婦,雲重認得正是妹子云蕾。

  祈鎮忽地哈哈一笑,道:「雲狀元,你誤會了。令祖是奸宦王振所害,朕早已為他昭雪沉冤。今日這酒,乃是十全大補的藥酒,你怎的胡亂猜疑,你不見朕也喝了麼?」雲重心道:「你當我是小孩子麼?」正待不顧一切,拆破機括,這時張丹楓與石鴻博亦已罷斗,但見張丹楓眼角飄來,示意叫雲重不可妄動。

  這四個人走進閣子,那少年俯伏於地,唱道:「父皇萬歲,臣兒見駕。」祈鎮道:「見深,你來做什麼?」那少年道:「波斯公主,遠道來朝,臣兒陪她見駕。」

  這個少年正是祈鎮的太子朱見深。原來張丹楓入京之後,日夕籌謀,要找一個最適當的機會去見皇帝。他探聽得太子尚有年輕人的一股勁,頗有振奮圖強之心,他想盡辦法,打通了太子的門路,與他商量由波斯公主作為橋樑,將來好與波斯聯盟,夾擊韃靼的大計。太子被張丹楓說動,正想待有利的時機才帶他們去見父皇。想不到祈鎮已先把張丹楓請來,張丹楓在離開鏢局之前,遣雲蕾飛快報知太子,那波斯公主和駙馬段澄蒼數日前已秘密移居太子府中,是以一接報訊,便能前來。張丹楓和太子都知道此計甚險,但事到臨頭,只此一策,再無他圖。

  波斯公主曳起長裙,盈盈一福,輕啟珠喉,鶯聲嚦嚦說道:「波斯公主偕駙馬段澄蒼拜見大明天子,並代表波斯大皇帝向大明天子致以最高敬禮,敬祝大明天子福壽無疆,民安國泰。」這幾句漢語,波斯公主學了數十百遍,說來字正腔圓,甜美動聽。祈鎮心中大樂,要知明朝國勢日衰,一些小國藩屬尚且不依期進貢,遠方大國的使者來朝,那更是從所未有之事。

  段澄蒼因為分屬大明治下的子民,雖然是波斯駙馬的身份,仍然行了跪拜之禮。太子朱見深代奏道:「段駙馬是以前大理段平章段功的八世子孫,和現今大理的知平章事段澄平是堂兄弟。段駙馬七代以來,客住波斯,而今方回故國。」

  祈鎮心中一動,對波斯公主道:「公主與駙馬來朝,可有什麼事麼?」波斯公主的漢語只是一知半解,這幾句話聽得不大明白,段澄蒼給她翻譯了,波斯公主盈盈一笑,指著張丹楓說了幾句,段澄蒼奏道:「波斯公主授權給這位張先生,請他全權代奏,與陛下商議中國波斯兩國通好聯盟之事。」太子走近皇帝身邊,輕聲說道:「波斯帝國是中亞的第一大國,國力不弱於我們中國,請父皇稍稍優禮使臣。」這番應對都是張丹楓的事先所教,祈鎮聽了,只好重新「賜坐」,請問張丹楓「高見」。

  張丹楓微微一笑,道:「這就是我適才所要說的第三件事了。請皇上封段澄蒼為大理世襲藩王,大理府屬的各族官吏,由他統轄。然後派遣使臣,前往波斯,讓波斯皇帝知道,他的愛女愛婿,已得到中國君皇的優渥禮遇。」祈鎮點點頭道:「這個可以商量。不過雲南一省,在太祖皇帝開基定國之後,已封給沐家世襲罔替,如今要把大理割出來,朕還得下旨給沐國公,再看他有甚稟奏,以示朕對功臣之後的尊崇。」張丹楓知道這不過是朝廷的例行公事,有皇帝詔書,沐國公斷斷不敢違抗,想到大理的一場干戈,從此可以消弭,縱是身冒奇險,也算值得的了。

  張丹楓續道:「波斯當年曾受蒙古鐵蹄蹂躪,提起『黃禍』人人變色。如今韃靼的小皇子烏坷克圖,繼承瓦剌霸業,國勢更盛,兵力直到中亞細亞,幾與波斯帝國接壤。皇上若派遣使臣,建議與波斯聯盟,共防韃靼,想來波斯皇帝,定表贊同,如此一來,中國西北的邊患,當可減輕,實乃兩國之利也。」祈鎮之願封段澄蒼為大理藩王,就正是為了這個緣故。雖然對張丹楓甚為忌恨,也不得不點頭贊道:「張先生深謀為國,朕失敬了。再賜酒三杯,並傳旨內庭,準備厚賞。」雲重大驚失色,只道祈鎮又要弄什麼手段,卻見張丹楓笑道:「厚賞不敢領受,這酒倒可潤潤喉嚨。」毫不躊躇地將三杯御酒喝了。

  雲重見張丹楓喝酒之後,毫無異狀,這才放下了心,想道:「是了,祈鎮要與波斯聯盟,對波斯公主自須籠絡,張丹楓是波斯公主最信任的人,毀了張丹楓就等如毀了橋樑,皇帝亦不能不無所顧忌。」其實這猜度也只對了一半,祈鎮見張丹楓如此神通廣大,連外國公主也肯為他所用,對張丹楓的忌憚,更是深了一層。

