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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楊氏小產

2024-04-30 00:22:57 作者: 棉花花

  下身傳來劇烈的疼痛。

  那疼痛像一把把的利刃凌割著楊令佩。

  凌割著她最珍視的海市蜃樓,凌割著她與朱瑁僅有的那一夜歡好,凌割著父親母親兄長對她的厚望,凌割著她嫁入皇家以來所有的謹小慎微,凌割著她在千秋殿一個又一個孤獨的夜晚,凌割著她對朱瑁最後一刻下得死手,凌割著她無數次企圖掩飾的愧疚,凌割著她對這人世間的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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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小腹的下墜讓她動彈不得。

  鴻鵠仍在驚慌地哭著。

  更鼓又敲了一下。

  楊令佩壓低聲音,呵命鴻鵠:「蠢貨!你哭甚!生恐旁人不知麼?閉上你的嘴!」

  天,將亮未亮。灰白色在天際一層層地浸染,薄霧冥冥。

  這荒蕪的西宮苑角門是兇手。

  雜草、石塊,是兇手。

  逃走的小太監是兇手。

  背叛她的鴻鵠是兇手。

  那個讓她充滿危機感、孕中數次憂思的梅川,更是兇手……

  楊令佩咬牙,忍住疼,吩咐鴻鵠:「快,喚兩個小太監,悄悄兒地,將本宮抬回寢殿。」

  鴻鵠抽噎著,說了聲「是」,連忙去了。

  楊令佩不放心地囑道:「注意,避著人。若有人問起,便說本宮多吃幾口,撐著了,沒什麼要緊。」

  「是。」

  少頃,鴻鵠歸來,兩個小太監抬著竹架跟在她身後。

  幾人費了一番氣力,將楊令佩移到竹架上,腳步匆匆地返至千秋殿。

  一入內室,兩個小太監便被趕了出去。

  門關上。

  楊令佩躺在榻上,血濕透了被褥。

  她疼得一頭汗,卻一聲不吭。

  鴻鵠跪在榻邊,急道:「傳醫官吧,您這樣……萬一……萬一……小姐,要是您有個三長兩短,老爺夫人非活活兒剝了奴婢的皮不可……」

  楊令佩的手像鐵鉤一般,鉤住鴻鵠,齒縫裡迸出兩個字。

  「不許。」

  鴻鵠的聲音已經失了智。

  她被恐懼支配著,腦子裡一片空白,只知麻木地聽從著主子的話。

  「端熱水來。」

  「不許任何人進來。」

  「熏艾。」

  「拿一身兒乾淨的衣裳,再取一個包裹。」

  楊令佩在最短的時間內,做了最周全的對策。

  艾草的味道,遮住了滿屋子的血腥氣。

  愈來愈劇烈的疼痛讓楊令佩清醒地認識到,腹中的孩兒保不住了。但這件事,不能被任何人知曉。

  不管怎樣,她腹中的孩兒是天子。

  只能安然無恙。

  必須安然無恙。

  否則,她之前做的一切都將成為一個笑話。

  雨聲。

  楊令佩聽到了雨聲。

  一樹楓葉帶雨紅,雙雁相依南遷中。

  她透過窗台的罅隙,看到外面的雨簾。

  今年秋季的雨水為何這般多。

  是在哀悼死去的人嗎。

  「嗖」地,一塊血肉模糊的東西鑽離了她的軀體。

  相思鳥開始鳴唱起來。

  天亮了。

  升起,降落。

  再升起,再降落。

  反反覆覆。

  良久,良久。

  她好似浮在冰冷的水面上,抱著猩紅色的浮木。

  快五個月大的胎兒,落地已依稀能看到口鼻唇眼,依稀看到兩腿之間的東西。

  鴻鵠邊收拾,邊泣不成聲道:「小姐,果真是個皇子,那名醫沒有斷錯。可惜啊,可惜……小姐,您瞧,他嘴巴、鼻子長得跟您多麼像啊……」

  「丟出去。」

  「啊?」

  「本宮說,丟出去,和這些帶血的穢物裹在一起,丟得越遠越好。」

  「是。」

  「收拾乾淨後,你去醫官署,問當值的醫官要一副安胎藥。開口的時候,大聲些,讓所有的醫官都聽在耳里。」

  「是。」

  床褥、被單全換了。

  楊令佩擦淨身體,換上乾淨的衣裳,重新躺下來。

