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檐牙高啄 · 天壽
2024-04-30 00:26:35
作者: 蘆葦芭蕉
妙儀臨盆那一日,趙衍已在宮中住了大半月,墨泉在宮門下鑰之前,將消息遞到了鶴望手上。
鶴望知道婦人生產,難免兇險,怕趙衍動了離宮的念頭,等到宮門下鑰之後,才叩響了趙衍的房門。
「王爺,墨泉派人來報,府上那位今日發動,怕是要生了。」
趙衍手上正翻著一本閒書,立時闔了起來:「什麼時候的事,怎麼現在才說?」
「一兩個時辰前了,趕著宮門下鑰前送進來的消息。」
趙衍睨他一眼,推開門,臘月的夜風冷若冰霜:「不是說要到正月,可有找太醫了?」
「王爺之前囑咐過墨泉,他都準備妥當了。」
「可日子早了,總是兇險的。」 趙衍一眼望去,巍峨的大殿上,除了文德殿的幾盞宮燈再無光亮。
婦人產子,便是半身入了鬼門關,想到那日在開寶寺里的情形,他句句緊逼,她矢口否認,匆匆忙忙,不歡而散,心中大慟。
若真是生離死別,她在彌留之際會怎麼怨他,他餘生之年又會怎麼怨自己?
「王爺宮門已下鑰,您還是先放寬心,我看明日一早便會有消息的。」 鶴望說完,見趙衍回了屋,松下一口氣,剛想替他關上門,卻見他折返出來,身上披了大氅。
「王爺這麼晚了要去哪裡?」
「去見陛下。」
王繼恩守在文德殿外的火盆邊取暖,豎起耳朵聽著,今日新晉封的榮修儀來謝恩,照規矩后妃不得踏入文德殿,陛下卻破例讓她進去了,只是過了許久也未見出來。
此事傳出去總是不好,所幸宮門下鑰了,也沒有外臣會來。
暗地裡,有個月白身影迤迤然往這邊來,走近了才看清來人:「王爺怎麼這時候來了?」
「大監,皇兄前幾日准我年後回家看看,我特來求王兄,看能不能提早幾日?」
「陛下這會兒不便打擾。」 王繼恩不敢大聲說話,這裡空曠得很,一點聲音都能傳得老遠,生怕擾了裡面人的興致:「王爺忘了老奴的話?陛下不說,切不可提出宮的事。」
即便這樣,還是聽見殿內傳來趙溢不悅的詢問:「什麼人?」
趙衍立刻上前跪在門外:「臣弟特來求皇兄一個恩典,讓臣弟早幾日之家,探望妻兒。」
榮修儀衣衫不整,只得躲在御案下面,見還趙溢有空留意門外的人,嗔道:「陛下。」
趙溢低頭:「你待會兒乖一點。」 見她杏眼含情道:「陛下,我看王爺是在宮中呆久了,想家中姬妾了。」
趙溢在她鼻子上一刮:「不許再出聲了。」 見她依言用抿住了紅艷艷的唇瓣,才對殿外道:「進來吧。」
趙衍進了大殿,見御案下的帷幕微微抖動,料想是藏了人,垂下眼,跪在地上道:「皇兄,臣弟的側妃誕下一子,想早日回去探望。」
「不是說好在宮中陪母后守歲,正月再回府的麼?」
趙溢要他留到正月,陪太后只是藉口,實則與陳道士的卦象有關。他自從登基,費盡心思找尋陳摶,便是想知道自己的壽數。
新朝剛立,他子嗣不豐,若是還有二十年可活,現下在後宮多多耕耘,到時候也能多出幾位皇子,擇優繼位。若是沒有那麼久,岐兒便是唯一的選擇,可這個兒子少時未帶在身邊,如今大了,馭人之術差了不是一點半點,讓他放心不下。
陳道士的卦象,講求順應天時,不能立刻知曉凶吉。卦上道,下個朔日,若是晴朗便是吉兆,可延壽二三十年,若是陰雨便是不吉,餘生多傷病,如果是雪雹便是大凶,立時斃命。
所以這個檔口,他是不會讓趙衍離宮的。
「你那個側妃生產也有些時日了,怎麼現在才想著要回去?」 趙溢此語狀似無心,聽在如履薄冰的人耳中,便似一番探問。
趙衍一改近日的謹小慎微,堅持道:「她體弱,臣弟放心不下,求皇兄成全。」
「你要何時回去?」
「今夜。」
趙溢眼中精光一閃:「夜開宮門,你可知是多大的風險。」
趙衍心中一凜,連連扣了三個響頭:「皇兄,臣弟自請外放戍邊,哪裡都使得,只求皇兄開恩。」
「這件事沒有先例,斷不能因你思念姬妾,就妄開宮門,還嫌你在楊相那裡的把柄不夠多?」 他只是忌憚趙衍的命格,細數起來這個弟弟並未行差走錯,不僅交了兵權,還隻身入宮,確是不像有二心。
等過了這個天定的劫數,他們還是親兄弟,犯不著留著趙衍的把柄在外人手上。
趙溢被御案下的人一陣撩撥,福至心靈:「唔,是我這個當哥哥的大意了,你這些時日在宮中也難免寂寞,便讓那個生子有功的側妃進宮來一同過年吧,她叫什麼名字?」
趙衍張了張嘴,猶豫半晌才道:「她叫……紅綃。」
自己身陷囹圄,又怎麼捨得讓她一起受苦。
趙衍終究沒能出宮,他從文德殿回來,對燈獨坐一宿,黎明時分,提起筆,濃墨在狼毫鋒尖上聚起,無言洇了一張白紙。
筆鋒一轉,就著那團墨點,勾勒出一雙清雋背影,垂目抬手,牽著當中稚子,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又另附了幾行字:一別後,兩心懸,莫憶去歲言無善,肯信來年別有春。
落款處只一個鍾字。
趙衍又提筆寫下一封書信,按上印信,封了口,與那副小畫一道交給鶴望:「一封給她,一封給墨泉,讓墨泉按信上說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