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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危機

2024-04-30 00:44:22 作者: VIVIBEAR

  王宮裡的紅葉已經開始飄零,掉落的紅葉細細碎碎鋪滿庭院,仿佛織就了一地華錦。

  此時,身在王宮的長恭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昨夜本來想找恆伽一起去流花苑,卻不知他跑去了哪裡,只好一個人去那裡找線索,結果還被灌了好幾杯酒。

  這幾天恆伽好像一直都很忙碌,也不知在忙什麼事。那個朱剛的相好小琴姑娘,嘴巴實在太嚴,愣是什麼都沒打聽出來。雖然狐狸告訴她已經想到了讓小琴開口的好辦法,但她總是不放心,尤其一想到三哥現在身陷牢獄,她更是心如刀割,滿腦子都是如何為三哥洗脫罪名的念頭。所以,當九叔叔今天叫她來陪他喝酒時,她根本一點心思也沒有。

  「長恭,你今天可是心不在焉啊。」高湛漫不經心地道。

  

  長恭望著手裡的酒觴,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問高湛到底想怎麼處置三哥,因為之前她問過幾次,都被他給搪塞過去了。雖然他向她保證了不會傷及孝琬的生命,但她總還是感到有些忐忑不安。現在她倒是希望九叔叔能一直拖著,這樣就能給她更多的時間找到證據。

  只要找到朱剛,那張契約的謊言就會不攻自破。至於如何說服他,就算她拼了這條命也一定要讓他說出真相。

  「九叔叔……我三哥……」想到這裡,她抬起頭想詢問,卻發現九叔叔的眼睛正牢牢盯著她,瞳孔中浮現著一抹妖冶的血紅色,似乎正將一股幾乎無法抑制的深重怒氣和懷疑隱藏了起來,隱隱又流轉著一抹詭譎陰沉。

  九叔叔的眼神——好恐怖……她背後驀地冒起了一股寒氣,不知為什麼,今天從進來開始,就一直覺得九叔叔好像哪裡不對勁,整個人都有些怪怪的。

  壓抑著苦悶的心情,她一口飲盡了觴中的酒。高湛示意旁邊的宮女上來添酒,只見那宮女笑吟吟地走了過來,就在走到長恭面前的時候,小宮女忽然腳下不穩,整個酒壺竟然掉在了長恭的身上!

  長恭猝不及防地站了起來,酒水順著她的衣服往下流……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請皇上、王爺饒奴婢一命!」小宮女嚇得立刻跪倒求饒,渾身直哆嗦。

  高湛的臉上皆是冷酷之色,「好大的膽子!來人,立刻將她……」

  「九叔叔……她也不是故意的,就饒了她這一次吧。」長恭顧不得自己的狼狽樣,急忙打斷了高湛的話。

  高湛想了想後,罕見地對那個宮女說了一句:「今天看在蘭陵王為你求情的份上饒你死罪,自己去領十杖吧。」

  「九叔叔……」看到他的臉色,長恭知道自己再多說也沒有用就閉上了嘴,九叔叔能就如此饒了那宮女的性命,已經大出她的意料了。

  「長恭,你隨我來。」高湛站起身來,示意長恭跟他進了房間。

  一進房間,高湛就吩咐下人們拿來一套乾淨的便服,「長恭,你這個樣子會感染風寒,趕緊把衣服換了吧。」

  長恭愣了愣,連忙搖頭,「算了,九叔叔,我還是回去吧。」

  「不能在這裡換嗎?」高湛的神情變得有些奇怪,「你我都是男子,在我面前換衣服也沒有什麼關係吧,或者,我讓宮女來服侍你換?」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我還是先回去吧。」長恭感到一陣心慌意亂,九叔叔今天是怎麼了?

  「還是說,有什麼不能在我面前換的理由嗎?」他眯起眼睛,似乎在打量著什麼。在他銳利陰鷙的目光下,她感覺無處可遁。

  這句話晴天霹靂般地擊中她的心底,她此刻仿佛能感受到自己的雙眸頓時放大又迅速縮小的慌亂感,強硬地阻止正在微顫的身體。

  九叔叔他,難道發現了什麼?難道他在懷疑……

  「還不快換了它?不然真的會生病哦。」他保持著平靜的神色,臉上雖帶著一絲笑意,但卻是沒有溫度的,比冰雪還要寒冷。

  她該怎麼辦?若是換作以前,她也許會把真相告訴他,可是經歷了上次生日的那件事之後,她的心裡總有些揮之不去的陰影。若九叔叔知道她是女兒身,知道她一直瞞著他,不知會多麼傷心和憤怒……她不敢冒這個險。

