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使入陷阱
2024-04-30 00:17:26
作者: 一枚銅錢
久沒人住的溫家大宅,突然就賣了出去,聽說價格還十分低廉,像是急著脫手。
謝崇意外出回來的路上要經過溫家,偶然聽見這事。等再過兩天,就見溫家已經搬進了新住戶,據說溫洞主回鄉下老家去,再也不會回太平縣。
回到家中,他將剛去藥鋪抓的藥交給酒婆熬,又問,「我娘早上好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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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婆接過藥,說道,「昏睡了一早上,剛去請她,說是渾身沒力氣,還在床上躺著。」
謝崇意心生擔憂,從入冬以來,母親的精神氣就一天不比一天,吃了許多藥,都不見好轉。眼看要到年底,連過年的心思都沒了。他去了母親房前,僕婦說仍在睡,他就沒進去,在外面站了一會才走。
從院子出來,便見個小丫頭穿著厚實棉襖,顛著步子往這走來。他上前俯身一把將她撈起,「玉兒怎麼跑這來了。」
謝小玉三歲,步子走得還不穩當,但到了會走路的年紀,就停不住腳了。就好嬰孩像到了爬的年齡,就再不肯好好睡著,天性罷了。齊妙給她編了兩條辮子,頭髮烏黑細軟,小臉俏皮,「去看奶奶。」
「你娘呢?」
「姑姑陪的。」
讓她喊姑姑的,這個家也就只有陸芷了。謝崇意往前看去,果然瞧見她跟在不遠處。他將小玉放下,喚她過來,「奶奶現在在睡覺,你們晚點再過來探望吧。」說著領著她們兩人出去,免得吵了人。
到了午時,謝崇華從衙門回來,也去看望母親。沈秀這時剛起來,精神不大好,倒是瞧見他,便喚她,「我孫兒呢?我得去看看我孫子。」
提及親孫,她的臉上才露了笑,有了精神。
臘月初二才生的孩子,現在剛過二十天,已經很水嫩漂亮。沈秀抱著孫兒在屋裡哄著瞧著,齊妙自己抱著小女兒。小玉撥了襁褓看妹妹,說道,「奶娘說妹妹跟我小時候長得一樣。」
奶娘笑道,「模樣都隨了你們的娘,日後也是個大美人。」
小玉問道,「大美人是什麼呀?」
刑嬤嬤在旁抿嘴笑笑,「小小姐覺得你娘長得好不好看呀?」
小玉坐在床邊笑笑,倚著母親說道,「當然好看,娘最好看了。」
「那以後小小姐也會跟小姐長得一樣好看的,這就是大美人呀。」
這誇得齊妙都羞赧了,「嬤嬤別說這些,小孩子聽不懂,讓別人聽見要笑話了。」
刑嬤嬤不服氣了,乾脆問自家姑爺,「姑爺說老奴說的是不是這個理?解釋得通不通?」
謝崇華笑道,「通的,再沒有比這更在理的了。」
齊妙啞然,成親多年,他倒是一點都不避諱了,推推他,「不許在外人面前說,羞死了。」
他笑笑,見母親還抱著孩子在走,上前輕聲,「娘,孩子重,我來抱吧,您去歇歇,等會就開飯了。」
沈秀沒有搭理,將身子一背,說道,「你為什麼要搶我兒子,別以為我們孤兒寡母的,就可以讓人欺負了。我丈夫以前很厲害的,是個秀才,有功名的。」
謝崇華愣了愣,心頭頗重,「沒人會欺負您的。」
沈秀像是沒聽見,只是低聲哄著襁褓中的孩子。久了,也覺抱得吃力,可再吃力,也不捨得放下。丈夫沒了,以後她要好好照顧孩子,怎麼能放下,垮掉。
似乎是寒冬臘月,易奪人康健。年還沒過完,剛到初五,南方的春景未至,沈秀夜裡睡下,早上等酒婆進去伺候,發現她的身體已經沒了溫度。只是面上神情溫和,去得並不痛苦。
元宵佳節過後,京師的官員也陸續回到官署就職。
京城的一月還很冷,寒風料峭,到了月底還下了一場大雪。雪鋪天地,蓋滿瓦礫,將皇城染得一片銀白。
素來怕冷的宋尚書將自己裹得里三層外三層,連宋夫人都看不過去了,「你等等,你就不能抱個熏爐去,非得穿成個粽子。」
「熏爐是姑娘女人家才抱著的東西,我不抱。」
他又指了指掛在屏風上的那件厚實風衣,宋夫人無奈,只好給他拿過來。
「每到開春就忙得不行,你若不能回來用晚飯,就讓人來知會一聲,我好讓下人給你送飯。」
別的官是年底忙,在吏部的他是年初忙。忙著給去年考核了政績的官員看看加官的事,然後儘快呈上給聖上定奪。他去了吏部,私心地先翻了翻南方那邊的政績,想找到謝崇華的。
可翻來覆去沒找著,好不奇怪。倒是在各府巡撫送來的考核卷子裡,瞧見了他的名字。簡直誇得天上沒有地下無,看得他跟看自己兒子有出息了般高興。甚好甚好,做了知縣也沒有忘了為何為官,不愧是他瞧中的人。
可這就更奇怪了,既然這樣好,為何州那邊沒有將他的政績報上?