  張丹楓續道:「現下韃靼稱雄於西北,倭寇雖被民軍挫敗,但仍騷擾東南,更可慮者,滿州又崛起於東北,集兵關外,窺伺中原。皇上若不廣施仁政,善用民力,只怕尚有第二次土木堡之變。」祈鎮道:「朕雖德薄能鮮,自問還不是昏庸之主,張先生若肯輔佐朝廷,朕是求之不得,若然不肯,也請不要去助長叛逆之勢。」話鋒又轉到了張丹楓相助江南義軍的事情上。張丹楓神色不變,一笑說道:「皇上若肯外御強敵,內施仁政,全國百姓都是擁護皇上的人。如其不然,縱有一個畢擎天投降了,還有第二個葉宗留會再起來。」祈鎮默然不語,張丹楓續道:「我所說的三事,自知是逆耳之言,卻無一不是為皇上打算。與波斯聯盟,可制韃靼……」祈鎮道:「這件事不是已允了先生所奏麼?」張丹楓道:「讓葉成林為皇上守護海外諸島,即停圍襲義軍之令。」祈鎮眉頭一皺,道:「此事再從長計議。」張丹楓不理祈鎮的插口,一口氣說下去道:「為於閣老雪冤,下罪己詔,使天下百姓咸知皇上是知錯能改的賢君,百姓才能為皇上盡忠效死。」祈鎮面色一沉,旋即冷冷笑道:「看來朕倒應該請張先生做御史大夫了。」目光一轉,顧左右而言他,指著雲蕾說道:「這位是陪伴波斯公主的女官麼?」太子奏道:「這位是張先生的夫人,正是她陪伴公主來的。」雲蕾邁上一步,道:「雲靖孫女雲蕾拜見皇上,謝皇上對我雲家的幾代大恩!」祈鎮面色尷尬,對雲重道:「原來是你的妹子,怪不得你寧願拋了狀元不做,卻隨你的妹夫闖蕩江湖。」

  雲重滿肚皮氣不便發作,祈鎮哈哈笑道:「好,大家再飲酒,國事以後再談。」張丹楓正想說話,忽見一個內監走了出來,向祈鎮低聲奏了幾句,祈鎮道:「皇后聽說波斯公主遠道來朝,甚是歡喜,請公主和駙馬進內廷相見。見深,你陪他們去見母后吧。」這是官廷儀禮,波斯公主聽了駙馬的傳譯,欣然答允。張丹楓心中一凜,於勢卻又不便阻攔。

  待到波斯公主離開,祈鎮笑道:「張先生怎麼又不肯喝酒了。」石鴻博忽道:「張先生是一代武學大師,適才已蒙賜教,惜未盡興,且待奴才再獻薄技,助他酒興!」雙指連彈,噹噹當的三杯盛滿酒的酒杯,相繼飛起,隔著一席向張丹楓的面前飛來。

  張丹楓知他是賣弄指上的功夫,微微一笑,道:「張某怎敢受老前輩的敬酒,就借這酒回敬了吧!」使出一指禪的功夫,將這三個酒杯又彈了回去。眾武士但見酒杯飛來飛去,盛滿杯中的美酒竟然點滴不濺,心中均是暗暗喝彩。石鴻博正想運指再彈,酒杯飛到他的面前,忽地一齊碎裂,這幾個酒杯都是白玉所制,質地甚堅,竟被張丹楓暗運指力所碎,大出石鴻博意外,那三股酒浪,如箭徑射,石鴻博勃然大怒,衣袖一揚,酒花四濺,兩股真力一迫,雨點般的「酒珠」射到兩旁侍立的武士面上,也像彈丸一般,嚇得眾武士紛紛走避。

  祈鎮笑道:「好功夫,一人獻技何如兩人合演,既然是將遇良材,石老師你就與張先生稍事周旋,讓他們開開眼界吧!」石鴻博大叫一聲:「奉旨」,飛身躍過桌子,提腿便踢,端的是快如閃電,眾武士見張丹楓仍是神色自如地坐在椅上,都道這一記「窩心腿」非中不可,雖然他們都已暗中奉旨,將張丹楓當作勁敵,有些仍是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只聽得「轟」的一聲巨響,人影飛騰,眼花撩亂,眾武士驚魂稍定,但見那張椅子已被踢下玉階,碎成片片,而張丹楓卻立在閣子的中心,武士中不乏高手,竟然看不清楚他是用什麼身法在那絕險之際脫身而出!

  張丹楓仰天大笑,朗聲說道:「好一場鴻門宴呀!陛下也太抬舉我了。」笑聲未絕,石鴻博早已飛身撲到,左掌一撥,右掌斜劈,張丹楓認得其中藏著分筋錯骨手的最上乘手法,不敢怠慢,一挫身一翻掌,反手劈去,石鴻博雙掌一合,驀然往外一分,解開張丹楓的攻勢,伸開十指便抓,看來用的是鷹爪功,但只要被他搭上,立刻便是筋斷骨碎之災,他底子裡仍是分筋錯骨的功夫。

  張丹楓退後兩步,一掌拍出,呼呼帶風,接著又是一記長拳,左掌右掌,直如巨斧開山,鐵錘鑿石,拳風所至,迫得眾武士紛紛退後,登時騰出一片空地,那萬壽閣占地甚廣,可以筵開百席,不覺擁擠,那幾張圓桌隔著了一堵人牆,而且離開兩人比武的場心也有三丈開外,桌上的杯盤碗碟,仍是震得嘩啷啷地一片作響,幸而都是黃銅或白玉的器皿,要不然定給震碎無疑。

  石鴻博的分筋錯骨手雖然是天下第一,苦於被張丹楓的拳風所迫,近不了身,鬥了三十來招,仍是不分勝負,石鴻博早在皇帝面前誇下海口,這時戰張丹楓不下,深覺面上無光,心中焦躁,驀地一聲大喝,欺身撲進,只聽得「蓬」的一聲,石鴻博的肩上挨了一拳,但卻已搶進內圈,來扭張丹楓的手腕,張丹楓拳勢一收,回掌護身,竟給他迫得連連後退!