  「九叔叔,我不習慣穿別人的衣服……」在他逼視的目光下,她不由得低下了頭,無論在戰場上如何威風凜凜,可她在九叔叔的面前,卻不知為何怎麼也威風不起來。

  「長恭,你……你有什麼瞞著我是不是?」他的眼中流轉著一抹期待,柔聲道,「只要你親口向我坦白,我一定不會怪你,也不會生氣。乖,告訴我。」

  難道九叔叔真的在懷疑她?長恭覺得連自己的呼吸都要停頓了,空氣里死一般的寂靜,只能聽見自己沒有節奏的心跳聲。

  過了好久,她才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九叔叔,我,我哪有什麼瞞著你?」

  他神色一變,目光冷得嚇人,一股無法抑制的深重怒氣夾帶著濃濃的失望從他的心底湧起,又被他強自按捺住,儘量用平靜的語調開了口,「長恭,你說好不好笑?居然有人告訴我,說你不是一個男人,而是……」他的眼神里閃著一抹詭譎,「一個女子。」

  長恭的腦中嗡的一聲,牙齒不停地顫抖,那是連指尖都要凍結的恐懼感,幾乎剝奪了所有的知覺,甚至聽不見他接下來又說了些什麼……

  「長恭,你也很驚訝吧?」他微微笑著。

  長恭深深吸了一口氣,迫使自己從那種恐懼中回過神來,繼續勉強地笑了笑,「那,那可真是好笑,是什麼人這麼大膽敢編造出這種謠言?九叔叔你和我一起這麼久了,難道連長恭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嗎?」她頓了頓,「九叔叔,你不會相信這種謠言吧?」

  「我當然不會相信,因為我知道長恭一定不會隱瞞我任何事。」他的茶眸仿佛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深海漩渦,隨時都能將她整個人吸入其中。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只聽他又笑著說了一句:「既然這樣,就別那麼扭捏,趕緊把衣服換了就是,不然我可真以為你是個女子了。」

  長恭下意識地抓緊了衣角,無力地杵在那裡,不知所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她感覺自己就像只等死的獵物,天地雖寬,卻沒有她可以躲避的洞穴。

  九叔叔充滿懷疑的目光冷冷地灼烤著她,壓迫著她,威脅著她。她不知道能僵持多久,更不知道到底該怎麼做。

  九叔叔,明明就是在懷疑她……

  「長恭,你……在猶豫什麼?」他一步一步上前,逼近她。

  難道真的瞞不住了嗎?

  她不自覺地倒退了一步,「九叔叔,我……」

  「皇上,尚書令在殿外求見,」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門外忽然傳來王戈的聲音,「他有重要的事要立刻稟告蘭陵王。」

  一聽到這句話,長恭緊繃的神經頓時鬆了下來,見到了救星一般忙道:「九叔叔,恆伽來這裡找我,一定是很重要的事!趕快宣他進來吧!」

  高湛微微皺起了眉,怎麼又是斛律恆伽?

  儘管心裡有些納悶和不悅,但也順著長恭的意思說了句:「讓他進來。」

  不多時,恆伽就從殿外匆匆而來,在行完禮後抬起頭笑吟吟地望向長恭道:「長恭,你還不快些回去,剛剛從你府上傳來喜訊,你的寵姬小玉有喜了!「

  「什麼?!」長恭大吃一驚,正要否認時看到恆伽對她使了一個眼色。這一瞬間的默契立刻讓她明白了事有蹊蹺,雖然不明白是為什麼,但還是按捺住內心的驚訝,沒有說話。

  「所以我等不及趕來,將這好消息趕緊告訴你!你啊,總算後繼有人了。」恆伽泰然自若地笑著,又轉向了高湛,「皇上,您說這是不是件大喜事?這還得多虧您將那位美人賞賜給了長恭。」

  看著恆伽的笑,高湛只覺得胸膛里像是有什麼東西一下子抓住自己的心,然後狠狠地按進一盆冰水中。冰錐絲毫不留情地刺破心臟的外壁,又有冷水倒灌進去,帶著碎冰片裡應外合地扎著他的心。

  長恭——他有孩子了?原來……他已經寵幸過那個美人了?他竟然有孩子了……這麼說來,長公主對自己說的一切並不是真的?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若是真的如此,那朕要恭喜你了。」他微抿嘴角,在他們面前勉強維持著鎮定,內里卻早已是心如刀割。