他擰眉想了想,忽然覺得不安,便去翻另一沓公文,果真看見了他的,真是一封請辭書。翻看一眼,長嘆一氣,沈母過世,丁憂三年,要守孝去了。
為他痛失母親悲憫,也為他的前程惋惜。
多少有才能的官員,因要守孝,丁憂回來,卻因離開官場太久,連治理的才華都沒了。可天下皆如此,喪母仍為官,也是大不孝的。
宋尚書心思沉沉,將有關他的公文整理一番,進宮面聖去了。
鶴州徐家,門前也是掛了兩盞白燈籠,門前顯得冷清蕭瑟。
徐老爺年底病重,熬到二月,就撒手歸西了。果然如徐老爺生前所料,他過世後,徐氏族人便來鬧著分家產,又將陸正禹告到官府,說他不是徐家的人,想來侵吞徐家財產。
可徐老爺料事如神,早就將陸正禹正名名下,買通了知州和族長。等事情鬧大時,族長將族譜拿出,知州也判陸正禹是徐家繼承人。置之死地而後生,最後關頭重重還擊,比在中間拿出證據來好得多。
這當頭棒喝一棍,徐氏族人也啞然無聲,眼睜睜看著陸正禹將徐老爺富可敵國的家財收入囊下。
徐氏族長夜裡去了一趟徐家,見了門前蕭瑟,心下感慨,一見陸正禹,便說道,「我那些族人那樣鬧你,你今後想如何對付他們?」
陸正禹看了這老者一眼,說道,「跟父親一樣對他們。」
族長問道,「你不恨他們?」
「不恨,每個人都有貪慾,但骨子裡,流著的還是徐家的血。父親他之所以選了我做繼承人,就是看中我不是徐家人,今後再怎麼樣,也不會變成徐家人,更不會讓這個家族土崩瓦解,反倒是因為有我,會變得更齊心協力,畢竟對他們而言,我是外人。」陸正禹想得通透,也看得通透,他甚至想,徐老爺怕是一早就看透自己,所以才選了他。他微微抬眼,「族長答應父親做這一齣戲,不也是想明白了麼?」
徐氏族長見他年紀輕輕,舉手投足間卻隱然有徐老爺的模樣。若非他知道這年輕人是半路上被撿回來的,簡直要以為是徐老爺的私生子,「你明白就好,今後徐家,就拜託你了。」
陸正禹起身朝他穩穩作揖,「您放心。」
他嘆氣,又道,「你年紀也不小了,孝期過後,也快三十而立,娶個姑娘,為徐家開枝散葉吧。」
提及姻緣,陸正禹沒有順勢應聲,只是說知道了。送走這老者,他回來時便在想,現在他已經權勢在手,可是這個時候並不方便接回心底那人。否則徐家定會給他戴上不孝的罪名,再生禍端,到時候仍是不能讓她們母女安心。倒不如等局勢穩定下來,再去接她。
想罷,他回到房中,提筆寫信給好友,隱晦地提及,相信他那樣聰明,能看出來,再透露給他姐姐。
再等等,等局勢穩定,就將她接到身邊,再不分離。
信到太平縣,謝家一家已經回到元德鎮。
信送到衙門,是慕師爺收到的。便命人送去元德鎮給謝崇華。可三月多雨,那送信人一個不留神,信掉落在泥坑裡,信送到謝崇華手上時,只能依稀從幾個沒有被泥水浸化的字上看出是陸五哥的來信,而不知上面說了什麼。因忙著給母親修墳,又著實心思沉落,就讓弟弟給他回信。
謝崇意寫了近況寄去,信到了鹿州徐家。陸正禹才知沈大娘過世,一時也沒細想信上說的尋常事,只知道好友已經看過信,也不是什麼可以擺上桌面說的事,就沒留意,只以為謝嫦娥已經知道了。
謝家回到元德鎮,鄉下的房子這麼久沒人住,早就破敗了,就暫時住在齊家。
若是往日在那住,肯定要遭人閒話,說這四姑爺沒出息。可如今知曉是丁憂之身,曉得這是個官,就無人說什麼了。
謝崇華因兩老待自己十分好,喪母之痛多少能得安撫,便在這住下了。齊妙也想多陪陪爹娘,只是謝家人多,怕別人說閒話,正好旁邊齊家的宅子還沒賣,就讓人去收拾收拾,在那住下了,這樣回娘家也方便,偶爾還一起用飯。
一晃到了五月,朝廷來了公文,讓謝崇華丁憂滿期後,去冀州赴任知州。
收到這公文,讓謝崇華好不驚訝,這離開朝廷三年,都是重回原職亦或回到同等官職的,怎會還升官了?