  分筋錯骨的手法利於近身肉搏,石鴻博以這門絕學稱霸武林,被他搶入內圈,攻勢更見凌厲,以張丹楓的功力,拳勢也自施展不開。御林軍統領婁桐蓀見師父占了上風,大聲喝彩。酣斗間忽見張丹楓呼呼呼連劈三掌,這三掌突然轉守為攻,胸前門戶大開,婁桐蓀心道:「可笑你以天下第一劍客自命,竟不懂得我師父這手分筋錯骨手的神妙,你如此欺敵強攻自露破綻,當真是自取其辱了!」正待大聲叫好,只見石鴻博右掌一迎,左掌一搭,搭上了張丹楓的掌背,右掌立刻反手斫下,眼見張丹楓的手腕就要給他斫斷,而且下一手左掌只要往上一勾,張丹楓的胸骨也必然要被他扭斷,雲重見了這個情形,也禁不住大驚失色,要知這兩手都是最上乘的分筋錯骨手的狠毒絕招,張丹楓縱是武學通玄,這兩記絕招,也未必能一齊避過!

  婁桐蓀的「好」字剛剛喊出,忽見石鴻博「呵呀」一聲,雙掌都撤了回來,「登,登,登!」地倒退三步,臉上現出慚愧的神色,原來張丹楓在連劈三掌之時,早已料到石鴻博會使出那兩記毒招,他自露破綻,其實是誘敵之計,把真氣全提到胸口「璇璣穴」的周圍三寸之處,果然石鴻博左手那一抓正正向著這個方位抓下,但覺張丹楓胸口的肌肉軟綿綿地竟把他的五指吸住,驀然間一股無形的勁力反彈出來,石鴻博虎口酸麻,身形一晃,扭住張丹楓手腕的那隻右手,未曾使出勁力,也給張丹楓一掙掙開,但見張丹楓左手中指指尖一翹,正正對著自己的咽喉要害,石鴻博領教過他的一指禪功夫,知道只憑這一指之力,便可以穿牆洞壁,何況是喉頭的脆骨,石鴻博這一嚇魂飛魄散,慌不迭地把雙掌盡撤出來,卻見張丹楓微微一笑,並未乘他雙掌還來不及回防之際,乘勢戳來。

  張丹楓也自心中暗呼「僥倖」,心道:「若然這老頭兒看破我的預謀,那一抓只要離開璇璣穴三寸之地,我就要與他同歸於盡。」憐惜他這身絕學武功,更兼看在他是老輩的分上,更不忍取他性命,中指一勾,收了回來,微微笑道:「石老前輩的分筋錯骨手法,果然是世上無雙,張某心服口服,咱們可不用再較量了吧?」

  石鴻博滿面漲紅,不知所措,那穿著長衫、頭戴儒冠的粗豪大漢忽地跳了出來,手捏一把鐵扇,迎風一迎,大聲說道:「張丹楓,楚某不才,躬逢盛會,非得領教你天下第一劍的劍法不可!」不由分說,鐵扇一指,便插進兩人中間。雲重、雲蕾聽他自報名頭,這才知道他是鐵扇書生楚大齊,此人讀書不成,轉而習武,長相粗豪,卻偏偏風流自賞,愛作儒生打扮,歡喜掉文,但他雖然粗野無文,那身武功卻是非同小可!

  眼見張丹楓便要被楚大齊與石鴻博聯手圍攻,雲重勃然大怒,雙臂一振,將堵在前面的武士掃得歪歪斜斜,越眾而出,大聲喝道:「當真是鴻門宴麼?」反手一掌,把楚大齊的鐵扇盪開,正待進招,卻見張丹楓縱聲笑道:「這話應該請問皇上!」飛身一掠,快如閃電,竟然從那堵人牆上空飛過,直撲御座。眾武士驚醒之時,張丹楓已撲到了皇帝的身旁,眾武士登時大亂。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張丹楓一爪抓下之時,祈鎮向後一靠,牆壁忽地裂開一道門戶,待張丹楓撲到,祈鎮已是躲進去了。就在這個時候,侍候在皇帝身邊的屠龍尊者和摘星上人也已掄刀發掌,阻止了張丹楓的去路。

  只聽得祈鎮在複壁內傳聲叫道:「張丹楓意欲弒君,大逆不道,著即擒來,格殺不論。雲重心懷不忿,詆毀君上,亦屬罪無可赦,一併擒了。」張丹楓大笑道:「連於閣老也給你以叛逆不道之罪處死,丹楓承受此罪,榮幸之至,雖死何辭!」他本欲擒著祈鎮,作為人質,衝出重圍,哪知祈鎮也早就布下機關,存心將他除掉。但見眾武士如潮湧至,張丹楓這一生屢經風浪,卻還未有過今次之險,心中自思:只怕當真要豁出性命了!