  他不能忍受,不能忍受別的女人的身體裡孕育了長恭的骨血……不能忍受……他這才知道,比起知道長恭的心裡有所愛的女人,這件事更加無法讓他忍受……為什麼他會那麼愚蠢,將別的女人送給長恭……這個結果,完全是他一手造成的啊……

  此時此刻,他覺得那已經不是一種痛苦了,而是一種深沉的、冰冷的、刻在骨子裡再經由血脈流遍全身的絕望。

  「九叔叔,我先回去了,我得去看看小玉怎麼樣了。」長恭雖然有一肚子的疑問想問恆伽,但現在這個藉口正好解除了她身為女性的嫌疑,乾脆順水推舟地趁機離開。

  不對!

  長公主在這個時候完全沒有撒謊的必要,而且也不敢撒謊,畢竟她從小看著長恭長大……

  高湛將自己從那絕望的情緒里抽離出來,冷靜下來,只有這樣他才能理智地分析事情,發現其中的破綻。

  美人有喜?怎會如此湊巧,偏偏是在今天?而且長恭對這位美人幾乎隻字不提,可以說是完全沒有興趣,又如何會寵幸於她?

  再加上這次前來報信的人偏偏是斛律恆伽,此人素來精明,莫非是察覺到了什麼?但依照他的為人,又似乎沒有膽量欺君,明哲保身一向是此人的原則。

  到底……是真是假?他眉角一挑,想到了一個妥帖的辦法。

  「等一下,」高湛喊住正準備離開的長恭,「這是你的第一個孩子,定要格外注意。這樣吧,朕讓李御醫跟你同去,替你的姬妾把把脈,順便配一些保養身體的藥。」

  長恭心裡一陣驚慌,要是李御醫一起去,那不就當場全拆穿了?

  「長恭,還不快謝過皇上?」恆伽又悄悄地沖她使了一個眼色。

  長恭愣了愣,照著恆伽所說的做了。在抬眼時看見九叔叔那像是受了傷的眼神,突然心痛得糾結起來,想要立刻逃離。

  在回府的犢車上,長恭忐忑不安地望了一眼鎮定自若的恆伽,有很多問題想問他,但苦於一旁隨行的李御醫,又不便多說什麼,只得和恆伽不停地進行眼神交流。

  但他的眼神表達出同一個意思:放心,會沒事的。

  可是這讓她怎麼放心啊,明明她是女人,怎麼可能讓小玉有身孕啊?恆伽怎麼能撒這種彌天大謊,若是被拆穿了,那可就是欺君大罪啊!三哥這裡的事都還沒有解決,她實在不希望恆伽也攪進這趟渾水中……

  一踏進王府,長恭就察覺到府內的氣氛有些古怪。

  她沒有多想,帶著李御醫就進了馮小玉的房間。只見大娘也在房內,不過神情甚是古怪,一見她就將她拉到了角落裡,低聲急問道:「長恭,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怎麼可能?!」

  長恭面露尷尬之色,「大娘,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可真奇怪了,剛才小玉說不舒服,我就讓大夫來看了看,誰知大夫說她有了身孕。這,這也太奇怪了!」長公主又望了一眼站在門外的恆伽,「對了,尚書令怎麼這麼快便得到了消息?」

  長恭一頭霧水,搖了搖頭說不出話。現在,她更擔心的是被李御醫拆穿這個騙局。

  李御醫上前診了小玉的脈,忽然站起身來笑了笑,「恭喜王爺,這位夫人已經有兩個月身孕了。」

  長恭大吃一驚,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小玉居然真的有了身孕!難道,難道她和別人……不可能啊,小玉不是那樣的人。

  可看到小玉一副憔悴的模樣……她忍不住瞄了恆伽一眼,只見他的唇邊揚起了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容。

  這一切一定都和這隻狐狸有關……

  「既然已經確診了,就勞煩李御醫回去和皇上通報一聲,也請皇上安心。」恆伽彎了彎嘴角。

  李御醫連連點頭,「這是當然的。」

  好不容易等到送走了李御醫,長恭終於有機會可以問個一清二楚。

  「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是怎麼回事了吧?」

  恆伽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後關上房門,低聲道:「長恭,皇上是不是懷疑你是女子了?」

  長恭瞪大了眼睛,「你怎麼知道?」

  「果然如此。」恆伽斂起了笑容,「那日皇上召見我時,就問了許多奇怪的問題。當時我就感覺不妙,後來仔細一想就覺得皇上是在試探我,看我是否知道長恭你是女子,或者有什麼身為女子的蛛絲馬跡。」

