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助她逃脫
2024-04-30 00:22:31
作者: 棉花花
端親王秘密駐紮在京郊的兵馬,加之南界的援兵,人數遠甚於宮中的御林軍。
殿中,忠於朱瑁的人皆被制服。
勝負已分。
參與祭奠的群臣低著頭,不敢吭聲。識時務者為俊傑,通機變者為英豪。誰也不想在此時無謂送上人頭。忠臣,忠臣,忠的是何人,便要看皇位上坐的是何人了。
年輕的南界王慕容飛一身鎧甲走進來。他眉間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是他與王叔慕容衡殊死搏鬥時留下的。那疤痕使他有一種蠻人的邪氣。縱是在笑,亦是陰森森的……
「陛下萬年。小王此次進京拜謁,若有不周,望陛下海涵。」
他在行禮,卻沒有跪拜。
南平公主急道:「表哥,你萬不可做糊塗的事。皇兄待你我不薄,待南界不薄……」
慕容飛看著她,笑道:「阿五,你誤會表哥了。表哥不過是……受陛下和端親王二人之邀,來大梁做客而已。」
「有帶著兵馬來做客的嗎?」南平公主怒道:「表哥,慕容氏與大梁既有姻親,便不該是非不分。」
慕容飛扶著她的肩,道:「阿五,表哥自然是念著這份姻親的。你不必擔心,表哥心裡有分寸。」
「將公主請下去。」慕容飛吩咐左右道。
幾名南界的兵士答應著,說了聲:「公主,請——」
南平公主不肯離去。慕容飛使了個眼色,那幾名兵士便拽著南平公主往外走。
南平公主掙扎著,口中喚道:「表哥,表哥,你不能這樣……」
聲音漸漸遠去。
隱於雨聲中。
朱瑁手中的劍蒼涼地垂落。
他望著慕容飛眉間的疤。
「朕看錯了你。」
端親王沉聲道:「陛下,方才,太傅的話發人深思。君有過,臣諫,君不改,臣替君改之。陛下還是寫了退位詔書為好。」
筆墨紙硯端來。
朱瑁仰頭笑笑,那笑像是重陽佳節里遍插的茱萸,酸而澀。
端親王將置於梅川脖頸上的刀晃了晃:「陛下好生寫了退位詔書,便可安生與美人逍遙去。」
梅川向朱瑁搖搖頭。
她內心充滿了自責。
若早知南界如此,她焉會讓小盒子去對端親王說那番話?原以為會震懾他,讓他安分些。哪知,卻讓他更加肆無忌憚、有底氣了。
朱瑁掃了一眼那筆墨紙硯。
一旦寫了退位詔書,端親王的逼宮便可被輕易抹去了。新帝自知無才無德,愧對百姓,甘願退位,餘下的一切便「名正言順」。
庭前,雨越下越大了。
落在地上,像無數的鼓點一般。
朱瑁握起筆。
端親王心放下了一半。
正在此時,從外頭飛來一支冷箭,射向朱瑁。
箭頭離他的心口約莫一寸。
筆跌落。
朱瑁倒下。
殿中再一次騷亂起來。
端親王急道:「快,傳醫官!救活他!」
顯然,這支冷箭在他的意料之外。
退位詔書還沒寫。此時朱瑁萬不能有事。否則,端親王的計劃便亂了。
一旁的慕容飛轉過頭去,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
朱瑁被囚禁在文德殿。
梅川亦與他關在一起。
醫官署的醫官們一波一波地趕來文德殿。
宮廷已被控制,密不透風。
端親王有令:務必救活朱瑁,寫出退位詔書,蓋上玉璽。
另一方面,他命人前去皇陵,接淮王進宮,以「擁淮王登基」為名,堵悠悠眾口。
夜。
雨終於停了。
醫官都散去。
唯有梅川坐在榻邊。
朱瑁的手忽然動了動。
梅川連忙上前:「陛下——」
她喚了一聲。
朱瑁睜開眼,往門外看了看。
梅川會意,壓低聲音,道:「陛下早就醒了,對不對?」
「嗯。」朱瑁點點頭:「退位詔書,朕,不能寫……」
「微臣猜測,陛下所中冷箭必是慕容飛指使人暗中所放。他不肯相助陛下,卻也不會白白當端親王手中的棋子。他不會讓端親王那麼順遂地得逞。他巴不得大梁的水,越渾越好。大梁內耗越大,於南界便越有利。那小子,野心勃勃,絕不止滿足端親王許他的那些好處。」
朱瑁看了看梅川,又將視線落在她的小腹上:「得今日之境地,是朕無能,連累梅卿,連累孩兒……」
梅川道:「陛下有所防範,今日宮廷防衛卻輕易被攻破。宗聖殿上,端親王刺殺朱珝如此順遂。微臣懷疑,陛下身邊出了內奸。馬之問很可疑……」
「他從東宮起,便跟著朕,十來年了。」
「人心薄涼。陛下難道不知?」
梅川說到這裡,有些心酸。
朱瑁自小在宮中受盡欺壓,怎會不知薄涼?只是他太渴望得到身邊人的真心。他願意相信每一個對他好的人。比如馬之問,比如端親王。只是那些好,不過是他的自以為。
他的信任,他的防範,皆錯了去處。
「事已至此,梅卿,無論如何,朕也要保住你。」
朱瑁掙扎著,起身。
他似乎是很艱難地做下一個決定。
「取皇綢來……朕給你寫道密旨,你拿去,找,找,找……苻妄欽。」