  摘星上人的「摘星手」以快、狠、變三字著名武林,那一掌劈來,後發先至,張丹楓一聲冷笑,朝著他的虎口,中指一彈,若是武功稍弱,這一彈非給他彈斷筋脈不可,摘星上人的掌法變化甚多,一見不妙,手腕一擰,掌鋒立刻偏開,換了一個方向,化掌為拿,轉抓張丹楓的琵琶軟骨,張丹楓笑道:「快、狠、變三字果然名不虛傳,再練十年,可以成為第一流高手了!」肩頭一撞,一個旋身便反臂擒拿,這樣一招兩用,比摘星上人更快更狠,一面用鐵肩膊的陽剛之力,一面用擒拿手的陰柔手法,摘星上人饒是武功多變,也無善法招架!

  但見紫墨色的刀光一閃,屠龍尊者這一刀覷准了張丹楓的肩胛骨砍下,他在蒼山被雲重拗折了一條手臂,兩年來苦練獨臂刀法,雖然出手較摘星上人稍慢,但這一刀砍下,又狠又准,卻是比一般刀法都厲害得多。

  卻見張丹楓既不招架,也不閃避,仍然伸掌攻擊摘星上人,屠龍尊者心中一凜,反而不敢恣意劈下,但聽得哎喲一聲,摘星上人給張丹楓一掌擊倒,幸而他變化得快,要不然手腕也被扭折。就在這同一時間,張丹楓的肩膊一撞,卻把一個身材魁偉的武士撞得恰恰向著屠龍尊者飛來,水牛般的身軀撞得屠龍尊者也幾乎跌倒,屠龍尊者絕對料想不到張丹楓竟然會出此怪招,那柄含有劇毒的屠龍刀竟然插進了自己人的心窩!

  摘星上人猶未爬起,屠龍尊者被那武士壓住,毒刀也還未來得及拔出來,張丹楓身手何等快捷,趁這時機,一個盤龍繞步,避開了左面襲來的一刀,反手一拿,又把右面衝來的一名武士的脈門扣著,一把提了起來,就將他作為兵器,一個旋風急舞,掃倒了幾個近身的御林軍統領,大喝一聲,以大摔碑手的功夫,將那武士朝著人叢之中擲去,登時沖開了一條出路,眼光一射,只見雲重雲蕾已在合戰那個鐵扇書生楚大齊。

  雲重的師父董岳獨得玄機逸士「大力金剛手」的秘傳,以外家硬功兼有內家勁力,武林之中,無人可與匹敵,雲重苦練了十年,雖然尚未及師父盛年,但也有了八九成火候,滿以為可以一掌將那楚大齊擊斃,哪知楚大齊的武功,路數怪異之極,雲重那金剛猛撲的掌力,連環三掌,竟然被他的鐵扇一牽一搭一引,輕描淡寫地便將那威猛無倫的掌力卸掉了。張丹楓尚未衝出重圍,見這情形,急忙揚聲叫道:「剛柔兼濟,陰掌防身,陽掌擊敵。」原來若論到本身的功力,楚大齊實是不如雲重,但他這鐵扇功長於以巧降力,相同於太極拳的「四兩撥千斤」之理,只要被他的鐵扇搭上,不但可以卸開敵人的勁力,而且可以迫令敵人失去平衡,重心不穩,幸而雲重的內外功夫均已到了一流境界,定著重心,還不至於給他借力反擊。

  雲重得張丹楓傳聲提醒,一掌護胸,一掌應敵,以剛柔兼濟的掌力謹慎周旋,楚大齊果然不敢欺身躁進,但見他扇子倏張倏合,合起來時,便當作點穴钁使,張起來時,卻又是蛾眉刺和刀劍的路數,那十幾支扇骨,都是精鋼所鑄,支支鋒利,的確是一件罕見的外門兵器!雲重一時未能適應,竟然給他迫得只有招架之功,卻無還手之力。

  雲蕾見狀不妙,猱身撲上,楚大齊扇子一張,反手揮去,忽地眼神一亂,但見好像有四五個紅妝少婦,同時撲了上來,手中鐵扇,幾乎給雲蕾劈手奪去,剛剛避過,「卜」的一聲,肩頭已是中了雲蕾一掌,幸而他長於內力化勁的功夫,雲蕾那一掌雖然擊個正著,他肩頭一沉,那掌力也完全消解了。

  並不是雲蕾的武功勝於雲重,原來武學之道,相生相剋,雲重的武功,以剛猛為主,遇上了善於以巧降力的一等一高手,就要反為所克。雲蕾自幼便習穿花繞樹的輕功身法,若只論身法的輕靈,她還在丈夫張丹楓之上,楚大齊的鐵扇休想沾得著她,而楚大齊又不似雲蕾,有強勁的掌力防身,因此碰到了雲蕾,又恰恰被她克住,不過數招,立刻處於下風,只有挨打的份兒!

  石鴻博站在場邊,猶自發愣。要知他是武林中頂兒尖兒的角色,輸了給張丹楓,若非自盡,就該立即回鄉,從此閉門洗手,這才合乎他的身份,正躊躇間,婁桐蓀走了出來,對他恭恭敬敬地施了個禮,說道:「請師尊助楚師叔一臂之力。」石鴻博眉頭一皺,道:「桐蓀,難道你不知道江湖上的規矩麼?」婁桐蓀道:「稟師父,這裡是皇宮大內,並不是江湖道上。」石鴻博怔了一怔,想道,「不錯,我是皇上厚禮聘來,雖然沒有受任何職位,也算是食君之祿的了,怎可不分君之憂?而且,我若就此一走了之,皇上他能原諒我麼?」婁桐蓀又道:「師尊偶一失手,算不了什麼。除了楚師叔和弟子,也沒人看得出來。師尊若然自己認輸,從此閉門洗手,那不但是折了我派的威名,而且,而且……嗯,皇上萬一起疑,師尊你在太原有家有業,也有點不大便當呵!」石鴻博勃然色變,旋即又嘆了口氣,道:「不必多說,我明白啦!」