  「皇上怎麼會忽然懷疑我是女子?」長恭搖了搖頭又道,「先不說這個,小玉有了身孕又是怎麼回事?」

  「那日我回去之後越想越不妙,皇上素來疑心大,光憑我幾句話根本打消不了他的疑心,他一定會來試探你。因此我先想了一個應對之策,串通馮小玉,讓她假裝懷孕,這樣皇上無論如何都不會認為你是女子了。今天我聽到皇上召見你,就冒險一試,看來還是有些用的。」恆伽頓了頓,「至於她的身孕,是因為服用了一種藥草,這種特殊的藥草一旦服下,在二十天內便會讓女子有懷孕的症狀。」

  「可小玉又怎麼會同意?」

  「哦,這個簡單,她本來就很喜歡你。我和她說了,為了幫你開枝散葉,皇上打算多賜幾個美人給你,令你很苦惱,如果她現在有身孕的話,問題就能解決了……所以她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原來你這幾天都忙這個去了……」長恭心裡一軟,隨即又立刻擔心起來,「這很危險你知不知道?萬一被拆穿的話,你想過後果有多嚴重嗎?這是欺君之罪啊,這,這根本就不是你的處世原則……」

  「我的處世原則嗎?」他微微笑了笑,忽然伸出手指輕輕彈了一下她嚴肅的面頰,「我可不覺得有什麼改變哦,因為一旦你是女子的身份被揭穿,我一樣也犯了欺君之罪。我們現在是一根繩上的兩隻蚱蜢,所以,我一定不能讓你出事。」

  他的處世原則……從闖入昭陽殿救了她那一刻起,就已經徹底地改變了……

  這個世上,也許還有比自己更重要的人……

  長恭摸了摸臉上被他彈到的地方,心裡湧起了一股不知是失落還是別的什麼情緒。

  「對了,小琴那裡你打算怎麼辦?」她剛剛略微舒展的雙眉又立即皺起來,一想到三哥,她的心情就變得格外沉重和悲傷。

  恆伽眨了眨眼,「放心吧,她那天漏嘴說了朱剛曾在上個月找過她。這個女人肯定知道些什麼,兩天內我一定把朱剛的下落找出來。」他想了想,又道,「長恭,關於小玉懷孕這件事的秘密,你對任何人都不要說,也包括你們高府里的人。」

  長恭一愣,「任何人?可是大娘她知道我……」

  「尤其不能告訴她。」恆伽蹙起了眉,「你想想皇上為什麼會忽然懷疑你是個女子?必然是有什麼人告訴了他。」

  「對,九叔叔說是有人告訴他我是女的!」長恭忽然想起了這件事。

  「這就是了,知道你身為女子的人根本就沒有幾個,除了我,就只有你大娘和從小隨你長大的丫環,還有小鐵。我和小鐵都不可能,所以這個告密的人多半是出自高府。」恆伽冷靜地分析道。

  「我大娘也絕不可能!」長恭立刻反駁道。

  「我也沒說是她,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恆伽站起身,「長恭,很多事情、很多人都是會改變的。」

  「行了,我知道了。」長恭臉色一沉,顯然是不高興了,「總之一定不會是大娘!」

  「高長恭,你永遠都是那麼天真。」恆伽也有些惱了。

  長恭帶著幾分不滿瞥了他一眼,忽然愣住了。她一直都沒有留意,不知從何時開始,再溫柔的眼神也掩飾不了他那雪一般肌膚下的黯淡,再優雅的笑容也彌補不了他那風流絕艷下的疲憊。此時的他還未脫去官服,灰暗的臉色讓他的疲勞一覽無餘。

  她的心微微疼痛起來,恆伽他……一定好些天沒有休息了,她居然還拿這種態度對他。今天要不是他,她都不知該怎麼解圍……

  全靠他才化解了一場又一場的危機……

  在她發呆的一瞬間,恆伽已經甩了甩袖子,轉身走了出去。

  長恭驀地回過神來,趕緊追上去,在庭院裡將他喊住,「恆伽,等等……」

  那個修長的身影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

  庭院裡忽然起了風,紛飛的紅葉漫天飄舞,又一片一片安靜地飄落下來,隱約帶著清香。

  「恆伽……謝謝你,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她小聲地說了一句。

  恆伽緩緩轉過身來,唇邊的笑容春水一般的溫柔,那一瞬間,他的微笑讓片刻的時間達到永恆。他的完美在她的記憶中沉澱了下來,心,驀然跳快了幾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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