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官家還沒死,輪不到你猖狂
2024-04-30 00:08:10
作者: 棉花花
那口棺刺著阿九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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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焦月的天,烈日之下,他的影子卻十分蒼涼。
「那是什麼?」他問道。
侍衛、內侍們皆跪下來,一聲不敢吭。
阿九厲喝一聲:「朕問你們,那是什麼?」
緊隨其後趕來的知安,見此情狀,再也忍不住,跪在阿九面前,泣道:「父皇,姐姐在雁南關為國捐軀了,憫哥哥派兵士,將她……將她的屍首送回來,她就在棺里……父皇,請您節哀,姐姐敬您愛您,一定不願意讓您傷心。姐姐自小便聰慧有靈氣,與凡人不同,她現在離了塵世,是到天上做神仙去了……」
阿九一步步走向那口棺。
只有咫尺之遙的時候,他卻不敢再上前了。
他不忍心去看棺里的人。
他絕不相信,他的女兒知意,不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變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屍首。
知意一定會穿著一身紅衣,在繁花似錦的時候,回到宮廷,一邊向他跑來,一邊笑著喊:「爹爹,爹爹——」
她每次喊他爹爹,都像是回到小時候。
她人生中會說的第一句話,就是「爹爹」。那時候她的牙還沒有長全,流著口水,胖乎乎的小手喜歡在阿九臉上蹭來蹭去。
「爹爹——吃。」
「爹爹——抱。」
他猛地轉身,搖搖晃晃地往昭陽殿走去,嘴角還帶著笑意:「知意,爹爹去昭陽殿等你,等你,你不會不認識路的,對不對?」
有內侍上前,想去攙他,被他一把推開。
抬棺的那些兵士,不知道該怎麼辦。無有旨意,公主之棺,安放在何處呢?
知安看著父皇的背影,想了想,道:「將棺抬去昭陽殿吧。」
爾後,傳來內侍監的人,吩咐下去:「在昭陽殿布靈堂。」
阿九坐在昭陽殿的檐下,任周邊的人忙碌著,他的眼睛直愣愣地,仿佛魂游天外一般。
不到半個時辰,昭陽殿披上了一片白,就連燈籠,亦換成了白色。
庭院中的虎刺梅,因太過於紅艷,內侍監掌事命人撤去。
阿九見有人搬虎刺梅,方如夢初醒,大喊道:「不許動!」
內侍們連忙放下,不敢動了。
虎刺梅的紅,襯著白色的帷幔,格外刺眼。
半喜,半喪。
皇家御用的和尚、道士們,在棺前念經超度。
一身黑衣的殷鶴走進來。
阿九道:「阿鶴,你去,把皇后叫來。快。」
殷鶴看著阿九的模樣,分不清他是清醒著,還是糊塗著,猶豫道:「這……」
「快去啊。朕的話,你難道不聽了麼?」阿九道。
殷鶴忙俯身:「臣不敢。」
阿九認真道:「皇后跟朕在一塊兒等,知意就不會不回來了。」
殷鶴道:「官家,您忘了嗎?皇后她……」
「快去!朕讓你快去!」阿九的臉上已有慍色。
殷鶴無法,只好領命:「臣遵旨。」
皇城司的昭獄,潮濕陰暗。
走出來,陽光刺眼。
烏蘭再度邁入宮廷,像是度了兩重天。
邏卒將她往昭陽殿引。
她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邏卒只說是「官家傳召」。
阿九傳召她做什麼呢?與儲位有關?與西狼的戰事有關?
其實,她倒願意被關在昭獄裡。
身在昭獄,外頭所有的糾紛,都與她無關。
戰事膠著,她不想夾在其中。昭獄裡,寧靜安然,於她而言,是好去處。
直到她走進昭陽殿,看見靈堂。
庭院沉沉白日斜,綠陰滿地又飛花。
阿九如常地對她說:「你來了。」
烏蘭停住步子。她不知道靈堂為誰而設,祭的是誰。
阿九走過來,握著她的手,道:「我們一起等。」
「等誰?」烏蘭問。
「等知意。」阿九道:「我們兩個人都在,她就不會迷路了。她會很快回來的。回來我身邊。再也不會離去了。」
烏蘭忽然意識到什麼。
她甩開阿九的手,奔至棺木邊,一把將棺木的蓋子推開。
棺木里躺著她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知意。
我的孩子,你被燒得面目全非,但,娘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在娘眼裡,你現在的樣子,跟娘剛把你生出來的樣子,沒什麼分別。都是娘的至愛。娘多想你還在娘的身體裡啊,那麼溫暖,那麼安全。
孩子啊,你跟娘說,你在外頭吃了多少苦?
烏蘭像母畜一樣,仰頭悲鳴。
她雙手扒著棺木,不肯鬆開。
烏蘭的悲痛,打破了阿九的掩耳盜鈴。
他終於不能再沉睡在幻境裡了。
那道打開的棺,成了他不得不面對的溝壑。
他只看了一眼,只一眼,就癱在了地上。
「知意死了,是被西狼人害死的……」他喃喃道。
須臾,他笑起來。
笑的聲音仿佛來自地府,慘烈而陰森。
他撲過去,掐住烏蘭的脖子。
「你一直都想離開朕,因為女兒,你才留下來。你現在滿意了吧?女兒沒了,你與朕再不相干了。你可以回西狼了,回到殺死女兒的仇人那裡。這麼多年,你從來沒有割捨下西狼,從來沒有割捨下忽穆烈那個吃人的老匹夫!朕容你到今日,害了自己的女兒。朕恨毒了你,朕也恨毒了自己,為什麼沒有在當年發現你身份的時候,痛痛快快一刀結果了你。」
知意的死,擊潰了他僅有的、殘存的希冀。
他與烏蘭,是知意的生身父母,就像兩個同時溺水的人。原本應該是世上最感同身受的兩個人。卻因烏蘭的身份,他把烏蘭歸結到殺死知意的敵人的隊伍里。
他覺得他和烏蘭那一線由知意維繫、支撐起來的脆弱感情,在這一刻,都留不住了。
小五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昭陽殿。
見到這一幕,他不假思索地上前,握住阿九的手腕,不讓阿九繼續掐烏蘭。
這種時刻,也只有他敢這麼做了。
「皇叔父,請您三思,莫要傷害皇嬸母。」小五道。
少年人的蓬勃,襯著阿九的病態。
侄兒對皇后的維護,那樣堅決,堅決得莫名其妙,堅決地別有用心。
「淮南郡王是不是拿準了,朕除了你,沒有別的立嗣人選了?」他自嘲般地笑笑。
笑自己到頭無嗣。笑自己嘔心操勞。笑自己兩手空空。笑自己夫妻緣薄。笑自己在皇位上搖曳一生。笑自己痛失愛女。
小五跪下來:「侄兒萬萬沒有這樣想。」
「朕還沒死,輪不到你當家。莫要太心急。」阿九緩緩道。
滿宮苑的人,聽到這話,黑壓壓跪了一地,瑟瑟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