齊妙也將那公文來回看了好多遍,「倒是奇怪,而且二郎,這冀州不是直隸州麼?」
直隸州的知州地位可堪比府官,怎麼看都是天大的好事。
齊妙轉了轉眼,「你說,會不會是宋尚書在聖上面前美言了?」
想來想去似乎也只有這個可能,但宋尚書並非是那種會因為歡喜一人就為他說盡好話的脾氣。自己在任職太平縣知縣時所做的事,也實在不算什麼吧?
無論如何,這消息是好消息,只是想到母親不能瞧見,謝崇華心底又十分難受。攜了妻兒去母親墳前,上香告知。
育德鎮常家,秋風漸起,孩子已經穿上兩件長衣服。
謝嫦娥看著已經會爬的女兒,擋著床沿免得一不留神讓她爬出去。越瞧著眉眼,就越像他的。瞧著瞧著,苦澀的心才得了些許安慰。
「青青。」她晃著小鼓,見女兒聞聲而來,笑笑換了另一邊。
常青探身要抓,卻抓不住,抓了一會不抓了,坐在床上生悶氣。等謝嫦娥俯身去瞧她,那鼓湊在她耳邊,就見那小手一抓,將鼓搶了過去。看得她微愣,末了笑笑。女兒這樣聰明,怎麼瞧都與常宋無關。
越是肯定她是陸正禹的骨血,她就越高興。這樣他來接自己時,她就不用帶著愧疚隨他離開。
只是……為何他還不來。 春去秋來,已是兩年之約,她卻沒有等到陸正禹來接自己。
正想得入神,突然背後猛地傳來推門聲,拍在牆上,驚得常青差點跳了起來,往那邊看去。見是自己的父親,也沒有想親近的意思,立刻爬到母親背後躲了起來。
這一躲,讓原本就不高興的常宋更是不悅,上前要拎她,被謝嫦娥擋了下來,「你這是做什麼?」
常宋輕笑,「做什麼,我讓她看看是誰來了,是她爹來了,每回見了我都跟見仇人似的,出來!」
謝嫦娥氣道,「從她出生起你謾罵我打我都不避諱她,你說她要不要怕你?你在打她的親生母親,不是別人。」
「老子也不是別人,是她爹。」
常宋彎身捉住她的腿要拽出來,嚇得常青大哭,謝嫦娥用力捶他一拳,常宋這才退了一步,怒得上前就抓了她的頭髮往下拽,「你弟弟沒做官了,沒人給你撐腰,別以為爹娘還跟以前一樣讓著你。」
謝嫦娥一個不留神,便被他扇了幾巴掌,嘴角滲出血來。聽見女兒哭聲,更是難受,忍無可忍推開他,顫聲,「我要跟你和離!」
母親已經走了,她沒了娘,總不能繼續這麼下去,讓女兒也沒了娘。對常家她無可依戀,名聲她也不要了。
常宋一聽,愣了片刻,轉而細想,更是惱怒,下手更重,「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所以想離開常家。你休想離開這,有我常宋一天,就要折磨你一天,賤人!」
他打得起勁,下人都不敢攔,生怕一起遭殃。倒是那巧姨娘聞訊趕過來,忙將他攔住,「大郎,您可千萬不要為了姐姐氣壞身子,瞧瞧您的手,都打紅了,停了停了,讓妾身看著怪心疼的。」
巧姨娘是個聰明人,知道如果為謝嫦娥求情,他只會打得更凶,反其道行之,常宋果然停了手,又道,「你瞧瞧,這家裡到底誰會為我著想,我一清二楚。想和離,想都別想!」
巧姨娘心頭咯噔,和離?她竟是要和離?倒真是個膽子大的人。
常宋離開屋子,又道,「將她關起來,一步都不許她走,尤其是官府和回娘家。」
謝嫦娥面上掛著血,已經撐不起身來。見嬤嬤抱了常青要出去,她這才有了力氣,伸手將嬤嬤的衣服捉住,「你要把我的女兒抱去哪裡?」
嬤嬤為難道,「少夫人,少爺說了要把小姐送去給巧姨娘帶。」
謝嫦娥怒聲,「把女兒還給我!」
可常宋已經吩咐了,下人唯有聽從,上前攔住她。謝嫦娥便眼睜睜看著女兒被抱走,任她怎麼哭求都沒用。夜裡巧姨娘領著個僕婦送飯過來,站在門口讓下人都退下。