那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所有的不甘,都被白日裡宗聖殿的大雨衝垮了,隨著溝渠中的水流走。
即位為帝以來,他最想得到的,便是梅川的心。
他做了一切他所能做到的。
然而,他還是無法庇護她。
他的驕傲、他的敏感,皆不許他讓梅川去找苻妄欽。
現下,卻也不得不如此。
苻妄欽在西南,只需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便可揮師京城。
蓋著玉璽的「勤王詔命」,是他最後能送給梅川的東西。
落下最後一筆時,朱瑁的眼淚不可自抑地掉下來。他轉過臉去,不肯讓梅川看見。
「若在苻將軍趕來之前,朕已大去,梅卿,這大梁江山,便交予你手。你的孩兒,便是大梁的新君。」
梅川跪在地上:「陛下,不可。」
「為何?」
「微臣……微臣腹中的孩兒不是……」她咬了咬牙,自知此時說出這番話萬般殘忍,然,大是大非關頭,不得不道出實情。
「那夜,陛下臨幸的不是微臣,是已然離宮的梅閣前任掌事宮女春棗。微臣與陛下,從未有魚水之歡。」
朱瑁怔住,良久,他搖搖頭:「不,梅卿,你在說謊。那夜的確是你。你的孩兒是朕的骨肉。」
「陛下,真的不是……」
「梅卿,你不要哄我,好不好?」朱瑁紅著眼圈兒看著梅川,眼神里已有哀求之意。
他最後的一個美夢。
他不肯醒。
絕不。
他的手摩挲著棉褥,急急道:「得想個辦法,讓你出宮,朕來想辦法,朕來想辦法……」
文德殿的門,忽然開了一個小小的縫隙。
朱瑁連忙將玉璽藏在榻下的機關中。
「二表姐,二表姐你在嗎?」
是淮王朱珩的聲音。
他躡手躡腳溜進來,一步步走入內殿。
看見梅川,他吁了口氣:「二表姐,可算找到你了,我,我害怕極了……皇叔命人去皇陵接我進宮,說讓我當皇帝。我,我不想當皇帝……我只想守陵期滿,回藩地去。」
梅川摸了摸他的頭。
她知道,扶持淮王,不過是端親王的權宜之計。史書上那些剛即位便離奇死去的小皇帝,便是淮王的來日。淮王,是端親王的踏腳石之一。皇位才是他真正的終點。
「二表姐,我們一起走,好不好?」
朱瑁聽了這話,招招手,示意朱珩到榻邊來。
朱珩怯怯地走上前去:「皇兄,您的傷好一些了嗎?」
朱瑁柔聲道:「珩兒,你方才說,你願意帶她離宮,是嗎?」
「嗯。」
「一路兇險,你可害怕?」
「珩兒不怕。」
「好。」
朱瑁道:「宮中每每暴雨過後,路面不淨,地氣多污,苗圃雜亂,瓷碎瓦屑,必有許多穢物要處理。明日卯時之前,天還未亮,清掃穢物的木車便要出宮門。朕以血根草的汁液,作咳血之狀,喚人來文德殿。人來人往,一旦亂了起來,你們喬了裝,拿著朕的玉佩,去御花園西側的廡房,找花嬤嬤。她是史太后生前最信賴之人,有朕的玉佩做信物,必會助你們出宮。」
朱珩忙跪在地上:「珩兒聽皇兄的。」
「你先回去,莫讓端親王起疑。」
「嗯。」朱珩握了握梅川的手:「二表姐,明日寅半,我在御花園西側等你。」
他像小貓兒一樣,復又躥了出去。
殿內復又安靜下來。
梅川道:「我們都走了,你怎麼辦?」
朱瑁閉上眼:「一日不寫出退位詔書,端親王便一日不會殺朕。」
燈油像淚聚一般。
梅川握著詔書的手,顫抖著。
他在寬她的心。
她又怎能不知?
「端親王的耐心能到幾時!外有慕容飛相逼,內有百姓之口要安,陛下怕是凶多吉少!」
朱瑁笑笑:「梅卿,你平安了,便好。告訴苻將軍,如若來日,他欺了你,朕轉世做一匹烈馬,馱他到泗水河中餵魚。」
轉世。
呵。
轉世。
燈枯油盡。
離死亡越近,他越是想起了前塵。
億萬年前,八荒大旱。
他是飄過她身邊的一片雪花。
雪花落入她根莖旁的泥土。
命結。
他跪在天神面前,求天神允他與她轉世相聚。
天神笑言:「雪乃仙界之花,無根無芽,空有性靈而已。你若想下凡為人,與她重逢,結局必是短折而死。且,你再也回不來仙界。生生世世入畜牲道。你可願意?」
「雲水無根,向死而生,我願意。」
暗香空路過,飛雪不還家。
這一世為人,他終究沒有拗過天命。
路過她。
路過而已。
意和,是白梅在大旱中枯萎、凋零的一片花瓣。她來自於白梅。只是,和雪花一樣,落入泥土中。
這一世,什麼都沒變。
他遇見意和,遇見她,都一樣。
他兩手空空,一無所得。
「梅卿,靜靜待在朕身邊,到寅時,便很好。」
梅川的眼淚像屋檐上的水滴,跌跌撞撞地落在他的手背上。
清夜復平生。
梅川低聲哼起一支小曲來:秋梨糖,紅菊花,謝娘遙遙過酒家,酒香引得少年去,嘿,小娘子,問你雙眉何人畫,不在張家在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