  抬頭一看,但見楚大齊已給雲重、雲蕾迫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石鴻博喝道:「雲狀元,你究竟曾是朝廷臣子,膽敢不遵皇命,妄自拒捕!」驟然出手,五指如鉤,一爪抓下,雲重反手一掌,「蓬」的一聲,兩人都各自震退三步,楚大齊叫道:「讓我來對付他。你來收拾這個女賊。」楚大齊忌憚雲蕾,對雲重卻自問有取勝的把握。

  石鴻博眉頭一皺,他倒並不是畏俱雲重,卻因他的分筋錯骨手法必須近身肉搏,才能克敵制勝,實是不願用來對付女流,但見楚大齊已搶上前去纏著雲重,在勢不能與他「爭功」,雲蕾反手一揚,錚、錚、錚,三朵金花齊發,分取石鴻博、楚大齊、婁桐蓀三人,石鴻博衣袖一卷,將金花收去;楚大齊鐵扇一揮,也將金花打飛;婁桐蓀功力稍遜,卻給金花打穿了肩頭軟骨,登時血流如注,不敢上前助戰,慌忙跳出閣子,恨恨說道:「縱算你三人有天大神通,今日也難逃出我的天羅地網。」自到御花園去親自布置不提。

  石鴻博雖然捲去了她的金花,心中也自微微一凜,想道:「若然她再連環疾發,我可抵擋不住。」不敢讓雲蕾再有空暇偷發暗器,急忙飛步追前,雙袖齊揚,一招「雙龍汲水」,要用「飛袖流雲」的絕技將雲蕾摔倒,哪知雲蕾的身法快如閃電,石鴻博雙袖未曾卷到,她已倏然間從另一個意想不到的方位撲了過來,一掌劈下。

  雲蕾方慶得手,忽聽得石鴻博喝道:「給我倒下!」手指突然從袖管中穿了出來,雲蕾大吃一驚,這才驀然想起,石鴻博的分筋錯骨手正是長於近身肉搏,巴望不得自己近他身前,這一掌劈下,正好被他就勢一扭,手腕非折斷不可!

  好個雲蕾,就在這間不容髮之際,一個「細胸巧翻雲」倒縱出一丈開外,兩人都暗暗叫了一聲「好險!」但比將起來,雲蕾的輕功雖好,近不了身,終是吃虧。石鴻博幾乎吃了雲蕾一掌,心中也是又驚又怒,惡氣陡生,再無顧忌,步步迫近,雙掌翻飛,十指如鉤,縱橫穿插,立心要用分筋錯骨手來將雲蕾挫敗。

  雲蕾用穿花繞樹身法,左兜右繞,好幾次從他的掌下穿過,卻連衣角也沒有給他勾著,雖然如此,究非善法,幾度盤旋進退之後,雲蕾忽地一聲長嘯,玉手一揚,手中已多了一條綢帶,這本來是她束腰用的,如今卻要拿來當作兵器。

  綢帶舞動,夭矯如龍,竟然帶著勁風,向石鴻博的面門刷下,石鴻博心中一凜,想道:「她居然能把綢帶使得似軟鞭一樣,雖然內功還不若她的丈夫,也算難得的了。」反手一抓,他以分筋錯骨手冠絕武林,手法何等快捷,一爪抓去,竟然抓了個空,那條綢帶只微微一偏,又「刺」向他的「肩井穴」,這條綢帶,被雲蕾使上了內家真力,不但可以當作軟鞭,還可以作點穴的利器。石鴻博更不敢輕視,隨著綢帶的舞動,起落跳躍,霎時間過了十多二十招,雲蕾固然近不了他,他在一時之間,也抓不著雲蕾的腰帶。

  那一邊雲重和楚大齊也打得個難解難分,雲重解下圍在腰間的軟刀,展開五虎斷門刀法,刀光閃閃,霍霍生風,每一刀斫出,都是力沉招捷,楚大齊仍然用以巧降力的打法,鐵扇忽張忽合,遮攔得風雨不透,雲重這一路極剛猛的刀法,竟是被他見招拆招,見式拆式,雖然雲重的每一刀都沉重之極,卻都被他輕描淡寫地化開。所以在表面來,雲重似是占了八成攻勢,實則是楚大齊以逸代勞,穩持先手,消耗雲重的氣力。而且他也並不是只守不攻,那鐵扇一合之時,便立即乘瑕抵隙,點打雲重的三十六道大穴。幸而雲重得張丹楓的指點,一手運刀,一掌仍然以大力金剛手法護身,一時之間,還是彼此相持之局。

  再說張丹楓擊倒了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之後,立即沖入武士叢中,掌劈指戳,不過一盞茶的工夫,便接連傷了十數名敵手,但圍攻的武士,不下百人,重重圍困,一時之間,卻是不易衝出,張丹楓在百忙中抽眼一看,但見雲重、雲蕾都已陷於劣勢,心中一急,陡然奮起神威,這時正有兩個手舞八角金錘的御前侍衛,左右合擊,雙錘打下,距離張丹楓的頭頂不到五寸,張丹楓一聲大喝,雙掌齊出,一手執著一個侍衛,猛地一碰,雙錘交擊,轟隆地一聲大響,張丹楓鬆手輕輕一推,這兩個侍衛被他碰得頭昏眼花,金錘兀自舞動不休,將周圍的武士打得頭崩額裂,紛紛走避。