下人面面相覷,「四姨娘,這不好吧,少爺說了不許人進去,也不許少夫人出來,要懲戒三天的。」
巧姨娘輕輕一笑,「你們也是驢腦袋,真當少夫人娘失勢啊?等三年過後,少夫人就是堂堂知州的親姐姐,你們惹得起嗎?而且是我送的飯,這禍我擔著,你們怕什麼?別得了便宜還不知道啊,我這是在給你們攢功勞呢。」
這話聽著在理,兩人也就沒堅持,開門讓她進去。
巧姨娘走到裡頭,到了床邊,卻不見人,正奇怪著,旁邊暗處就出來一人,嚇了她一跳,捂著心口說道,「姐姐,您真是要嚇死人了啊。」
謝嫦娥捉著她的手問道,「我女兒怎麼樣了?」
「好著呢,剛睡下,別的姨娘不敢說,可我肯定會將她照顧好的。」巧姨娘拉著她坐下,自己去點了燈,這才回來,將食盒打開。拿了上面的飯菜,最底下一層,放著藥,「來來來,讓妹妹給您點上藥,這麼好看的臉,可千萬不要破相了。」
謝嫦娥見她實在反常,雖說自從當年捉姦後她就對自己敬重許多,但也僅是敬重,還談不上親昵,「你有什麼目的?」
巧姨娘微頓,淺淺一笑,媚眼在閃爍的燈火下更添魅惑,「姐姐真是個明白人。」她聲音已低,又近三分,說道,「你不是要和離嗎?那我幫你吧。」
謝嫦娥頓了頓,明白過來,「你想替代我的位置?」
「比起做妾來,終究是做妻更好的。」巧姨娘淡聲,又回頭看了看外面,窗戶上沒有映著人影,那兩人並沒有在偷聽,這才繼續說道,「我的賣身契還在常宋手裡,是逃不掉的了,既然不能逃,那就乾脆往上爬好了。我還指望我的兒子繼承常家家產,那我就能翻身了。」
謝嫦娥微抿唇角,「你平日對常宋這樣假情假意,不想吐麼?」
巧姨娘輕蔑一笑,「姐姐別忘了我以前就是個戲子,做戲的事,我最會了。而且比起像姐姐這樣的倔脾氣總挨打來,我是寧可對他多甜言蜜語的。你我方法雖不同,可這嫌惡他的心,可是一樣的,妹妹這話說得可對?」
謝嫦娥瞧她一眼,「你既然有這野心,那我也要提醒你一句。常家最要面子,要將妾扶成妻,難如登天。」
「若不試試,我就一輩子是個賤妾。可若姐姐走了,我對常宋多說軟話,身下又有個兒子,母憑子貴,一不小心真上位了呢?」巧姨娘提及兒子,這才想起一事,心下離她有些許距離,「你當真不後悔,不會回來?」
謝嫦娥沒答話,只是抬著下巴給她瞧紅腫的臉。巧姨娘嘆息一聲,「我瞧也是不會後悔的了,再這麼下去,非得被他打死。」
「你我暗立協議,還有一事,你要答應我。」
巧姨娘遲疑,「你要爭常家家產?」
謝嫦娥面上微冷,「我只想離開,常家的東西我一件都不會要,通通是你的。只是我要帶走我的女兒。」
巧姨娘意外道,「為何要帶走?你如何能養活她?再怎麼樣,她也是常宋的親骨肉,你走了,她反倒會過得更好吧。」
謝嫦娥搖頭,「我只要我的女兒,你若不答應,我也不會去官府求和離,你也坐不到正妻的位置上。」
巧姨娘心底是巴不得如此的,多一個常家骨肉,日後青姑娘出嫁,少不得要許多嫁妝。如此更好,就讓謝嫦娥帶走女兒,往後常家的一切,都是她和兒子的。她輕輕點頭,「我這就放你出去,你趕緊走,趁著臉上還有傷,去官府告上一狀。你可千萬要記得,告訴知縣你弟弟是誰,任什麼官職。」
謝嫦娥自然懂這些,「那你要怎麼放我出去?」
巧姨娘眼神示意一直站在屋裡沒吭聲的僕婦,「她的身段和你差不多,等會你就換上她的衣服,和我出去吧。」
謝嫦娥看向那邊,果然有個身形身高和自己相差不多的下人站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