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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烏蘭,一生誤你何其多

2024-04-30 00:08:16 作者: 棉花花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但,仍有人不服,道:「連蘭台令,都未來得及聽到官家旨意。憑什麼說,你手上的旨意是真的?」

  白若梨笑了笑,腰間露出的兵符很是顯眼——

  那是她剛回臨安時,阿九交予她的兵符。

  皇都的守城兵符。最後一道重兵防線。

  「可讓太傅、宰輔、殷大人、蘭台令,並三司堂官查看,這聖旨上的字跡,是否出自官家之手。當然,梁國公若有興趣,也可一道驗一驗。各位得看官家聖諭多年,該是都識得官家筆跡吧。」白若梨鎮定道。

  馬南星捧了聖旨,一一交給眾人看。

  傳至梁國公手中時,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既失望、又羞惱。

  聖旨上的字跡,正是官家的飛雲體。

  老辣蒼勁,縹緲難測,一如官家多年來在金鑾殿上的心性。

  

  上面明明白白寫著:

  自古帝王繼天立極、撫御寰區,必建立元儲、懋隆國本,以綿宗社無疆之休。朕自御極以來,夙夜兢兢,不敢自逸。奈何,膝下荒疏,只得一子,前番領兵出征,闖下大禍,不堪社稷之託,遂廢之。幸有宗室子,朕兄之子小五,賢孝有加,戰有奇謀,俯順輿情,謹告天地,可立為皇太子,承繼天命。朕疾患固久,思一日萬機不可久曠,茲命皇太子持詔升殿,分理庶政,撫軍監國。百官所奏之事,皆啟皇太子決之。

  不知是聖旨上的字跡,征服了人心,還是白若梨腰間的兵符,起到了震懾作用,抑或是兩者兼有之吧,宮廷的喧囂漸漸平靜下來。

  雨停,雲散。日頭不疾不徐地鑽出。

  唯有屋頂上殘積的雨水,順著瓦檐滴落下來。

  那聲音滴在每個人的心裡。

  不管劉小五這個儲君能否服眾,但到底沒有人敢明著反對了。

  殷鶴囑內侍監趕製太子袍服。

  因官家重疾,昏迷不醒,形勢特殊,冊立太子的典儀不宜操辦。故而,一切從簡。

  殷鶴催促劉小五按聖旨所寫,持詔,到勤政殿處理政務。

  劉小五面色凝重地往前走。

  從此,他不再是嶺南飛雪門的少年劉小五,不再是軍中的小兵卒劉小五,也不再是淮南郡王劉小五,他是太子劉小五。

  他回頭,看了看白姨娘,又看了看馬南星。

  恰好,馬南星也看向他。

  一身黑衣的馬南星,永遠那麼從容、那麼利落。

  少男少女在雨後初霽的宮廷,兩兩對望。

  馬南星的眼神,穩住了劉小五慌亂的心。劉小五覺得,那眼神像是一桿秤砣,能壓得住萬斤重的江山。

  有馬南星在他身後,他為政、為君,便沒什麼可怕的了。

  看著功勳世家、梁國公等人散去,馬南星小心翼翼地問白若梨:「乾娘,官家若醒來,知道您假傳聖旨,不會降罪於您吧?」

  雖然她毅然決然闖進宮來,陪乾娘完成這場戲,但她心裡到底是擔憂乾娘安危的。

  白若梨仰頭,淡淡道:「若是怕,就不會選擇回臨安趟這渾水。既回來,生死便置之度外了。」

  轉而,白若梨道:「知安公主好生送回宮了麼?」

  馬南星道:「乾娘放心,知安公主先咱們一步回宮,無人發現的。」

  「那便好。此次,多虧那孩子了。」白若梨道。

  「梁國公等人,可會善罷甘休?」

  白若梨皺眉,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得聯絡臨安城中幾個忠心的武將,密切注意國公府的動靜,確保官家病危期間,再無波瀾。」

  說著,母女倆離了宮。

  那廂,昭陽殿中,門窗緊閉,白日裡仍點著燈,一股濃濃的衰亡之氣。

  知安公主伏在阿九的病榻邊,低聲啜泣。

  人人都說,父皇再也醒不來了。

  她好不容易握住的一點父愛,又將失去了。

  她已經沒了母妃,又要沒了父皇,以後,她可怎麼辦呢?