  張丹楓縱聲大笑,又衝出了丈許之地,另兩名使劍的武士是崑崙派朗月禪師的高足,一手崑崙劍法,也曾在江湖上得過盛名,名列大內八大高手之內,不知厲害,飛身急上,兩人不約而同地挽了一個劍花,同時出手,一個劍刺張丹楓的左肩井穴,一個劍刺張丹楓的右肩井穴,雙劍齊出,勢道凌厲之極,張丹楓大笑道:「來得正好,借劍一用!」劈啪兩聲,這兩個人尚未看清他用的是什麼手法,已是各自被打了一記耳光,手中的長劍也被張丹楓劈手奪去。

  只聽得張丹楓縱聲笑道:「看在朗月禪師的面上,饒你不死!你兩個還不配用劍,快回崑崙山去再練十年!」雙劍一展,登時如虎添翼,只見劍鋒所至,喊聲四起,兵器拋滿一地,張丹楓展開了雙劍合璧的戰術,專刺敵人手腕上的關節要害,只一招就要叫他兵器撤手,雙劍疾發如風,連傷了二三十名武士,當者辟易。這時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方自追到,張丹楓已衝出重圍!

  雲蕾見丈夫衝出,心中大喜,一個疏神,被石鴻博抓著了綢帶,一扯扯斷!張丹楓叫道:「雲妹!接劍!」長劍一拋,石鴻博也縱身來搶,雲蕾手快,把劍搶到手中,石鴻博三指一伸,扣她的手腕;說時還,那時快,但聽得張丹楓一聲長笑,雙劍合璧,配合得妙到毫巔,宛如兩道銀蛇,疾飛而出,一倏向左,一倏向右,一個盤旋,便將石鴻博圈在當中,石鴻博大吃一驚,不暇細思,仍然照著原來的方向,弓身一躍,伸手一抓,接著使一個「燕青十八翻」的招數,身形墜地,滾出三丈開外,依稀聽得張丹楓贊了一個「好」字,這才覺得頂上一片沁涼,頭頂上本來就已稀疏的頭髮竟被削了個乾乾淨淨!

  石鴻博老羞成怒,厲聲叫道:「張丹楓你辱我太甚,這幾根老骨頭送給你吧!」其實張丹楓這個「好」字確是由衷之言,原來石鴻博那一招以攻為守,恰恰迫得雲蕾腳步斜移一步,除了用這冒險的一招,絕不能脫出雙劍合圍的圈子!

  石鴻博卻把張丹楓的贊語當為譏誚,奮不顧身,又再撲來,張丹楓眉頭一皺,道:「這老兒脾氣倒硬,雲妹,刺他手腕關節!」雙劍左右一圈,倏地又同時刺出,石鴻博雙手籠在袖中,雙袖一拂,但聽得嗤嗤兩聲,兩條長袖又被截斷,這本在石鴻博的意料之中,正擬待他們未及換招之際,出手攻敵,哪料張丹楓與雲蕾的雙劍合璧之術,已練到心意相通、變幻無方的妙境,雙劍根本不用換招,劍鋒一顫,兩柄劍陡然間,遞出五寸,要知高手拼鬥,所爭不過毫釐之差,石鴻博以為他們的招數已經用老,哪料他們的劍勢竟然未衰,這卻大大出乎石鴻博的意料之外!

  劍風掌影之中,但聽得「嗤」的一聲,石鴻博的腰帶又給張丹楓劍尖挑斷,這還是他趨避得快,而張、雲二人的劍勢又剛剛放盡的緣故,要不然再待雙劍一合,縱然他武功再強十倍,不死也得重傷。

  石鴻博費盡心機,冒險進招,屢遭挫敗,反弄得衣裳破碎,狼狽不堪,只聽得張丹楓又贊了一個「好」字,大聲說道:「石老前輩,你能在雙劍合璧之下,連擋三招,當今之世,能與你並駕齊驅的也只是有限的幾人了。晚輩佩服之極,以你的武功威望,德邵年尊,還側身在這班奴才之中,聽人差遣,實在是有辱身份!請聽晚輩一言,早早回家去吧!」

  石鴻博倒吸了一口涼氣,張丹楓這番說話,句句刺在他的心上,其實他這次出山,倒並不是為了求取功名富貴,而是想令他這派武功,揚名天下,而他自己,也從來不作武林中第二人想,哪知進了大內之後,第一次交手就碰到了張丹楓夫婦,算起輩分來,還是比自己晚了兩輩的人,而自己卻僅僅只能抵敵三招,還幾乎傷在雙劍合璧之下。登時雄心盡戢,壯志全灰,長嘆一聲,立刻跳過欄杆,逃出皇宮。從此果然聽了張丹楓之勸,棄掉家業,攜帶家人,隱居山林,再也不問世事。

  那邊廂,雲重和楚大齊正斗到吃緊的關頭,雲重的三十六手五虎斷門刀法剛剛使完,正擬周而復始,變招換力之時,楚大齊突然變守為攻,鐵扇一張,倏地搭著刀背,雲重那一刀剛剛斫出,被他鐵扇一引,重心不穩,身子前傾,楚大齊立下毒手,一掌拍出,忽見眼前青光一閃,張丹楓的劍尖已刺到了他的虎口,楚大齊大怒叫道:「好哇,這樣子偷施暗襲,算哪門子的好漢!」鐵扇一轉,閃過雲重的身後,好不容易,才避過了這一險招。

