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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夫君,死了

2024-04-30 00:02:33 作者: 棉花花

  六月,昭陽殿的主殿要舉辦上樑典禮。

  《通書》有云:上樑有如人之加冠。

  因此,在上樑典禮中,借著梁的作用,來連接人、天地、神靈與宗教之間的關係。上樑是建房中最重要的一環。

  在上大梁以前,要舉行一種誦唱「上樑文」的儀式,以祈求根基牢固,誦祝房舍平安長久。梁之兩端掛紅綢,紅綢下綴銅鈿一枚,取「平安和順」之意。

  天象司的人,選好了良辰吉日,又請了華嚴寺的高僧來誦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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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賑災事宜好不容易安排妥當的阿九,這才從政務中抽出身來,攜烏蘭共赴上樑典禮。帝後要一同往梁之兩端掛紅綢,是為龍鳳呈祥。

  是日,艷陽高照。

  阿九頭戴皇冠、一身盛裝,前往瓊華殿。孟昭雲正在給烏蘭梳髻,她今日穿著大紅色的鳳袍,鳳袍上金線沉甸甸的。

  阿九道:「你喜穿白色。可惜沒有白色的鳳袍。」

  烏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歡白色。我喜歡的一直是紅色。」

  這一眼,讓阿九有些陌生。他印象中,昭陽從來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他想了想,兩人最近並沒有發生什麼齟齬。大概,是因為這段日子朝廷事情多,他這一向里都睡在勤政殿,冷落了她。這樣想著,他走過去,欲攬她的肩。

  烏蘭已梳好了髻,起身向阿九道:「走吧。莫誤了良辰。」

  阿九牽著她的手。

  天下人都知道,他以皇后的閨名,建了一座宮殿。昭陽殿,是他對她的盛寵。今日的上樑典禮,她卻沒有他想像中歡欣。

  吉時到。

  內侍官領頭誦唱著上樑文。

  阿九牽著烏蘭的手,上前往一根筆直粗長的木頭上綁紅綢。

  鞭炮聲響起。

  段義平坐在誦經的高僧隊伍里,遠遠地看著烏蘭。

  原來,她現在的身份,是中原的皇后。

  算來,她離開大理,還不到一年的時間。

  六月是荷月。臨安的暑氣頗重了。蒼翠的樹木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綠意,又濃又深。不遠處的御湖,水面平靜,像是正在做著悠長的夢。蟬鳴聲一陣一陣。

  明晃晃的日頭,照著段義平。

  他耳邊聽著蟬鳴,口中念著經文。

  他看起來專心致志,仿佛什麼都沒看見,捻佛珠的手,指節卻掙得發白了。

  烏蘭很周到地站在阿九旁邊,看起來帝後恩愛,伉儷情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為七月的行動在忍耐。

  段義平眼角的餘光掠過她。

  他依稀從她的臉上看到一絲苦笑。

  一定是錯覺吧。段義平想。

  她已嫁作他人婦,鳳袍加身,萬千盛寵,還能有什麼不如意的呢?