  新君劉小五,會看在她今日假擬詔書幫他的份上,給她一條安穩的活路嗎?

  父皇,對不起,我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可是若梨翁主給我指的這條路,我不敢違背。女兒這一生,都是怯懦的、受人擺布的啊。

  忽然,她看見父皇的嘴動了。

  她連忙把耳朵貼過去。

  「昭陽,昭陽……」阿九乾枯發白的嘴唇,吃力地吐出這幾個字。

  七魂去了六魄的他,在夢裡仍是念著這昭陽殿的主人,他的皇后,孟昭陽。

  憑欄不盡天明,西風滿地落英。

  殘生驚濤未醒,唯剩半床花影。

  昭陽殿裡,沒有昭陽,只有他了。昭陽,你此刻在做什麼呢?你在段和尚身邊,會擁有真正的快樂嗎?是不是就像多年前那個吹著口哨的少女,沒有悲傷,只有明媚。

  阿九接連嘔了幾下,綠色的膽汁,觸目驚心。

  太醫見狀,哽咽地說了句:「官家……官家怕是不好了啊……」

  知安、天象司的執事官、內侍宮人們,聽聞此言,都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正在這時,靴履在地上奔跑的聲音,急急傳來。

  一個身影,如風般刮進殿來、刮到榻前。

  是烏蘭。

  烏蘭回來了。

  她手上捧著一個拳頭大的油紙包,好像那是極要緊的寶物。

  「阿九,你看,我給你帶好東西回來了,你吃了它,會好的……」

  床榻上的人,聽見她的聲音,竟像是被一雙手從地府拉回一般,緩緩睜開眼。

  「昭陽,你怎麼回來了?」他嘴角扯出一個笑來,那笑是茶盞中泡開的菊,碩大的,空洞的。

  「我當然要回來,我騎快馬去了祁州,你知道祁州是什麼地方嗎?專門產藥材的地方。我聽市井中一個老者說,祁州有一家藥鋪,賣『七星回魂散』,我便去買它回來……」烏蘭滿身趕路的風塵。

  「沒用的,昭陽,命到此處,藥石無醫……不過,你能回來,我真的很高興……高興……」

  阿九說著,肺腑里扯出長長的濁氣。

  那是將死之人的腐爛之氣。

  他屏退了殿內的人,乾枯、僵硬的手,愛憐地拂過她:「傻瓜,你不該回來的。你回來做什麼呢?」

  「我不回來,去哪兒?」

  拂落歲月的柳綠花紅,她在他的溫柔里順流而下。

  這一刻,她又是他的小姑娘了。

  「跟段義平走。我早該放你跟他走的。」

  幾度欲滅的燭光中,他看見烏蘭搖頭。

  「我不走。你病成這樣,我怎麼走?」

  烏蘭將手中的油紙包遞給宮人,命速速去煎藥。

  阿九長嘆一聲,道:「這輩子,我誤你何其多。」

  烏蘭忽然就哭了。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哭得止不住。把心裡肺里,哭成多雨的江南。像是要把一生的遺憾哭得乾乾淨淨。

  「你從來沒有誤我。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我沒有後悔過。」

  「真的嗎?」

  「真的。如果再來一次,我還是想去御苑裡偷看三河馬,我還是想遇見一個叫阿九的養馬小廝。」

  阿九灰暗的眼角,顫了顫。他的手摸索著,從枕下拿出兩道通關文牒,交給烏蘭。

  他早就準備好了。

  原來,他早就打算放她走了。他給殷鶴下了一道密令,在恰當的時間,宣布皇后駕崩,與官家合葬皇陵。

  兩道通關文牒。他為她做了周密的打算。

  他默認最使他嫉妒的刺,長滿心頭。

  不管她去哪兒都行。他只要她過得好。

  「昭陽,忘了這宮廷,天高海闊,好好兒生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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