  張丹楓哈哈笑道:「高手臨敵,理該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我到了你的跟前,你還不知,尚敢自誇好漢麼?我若有心殺你,這一劍不刺你的虎口,刺你的咽喉,你的鐵扇怎麼轉得過來?再說到江湖規矩,今日我等只有三人,你們的大內高手,卻已傾巢而出,這又是怎麼個說法?」楚大齊冷汗沁肌,心中自思:「他那劍若然改刺咽喉,當真是避無可避!」強顏答道:「張丹楓,我不與你鬥嘴,來,來!咱們比劃幾招!」張丹楓叫道:「雲兄,你替我暫時擋一擋這一班奴才!」一個盤龍繞步,與雲重成了犄角之勢,揚聲說道,「楚大齊,你只要能擋我夫婦三招,我夫婦一齊自縛,成全你一件大功!」陡然間,雙劍一合,將楚大齊圈在當中。就在這同一的時間,只聽得砰砰兩聲,原來是雲重施展了大力金剛手法,將最先追來的兩名武士摔下了石階!

  這雙劍合璧之術,乃是玄機逸士畢生心血之所聚,張丹楓與雲蕾當年未經練習,第一次出手,就挫敗了黑白摩訶(事詳拙著《萍蹤俠影錄》),而今做了十多年夫婦,配合得更是天衣無縫,雙劍一合,登時把楚大齊前後左右的退路,全都封著,楚大齊這一驚非同小可,仗著他那一身怪異的武功,在雙劍交叉之下,滴溜溜一轉,鐵扇一揮,以絕妙的卸力功夫,卸去了雲蕾的五成勁力,扇柄一格,咔嚓一聲,被張丹楓截了兩處缺口,出盡平生絕技,才堪堪地拆開了第一招。雲蕾心中暗叫可惜,只因張丹楓想與皇帝談判,不願帶劍入宮。要是他們把青冥與白雲兩把寶劍帶來,楚大齊的鐵扇早已截為兩段了。

  張丹楓笑道:「這一招擋得還算不錯。」青鋼劍信手一招使出,劍勢迫得楚大齊斜走三步,雲蕾那一劍卻剛好從這方向刺來,楚大齊無法抵擋,翻身仆地,雲蕾劍鋒過處,將楚大齊頭上的方巾削去,張丹楓笑道:「爬起來,再接這第三招。」張丹楓這一招其實就可取他性命,所以不取,乃是故意讓雲蕾折辱他,令雲蕾消一口氣的。

  楚大齊明知不敵,拼了一死,驀然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反手一揮,鐵扇一抖,分點雲蕾的七處大穴,他知道雲蕾武功稍遜,冒死反擊,端的是出手如電,凌厲非常,哪知他快,別人更快,就在他那扇子揚起之時,張、雲二人亦已是雙劍齊出,但見劍光點點,有如繁星殞落,浪花飛濺,楚大齊大叫一聲,鐵扇截為四段,右手被削去了兩指,身上也同時受了七處劍傷!張丹楓喝道:「饒你一命,還不快逃!」原來張丹楓念他的武功也已練到了第一流境界,在雙劍合璧之下,也能硬接一招,故此那七處劍傷,都並不是戳他要害。

  這時摘星上人與屠龍尊者率領數十名武士,也已合圍,但張丹楓夫婦雙劍在手,這干人哪裡攔擋得住,見雙劍起處,碰上的不死便傷。摘星上人叫道:「退出閣子,再圍困他!」話未說完,張丹楓與雲蕾一左一右,雙劍已似奔雷閃電般地殺到!摘星上人身軀一矮,抓起了兩個武士,左右一擋,那兩名武士都給長劍穿過了前心。張丹楓喝道:「好狠毒的惡賊!」抽劍再刺,摘星上人已溜出閣子,逃入花園,眾武士見摘星上人為了保全自己,不惜找人替死,更是寒心,當下紛紛逃命,一鬨而散。

  張丹楓與雲蕾、雲重闖出了萬壽閣,踏入了御花園,忽聽得婁桐蓀哈哈的大笑之聲,叫道:「張丹楓,縱算你有天大的神通,今日也難逃過我的天羅地網!」但見花木叢中,人影綽綽,原來是婁桐蓀調來了一千名神箭營的弓箭手,早已埋伏在外,一聲令下,強弓猛弩,四面射來,千箭如蝗,把張丹楓等三人當作了活靶子!

  張丹楓與雲蕾雙劍交舞,迫起了一圈銀虹,利箭射入圈中,紛紛折斷,雲重也以大力金剛手法,將射來的箭,在離身八尺之外震落。但那一千名神箭手,都是從御林軍中精選出來的,強弓猛弩,從四面八方射來,只要稍一疏神,中了一支,便休想逃命。千箭如蝗,密集如雨,張丹楓等三人本事再大,也難以衝破這個箭陣。

  張丹楓悽然笑道:「小兄弟,今天只怕是咱們最後一次的聯劍對敵了。你說,咱們是再拼掉他百數十個鷹爪孫呢,還是再這樣地挨下去呢?」張丹楓在十餘年前初遇雲蕾之時,雲蕾正是剛離師門,女扮男裝,行走江湖,張丹楓叫她做「小兄弟」已叫慣了,結婚之後,改稱「雲妹」,但有時在閨房之中笑謔,這「小兄弟」三字仍會衝口而出。這時在此極度緊張之際,忽聽得張丹楓叫出舊日的稱呼,雲蕾情不自禁地甜甜一笑,說道:「大哥,但憑你的意思!」話語中充滿了對張丹楓的信賴。

