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借的姿態

  丁薇看著這個女孩。

  她貧窮，平凡，自卑，心眼小，除了努力和堅韌，似乎一無所有。

  但是……多麼像沒成長之前的她啊！

  她停下腳步，路燈下的飛蛾執著地圍著昏黃的燈，在路上帶出層層涌動的影子。

  

  「那你現在的生活費夠了嗎？」

  呂麗一愣，有點迷茫：「現在是夠了，但是……」

  但是要買的東西很多啊，手機，筆記本，還有薇薇那樣的床罩，還有衣服鞋子……

  她總覺得自己這樣子很土。

  一個月5000，肯定不夠的。

  「那你是怎麼想的？辛辛苦苦考上明大，未來就打算做家教，一輩子拿五千塊錢的工資？」

  呂麗舔了舔乾澀的嘴唇，可能是昏黃的燈光給了她勇氣，她說道：「我現在還沒畢業，等畢業了，我多帶幾個學生，收費也能提起來，肯定能賺更多的。」說不定一個月都不止一萬了。

  「不辛苦嗎？」丁薇看著她，目光中都是包容。

  05級的明正大學的學生，再過十年，十有八九工資都沒有低於兩萬的，而且工作大多數是腦力工作。

  但是呂麗如今這種工作，已經不屬於腦力，而是體力了。

  重複的、大量的、瑣碎的，一遍遍教同樣的知識，對她本人長遠考慮，並沒有一點優勢。

  面對丁薇的目光，呂麗想了想：「有錢賺，就不辛苦。」

  這個回答不可謂不樸實了。

  丁薇嘆口氣：「麗麗，你要想清楚你現如今最重要的是什麼。」

  「你說你畢業了可以賺更多，但是首先，你這樣高強度的工作，憑學校現在的專業強度，你能順利畢業不掛科嗎？」

  「一旦掛科，你家教的優勢就又減少一部分，家長們望子成龍，但他們不是傻子，一個掛科的老師，能帶出什麼成績來？」

  「就算有不介意的，那你的工資會不會被砍下去？」

  「這些你考慮了嗎？」

  丁薇問的很認真，因為人生，真的不能錯過的。她因為有過一輩子，吃過沒好好學的虧，從中文系，最後走向了財務狗，這中間的艱難，又豈止是一句辛苦能說明白的？

  所以她才想跟呂麗多說說。

  ……

  然而再多的勸告，不是過來人，也很難理解——就像父母的勸學，大部分人都不聽。

  呂麗咬牙，神情有點不甘心：「你每天熬夜寫小說，專業課也沒落下……我也可以。」

  「麗麗。」丁薇嘆口氣：「你沒明白嗎？不是可不可以的問題，而是你對未來的規劃。」

  「如果你一輩子打算做這種輾轉在不同家庭中的家教工作，那你大可以繼續你的生活。」

  「但是假如你敢想一點，不那麼累，那你可以選擇暫時放棄這幾份工作，選一個輔導班，工資高，而且相對輕鬆一些。最主要的是，你也可以累積經驗，畢業了不管是在帝都還是回家鄉，開輔導班都不會缺學生的。」

  這也是她一開始對呂麗主推輔導班的原因之一。

  「再或者，你集中精力，掙夠生活費就行，其他時間抓緊專業，不管是畢業找工作還是考研讀博……你心裡應該有個規劃才對。」

  丁薇很少這麼長篇大論的說。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想法，有些人天性就喜歡穩穩噹噹一成不變的生活，好心提意見，人家並不覺得需要——

  所以乾脆大家都不提了。

  這是成年人的冷漠，也是成年人的體貼。

  但是……呂麗也才不到二十歲，可能是路燈太迷亂，以至於讓她說了那麼多。

  呂麗沒吭聲。

  如今兩人已經走到了校門口，門裡門外仿佛又一個天地。呂麗深呼吸一下，馬路上車來車往，她甚至連車牌都認不出來幾個。

  小城女孩，在帝都，感覺世界太遙遠了。

  呂麗心裡五味雜陳，此刻只覺得心臟處一陣刺痛——

  丁薇說的真好。

  真有道理。

  可是……

  她眼眶慢慢紅了：「那你呢？你只說我，你自己還不是每天熬夜寫小說？你的專業呢？只不過你賺的比我多，而且沒負擔……我家裡有哥哥有弟弟，我是女孩子，天生就比他們更不受重視，我家裡條件那麼差，一個月只有四百塊錢……」

  她吐出一口氣：「你高高在上，可其實根本不懂我的痛苦。我不努力，不賺錢，我怎麼幫家裡？」

  此刻兩人都忘記了吃晚飯的事情，呂麗眼眶紅通通的：「你那麼厲害，大家都喜歡你，連賺錢都比我輕鬆……我呢？我不努力，誰給我飯吃？我連借東西都要看人家臉色！」

  丁薇的臉色冷淡下來。

  「借東西看人家臉色？你覺得借東西理所當然嗎？非親非故不是爹媽，憑什麼借給你？」

  這句話刺激到了呂麗，她的臉色那麼難看：「那憑什麼借給你？」

  那台筆記本，從還回去之後，她到現在也沒摸過一次。而白珊珊走的時候讓丁薇拿著，她也沒說借給自己用——

  憑什麼？

  都是一個宿舍的，憑什麼丁薇可以她不樂意！

  丁薇看著她。

  這一刻，高個子的優勢展露無遺，她的眼神一點也不溫和，更加沒了包容，嘴裡吐出的話也更加冰冷：

  「我告訴你憑什麼，憑我樂意，憑珊珊樂意。」

  「主權在她手上，她就可以做決定。不然你想怎麼辦？她的筆記本，每天先給我用用，再求著你用用？」

  丁薇是非常非常喜歡珊珊的，那個姑娘，單純，熱情，直來直去，還對她滿心信任。

  所以，她可以耐心跟呂麗溝通，但是對方對珊珊心有不滿，她不願意！

  「我來告訴你什麼叫借東西的基本姿態——你借電腦，一用就是幾個小時，還都是在珊珊要用的時候。偏偏借了就沒有還的時候，她作為主人，用自己的東西還需要請示你？你不覺得荒謬嗎？」

  「我賺錢輕鬆？寫小說沒有門檻，你嘗試過嗎？機會在你面前，你試都不敢試，只知道埋怨別人的方法更好，活該你賺錢辛苦。」

  「誰都喜歡我？陳思雨不喜歡我怎麼說？感情是相互的，你對我好，我對你好，你每天連跟我們溝通的時間都沒有，除了爹媽，誰還會主動貼上去對你好？」

  她已經有些生氣了，此刻冷笑一聲：「誰還不是個寶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