  鴻鵠將穢物捲成一團,走出去,轉身,帶上內室的門。

  楊令佩的眼若有似無地瞟過她懷裡的東西。

  那個死去的孩子。

  只一眼,那模樣便深深烙在她的腦海里。

  他的口、鼻是她的,眼睛卻是朱瑁的。跟朱瑁一樣,眼皮朝下耷拉著,倦極了的樣子。

  血脈的相傳是多麼奇妙的事啊,他還未來得及出生,便已如父親一樣,倦極了。

  一絲柔軟像火苗一樣,舔舐著楊令佩的心。

  但,轉瞬,便被恨意熄滅了。

  這是朱瑁搞的鬼。楊令佩想。

  她殺死了朱瑁。冥冥之中,朱瑁便不允她生下她與他的孩子。他要將一切帶走。

  他還是那麼狠心,那麼決絕,什麼都不想給她留下。一如他在世時。

  楊令佩輕輕閉上眼。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不會的。」

  她要用棉絮縫一個跟胎兒一樣大小的布枕,綁在腰間。千秋殿的安胎藥,照舊。待到醫官們掐算得皇子預產日,便從宮外悄無聲息地帶一個孩子進來。哥哥楊令休是京畿巡察使,整個京都,新生嬰孩登記戶籍全都要呈他閱覽。這是再方便不過的事。

  是不是她生的,有什麼關係?

  天下人都認為是她生的,才最要緊。

  越是非常時期,便越要穩住。

  鴻鵠從外頭歸來的時候,楊令佩的心已然安定下來了。

  鴻鵠頗有些不可置信地看著主子。

  她不像是剛剛失去孩子,倒像是在御花園裡跌了不打緊的一跤,眨眼間,便神色如常。不,比之前看上去更冷靜,更沉寂。

  鴻鵠沒有注意到的是,楊令佩眼底那抹黑色更濃了,如墨,似葚。

  「小姐,都辦妥了。」

  「嗯。」

  「奴婢熬了粥來,加了糖了。」

  鴻鵠小心翼翼地遞過去,楊令佩接過,一匙一匙地吃完。

  「劉蟠可有歸來?」

  「還沒。」

  「那便再等等,應是快了,快了……」

  楊令佩嘴角勾起冷冰冰的笑。

  城外軍營。

  梅川在帳中醒來,坐起身。

  她做了一個血淋淋的夢。

  那個久違的、送她到這個世界裡來的黑衣男子出現了。

  他在雲端看著她笑,卻不言語。

  廝殺聲傳來。

  將士的血、老人的血,婦孺的血,孩童的血,濺到她身上,熱乎乎的。

  「不,不,不——」她喊著。

  從夢中醒來,她格外地想念阿季。

  阿季還沒回來,她裹著黑袍,走出營帳。

  尚未休戰,軍營里空蕩蕩的,只有孫冊和阿季留下的保衛她的一隊精兵。

  一個飛鏢射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兵丁們連忙過來問她是怎麼回事。

  飛鏢上帶著一小塊絹綢,上面寫著一句話:全貴妃,意和之子為朱旻所擄,在芷蘭河,速來。

  落款是蘇意睦。

  梅川看過,笑笑,將絹綢丟在一邊:「不知是何方賊人的障眼法,不理會就是。」

  蘇意睦從未稱呼她「全貴妃」,他喚的是「梅醫官」。

  這必是旁人偽造的,意在引她出營,上鉤。

  雕蟲小技爾。

  梅川未放在心上。

  她往孫冊的營帳中走,她想去問問他,碧龍璽在何處,剿滅朱旻後,打算什麼時候將它交給朝廷。

  這是一種試探。

  梅川想看看這個孫先生,這些日子的恭順是真是假。

  忽然,她聞到一股奇異的香味。

  「不對!」

  她心內暗叫不妙。

  醫者的敏銳讓她在霎時間屏住氣。

  回頭,卻見那一隊精兵三搖兩晃,陸陸續續倒在地上。

  她拔腿往軍營外跑去。

  身後,一個榔頭砸向她的後腦勺。

  她直挺挺地栽倒在地。

  一個麻袋套住她,飛快地消失在晨霧中。

  那廂,天靈山外一番周旋、苦鬥。

  數個時辰後。

  掩護朱旻的將士皆被斬殺殆盡。

  阿季的青龍刀如猛龍過江一般,升騰躍起,在空中一晃,「嘩」,砍掉了朱旻的頭。

  大風起兮。

  天靈山樹林撼動。

  將士們齊聲喊道:「將軍神勇!將軍神勇!將軍神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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