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蘇台高處 · 濕夢
2024-04-30 00:24:11
作者: 蘆葦芭蕉
柳辰魚從得意樓出來,在街上逛了一會兒,沒有覺出大梁城和之前有什麼不同,欣慰之餘又感失望。
今日出門時把書童支開了,這會兒倒是可以去喝杯花酒。
鴇媽媽火眼金睛,見他不像有什麼油水的,隨意找了幾個姑娘作陪。
他幾杯酒下肚,沒聽見鄰桌的客人有什麼有意思的閒談,又見眼前的姑娘們塗脂抹粉,每個都畫得一般無二,未等菜上齊就把帳結了往家去。
到了家,柳老夫人已經將自己打扮得雍容華貴,見他蔫頭耷腦,一身酒氣,好一陣涮洗:「今日要去拜會你姐姐,怎的又跑出去胡混到這個時候,都誤了時辰了。」
柳辰魚道:「往日去拜會姐姐都是我一個人,也沒見你擔心過時辰。」
柳老夫人眉頭一擰,「今時不比往日,從前你爹在周相爺手下,你胡亂混著也不怕,可如今這天一變,周貴妃死了,周相爺早跑到南詔國去了,哪還管得著你啊,只盼著你這個半路來的便宜姐夫從指縫中漏個一官半職給你。」
柳辰魚也不給他娘好顏色:「當初姐姐守寡後跟了他,你們將姐姐逐出家門,如今拿什麼臉去求?」
柳老夫人道:「但凡你們爺倆爭點氣,我又何須去求。」
吵歸吵,柳辰魚也是真的想念姐姐,還是上了馬車往晉王府去了。
晉王府就是原來的定安侯府,如今侯爺成了皇帝,趙老夫人成了太后,這個大宅子就空了下來,被趙衍換了個牌匾充作了王府。
為此,右相還特地上書說晉王賢德,克己節儉,心懷天下,為他爭得了一個好聽的名聲。
晉王妃留在了雍州的公主府,偌大的王府諸多庶務被趙衍交給了原先的外室柳夫人和魚夫人。
此事在大梁城是聞所未聞的,連名分都沒有的人,不就是讓丫頭管家?
所以一提到晉王爺的後宅,無不惋惜:「晉王爺丰神如玉,沒想到是個瞎的,盡喜歡些寡婦和樂伎之流。」
高門大戶糾結著要不要賠上個女兒去攀這門親事,到底是今上唯一的弟弟,府上有名分的,又只有一個前朝公主,騰出正妃的位子是早晚的事。
柳夫人和魚夫人坐在花廳里,手裡拿著冊頁,聽嬤嬤來報:「宮裡太后賜下了衣料,給夫人們冊封的衣裳用,只等挑定了,就去裁。婢女們夏裝一人各兩身,皆用青白兩色綾鍛。」
柳夫人點點頭問魚夫人:「妹妹看如何?」
一聲妹妹叫得親熱,二人跟了趙衍這些年,初次見面不過十幾日前。
魚夫人是出身教坊的清倌,素日裡愛風雅,道:「青白兩色好是好,不過日日穿一樣的顏色,王爺看著也乏,不如再加一套杏黃的,只在特別的日子穿,喜氣些。」
柳夫人點點頭,「還是妹妹想得周到,就這麼辦吧。」
嬤嬤又道:「還有兩個人有些為難,一個是紅綃娘子,一個是住在青雲閣里的那位……也不知是算丫頭還是……」
說住著是顧及體面,關著才更貼切。
青雲閣是趙衍小時候讀書的地方,本就是個極僻靜的所在,依著小山似的奇石而建,久不用荒廢了,出入僅靠一條鑿在巨石上的石階,石階的盡頭又對著角門,時時有人看守。
柳夫人面有難色,見魚夫人也不開口,遂道:「紅綃娘子王爺與我交代過,用度上不可怠慢,與我們一般……至於另一位,你去問王爺身邊的松年吧,青雲閣就是松年做主安排的。」
有人來傳話,柳夫人母家的人到了。
魚夫人聞言,心頭酸楚,柳夫人雖是個寡婦,好歹有娘家人,還在朝為官,自己孤苦伶仃,也不是王爺跟前的新人了,等以後府中熱鬧起來了,怕是最受冷落的那個。
她怕礙著人家話家常,不顧柳夫人挽留,告辭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夫人在花廳等母親和弟弟,看見來人中那個一襲白衣的正是自家王爺,沒料到他們會碰上,忙迎了上去。
趙衍和煦笑道:「在門口遇見了柳老夫人和柳公子,便同來這花廳看看你,怎麼也不早說他們要來,我也好備些禮。」
他言語中透著親昵,女兒二嫁之身,還能如此得王爺的青眼,柳老夫人聽了心裡歡喜,「王爺貴人事忙,這等小事,哪裡與我們耽誤得起。」
趙衍本不想落座,寒暄兩句就走,聽她這樣說,想到柳夫人多年在娘家抬不起頭來,也有意幫她做臉,便在主位落了座。
柳夫人差人上了各式果子小食,在趙衍的碟子中布了他愛吃的。
柳老夫人三句不離柳辰魚,趙衍看出來意,問了他多大,又讀了些什麼書。
柳辰魚恭敬地答了。
趙衍道:「今年恩科雖然不辦了,但給他舉薦個差事也不是難事,來年入朝之前也算有了歷練。」
柳夫人氣母親多年不見,對自己不見有幾分關心,倒是殷勤地向趙衍討要官職,臉上難堪。又見趙衍如此爽快,未等母親講話說破,便主動應下了,好歹替自己周全了顏面,心中感念,到了臉上便化作了柔情似水。
她的良人,英俊又不失風骨,待她好時極盡溫柔,哪怕只花了他千分之一二的心思,也讓人願意捧出一顆真心來回報。
柳老夫人也是連忙道謝,柳辰魚第一次求人辦事,面薄臉紅低下了頭,突然看見一條黑尾巴在桌子下面掃來掃去,再一探頭,看見一隻黑背白肚小貓兒,脖子上掛了一個靛藍色袖珍香囊,上面還繡了花樣。
他想到姐姐喜歡貓兒,一邊抱起來,一邊問:「姐姐,這貓兒可是你養的?」
誰知那小奶貓靈活得很,一下子跳到桌子上,叼了一塊梨糖,又一墊腳,打翻了趙衍的茶水,才消失在一旁的花木里。
一席好好的茶,頓時沒了氣氛,在花廳外伺候的侍婢嚇得花容失色,忙進來收拾。
柳老夫人拿眼直瞪著柳辰魚,趙衍正好想走,道:「老夫人勿怪,今日應下的事,時機到了,我遣人去知會賢弟,現下就少陪了。」
他客氣地告了辭,往書房去了。
趙衍換了衣服,在書房的塌上看了會兒公文,喝了提神茶,口中有些澀,便吩咐小廝取些小食來吃。
他素來不喜甜,今日卻特地要了梨糖,破例吃了一塊半。
窗大開著,日影西斜,把搖晃斑駁的竹影投到紙上,沒法看了,他便只好趁著清涼晚風和衣小憩。
迷濛中,風漸止。
身上熱起來,右手食指觸到一段柔軟濕潤的所在,似有一隻小舌淺淺吮著。
他有些意動,眼中的虛空漸漸有了形態,有人拿一雙濕潤的秀目看著他,羽睫開合間,淚珠垂垂,打在了他的食指上。
竟然帶來鑽心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