  在這樣密集的箭雨之下,若然強行衝出,自是九死一生,但若像目前這樣,雙劍配合,互相照應,不移動身形,雖然暫可支持,但終是坐以待斃。張丹楓一生中經歷過無數艱險,尚能當機立斷,但這一回卻有點躊躇莫決了。就在他們說話之際,稍一分心,有兩支利箭居然射入劍光封鎖的圈中,張丹楓衣袖一甩,將它拂落,但覺勁力不小,顯然是高手所射,張丹楓咬一咬牙,正想說道:「衝出去吧!」忽覺那箭雨好似比較疏了,張丹楓凝神一聽,忽地叫道:「火焰彈!」只聽得噼噼啪啪的炸裂聲,天空中突然飛下十數朵火花,爆裂開來,火花四濺,雲蕾道:「咦,他們為什麼要放這種暗器?」張丹楓道:「這火焰彈是從外邊射來的!」

  轉眼之間,又是十幾枚「火焰彈」和「蛇焰箭」射了進來,火焰彈專在弓箭手的頭頂上空爆炸,火星濺處,觸著頭髮衣裳,便燒起來,蛇焰箭挾著一溜火光,卻似毫無目的地亂射,射到花木叢中,便立即燃起一片火頭,看來火焰彈乃是對人,蛇焰箭乃是對物。

  傷人也還罷了,御花園中起火,可是非同小可,婁桐蓀分出一部分人去救火,蛇焰箭四處亂射,撲滅了一片火頭又起一片火頭,御花園又是天下最大的花園,那一千名弓箭手亦不過僅僅包圍在萬壽閣的周圍,占著園子的一角而已,再過一陣,不但這一角起火,靠近內宮那一角也起了火頭,宮娥太監的呼號聲奔跑聲也傳出來。

  張丹楓大叫道:「快衝出去!」這時射來的弓箭更疏了,摘星上人率領有二三十名武士堵著第一圈,張丹楓兔起鶻落,倏地就撲進第一層包圍圈,一伸手抓著了摘星上人的肩胛骨,只聽得「勒」的一聲,卻扯下了他披在身上的袈裟。

  摘星上人的武功長於變化,以張丹楓的功力,若然換了別人,這一抓萬難逃脫,摘星上人居然能在危急之際,施展「金蟬脫殼」之計,舍掉了身上的袈裟,張丹楓先是一愣,繼而笑道:「看在你這手烏龜縮頸功夫的分上,就再饒你一次。」袈裟一展,又掃翻了幾個武士。

  這時御花園裡又起了十幾處火頭,御花園中住的,多是皇帝寵愛的妃嬪宮娥,而亭台樓閣建築的華麗,更勝於正宮大殿,若給火勢蔓延,那真是不堪設想之事!

  就在宮娥太監的呼號聲中,西北角忽然傳來一聲長嘯,繼而東南角也傳出了粗豪的嘯聲,片刻之間,嘯聲此起彼落,御花園中各處的守望台紛紛鼓起警鐘,報導發現刺客,這一來園中的武士更是亂成一片。

  張丹楓笑道:「來人真是聰明絕頂,除了放火之外,確是再無別法退掉這一大批的御林軍。」雲蕾道:「大哥,你聽來的共是幾人?」張丹楓道:「這嘯聲聲聲不同,好像是混進了許多人,其實只是兩人所發。」雲蕾道:「這兩人的武功,不在你我之下。大哥,我可並未聽你說過在京師有這等本事的好朋友。」張丹楓心中一動,笑道:「也許是未曾相識,而有意與咱們結交的朋友吧。哈,他們這份禮物送得太厚了,不由得咱們不去回拜他了!」

  張丹楓等三人舒了口氣,婁桐蓀、陽宗海等人可是著急非常,權衡利害,只得放鬆對張丹楓的包圍,陽宗海大叫道:「救火要緊!」婁桐蓀大叫道:「保駕第一!」摘星上人也大叫道:「快隨我來捉拿刺客呀!」「救人!」「保駕!」「快拿刺客!」種種叫聲,亂成一片,霎時間,那一千名神箭手散去了八九百人!

  張丹楓笑道:「摘星老道送給我這件袈裟,正好派上用場!」袈裟一抖,有如大鵬展翼,沖入火場,火勢還未很大,被袈裟一撥,火焰兩面分開,雲蕾、雲重隨在張丹楓身後,飛掠而過,越過了四五處火場,袈裟燒了起來,但他們也到了御花園的後門,屠龍尊者和十多名武士正在那裡救火,做夢也想不到張丹楓竟然來得如此之快,火煙遮眼,還以為是自己人,待到驟然認出了是張丹楓時,「呵呀」一聲剛剛出口,就被張丹楓用那著火的袈裟迎頭一罩,雲重施展大摔碑手的功夫,一把將他抓起,拋入了火堆裡面。

  這十多名武士哪裡還敢抵敵,當下一鬨而散,雲重奮起神威,大喝一聲,「大力金剛」手以十成真力發出,只一掌就震坍了那包著鐵皮的厚木宮門,御花園的後門外面就是景山,張丹楓等三人安然脫險,逃至山上,回頭一望,御花園中的火勢還沒有撲滅!正是:

  可憐報國英雄志,都被沖天一火焚。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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