  烏蘭驀然往和尚的方向走來。

  段義平連忙藉故閃開。

  烏蘭看著和尚們的袈裟,發了好一會兒呆,才離去。

  直到她走了,段義平才出來。

  六月在驕陽和暴雨中、在烏蘭的等待中、在方靈山的籌謀中、在金鑾殿一場又一場的爭執中、在寒香台的塵埃中、在華嚴寺的晨鐘暮鼓中,過去了。

  七月初六這日,段義平被邀去臨安城中一家高門府邸中。

  這高門府邸,正是薛弼家。

  薛弼,乃昔日方硯山麾下的副將,軍中甚有頭臉的人物。

  他的母親,因兒子久在軍旅之故,日日為其憂心,吃齋念佛,祈盼菩薩保佑兒子平安。薛府建有佛堂,薛母久慕淨空法師大名,著人去華嚴寺請了好幾回,才將淨空法師請到家中。

  薛母說,這幾日莫名心慌,夜裡夢見亡夫,囑她管教好兒子,不要釀成大禍,她不明何意,只道是亡夫靈魄不安,特請淨空法師來超度。

  門外軍靴踩在地上的聲音,沉重而粗鈍。

  薛弼回來了。

  他向母親行了禮,便急急同手下幾個人去了書房議事。

  他們個個神色緊張,仿佛大戰在即。

  少頃,薛弼急匆匆走進來,示意母親讓和尚們出去。薛母笑道:「有什麼話,不必避著法師們。」薛弼道:「兒有話,要單獨說與母親。」薛母見兒子面色凝重,便依他所言,請淨空法師等出了廳堂。

  待屋內只剩母子二人,薛弼「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道:「母親,今日,您需搬離此地。」

  薛母道:「在這裡住了半輩子,為何要搬走?兒是在別處置辦了更好的宅子麼?兒的孝心,母親領了。只是,母親年歲已高,不願折騰。」

  薛弼壓低聲音,道:「母親,兒送您出城,到鄉下暫避。等事情過了,兒再接您回來。」

  薛母覺出不對勁來:「暫避?兒,莫非方將軍被囚,牽連到了你?」

  「不!兒要替天行道!與方將軍一起,舉義旗,清君側!」薛弼道。

  「與方將軍一起?方將軍不是被關在寒香台麼?兒,你可萬萬不能做糊塗事啊。你父親去世得早,母親寡居將你拉扯大,最大的願望便是看著你平平安安……」薛母流淚道。

  薛弼從懷裡摸出一封信函,遞給薛母,道:「母親您看,這是方將軍的親筆信。您就算信不過兒,難道還信不過方將軍嗎?他可是百姓心中的大英雄啊!如今,英雄蒙塵,天下有志之士,焉能袖手旁觀?」

  檐下,段義平手心微蜷。

  清君側。

  清的人是誰?

  看薛弼的架勢,此番臨安皇宮必有大亂。

  她縱是武藝在身,恐也難避此禍。

  段義平速速離了薛府,回了華嚴寺。

  廟裡的菩薩,無悲無喜。縷縷青煙中,段義平眼前的經文似乎亂了。

  六根,六塵。

  舉心動念,無不是罪。

  他本以為,自己早已六根清淨,六塵了卻,誰知,還是剩了一點凡心。

  註定躲不過。

  七月初七,酉初。

  方硯山如常吃下老內侍送去的冷飯。

  約莫一刻鐘的工夫,倒在地上。

  老內侍聞聲進來,上前探了探鼻息,慌得一縮手,奔出來,大喊著:「大事不好,方將軍去了!大事不好,方將軍去了!」

  阿九坐在乞巧樓上,剛端起酒杯,聽到稟報,酒杯「砰」地落在地上,瓊漿灑了一地。

  他連忙站起身來,道:「什麼時候的事?」

  「就在剛剛……」老內侍嚇得渾身哆嗦,結結巴巴地回道。

  烏蘭道:「茲事體大,快去告知方夫人吧。」

  宮人應著聲,去了。

  阿九大踏步走向寒香台,烏蘭跟在他身後。

  大理寺的仵作,亦趕到了,查驗一番,向阿九道:「稟官家,方將軍的確歿了。」

  「死於何因?」阿九的聲音帶著隱忍的悲傷。他和方硯山相識多年。盤根錯節的情分。方硯山死得太突然了。

  「心悸而死。」仵作回道。

  服下龜息散的人,死狀跟心悸而死非常像,所以能讓仵作誤判。

  阿九踉蹌一下,扶住一旁的桌子才穩住。

  不多時,白若梨來了。她撲到方硯山身上,將面孔埋在他胸前。

  阿九想說些什麼,幾次張開嘴,卻又什麼都沒說出來。

  良久,白若梨道:「臣婦懇求官家,容臣婦帶著夫君的屍首回家。」

  阿九猶豫。

  烏蘭道:「將軍常年征戰,本就與夫人聚少離多,如今身殞,便讓夫人早些帶他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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