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愛上你,瓦解你
2024-04-30 00:00:22
作者: 棉花花
烏蘭聽到這話,神思有片刻的恍惚。
回家?
大理怎麼會有她的家呢?
阿布的桌案,阿布的大黑馬,阿布的王帳,阿布滿是粗繭的手掌,阿布像草原一樣寬闊的後背,阿布爽朗的大笑聲,阿布發脾氣時候的咆哮,阿布散發著酒味的胡茬,才是她永遠的家。
阿布,阿布,西狼的鐵蹄什麼時候才能踏平大理啊。
段義平見烏蘭低著頭髮愣,以為她是擔心回王宮後的處境。他完全沒有想到,眼前這個小女子心裡想著的,是希望他家國徹底覆滅。
段義平輕聲道:「你莫怕。先祖開基創業,建國拓土,段氏是大理王脈正統,傳至千年,民心猶在。高丞相只要一倒,那些牆頭草便會立時倒戈。」
他俯身,瞧著她的面孔,笑道:「你那會子說,你會在馬背上表演金雁橫空,來啊,耍給我看看。是不是吹牛皮的?」
烏蘭回過神來,嗖地一下躍到馬背上。她的腿在空中轉了一個圈,手臂張開,如一隻靈巧的雁。馬繞著段義平跑了一圈,又停在他面前。
烏蘭吹了聲口哨:「怎麼樣,老段,還說不說我吹牛皮了?」
段義平欣然地接受了她古怪的稱呼,揚眉,拊掌,道:「甚好,甚好。」
烏蘭道:「我一個人揍你十個,問題不大。」
段義平認真道:「嗯,問題不大,問題不大。」
她像一陣俏皮的清風,拂過他枯悶、壓抑又死寂的湖面。湖面上皺起愉悅的波痕。每一絲悸動,都新鮮有趣。
大理王宮。
和尚們已將素日高丞相滲透進宮的死黨捉了出來,捆成粽子,扔在宮門口。
宮中其餘人等,皆跪在宮門外,迎接段義平。
人人都知道,這宮裡變天了。
窩囊的年輕君王段義平,原也不是吃素的。
冬日時節,地處彩雲之南的大理,全然不見凋敝之色。藍天白雲、風和日麗、山青水碧、鳥語花香。晌午的日頭,溫柔地照著宮廷。
段義平和烏蘭同騎一匹馬,那內侍牽著韁繩,一路緩緩而來。
內侍高喊一聲:王上、王妃回宮——
跪在地上的眾人齊聲喊道:「恭迎王上,恭迎王妃!」
段義平下了馬,走上前。
王宮守衛官戰戰兢兢地跪行上前,道:「王上,逆賊被抓,大快人心,我等恭賀王上!這些附逆之人,是否立即處死,請王上示下!」
段義平看了看守衛官,又看了看那些被捆成粽子的人,緩緩道:「把他們都放了吧。」
「這……」守衛官以為自己聽錯了。
段義平看著他,道:「時過境遷,本王什麼都可以原諒。本王相信,就算是有人一時糊塗,心裡也始終是向著本王的,你說,是嗎?」
「是,是,是……」守衛官擦了擦汗。高丞相權勢熏天時,他也曾有過示好之舉。這滿王宮的人,許多都經不起推敲。
段義平神色坦然道:「無偏無黨,王道蕩蕩。不拘何時,本王心中都記掛一個『仁』字。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運之於掌上。這些人全部放開,歸於原職。過去是怎樣,以後還是怎樣。」
語出,四下皆驚。
那些人痛哭流涕道:「謝王上恩典,謝王上不殺之恩……奴等願效忠王上,死無二心……」
其餘人等,齊齊高呼:「王上仁慈,大理之福。」
段義平在一片頌聲中,牽著烏蘭的手,邁入王宮。他的面孔平和而安寧。血腥、廝殺沒有在他身上留下半分陰鷙和暴戾。
他是一個平和的人。
這份平和是骨子裡的。
就算是出手,也是被逼到絕境,無奈為之。
如果天下是一個獵場,那麼他就是最沒有野心的君王。他只想守著祖業,在這彩雲之南,過與世無爭的生活。
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可從頭到尾,不忍的人,只有他一個。
在群雄逐鹿的歲月里,他的天真顯得那麼蒼白。
他輕而易舉地信了烏蘭,信了這個如花妖女。他將她的寢殿,安置在政務殿的旁邊,他走幾步,便能看到她。他的後宮只有她一個人,他對她鄭重而憐惜。
御廚做了乳餅,他會不自覺地說:「端給王妃吧。王妃年紀小,該是喜食甜物的。」
他甚至搗鼓著,要做一碗漠北的酥油茶給她。他對她的一切喜好都興趣盎然。
大理王宮披紅掛彩,辦了一場隆重的婚典。
他跟烏蘭說:「你奔波了三千里,來嫁我,我不能負你。」
可他沒有想過,烏蘭奔波三千里,不是為了嫁給他,而是為了毀滅他,毀滅他的所有。
他以為,終於有個人,和他站在一處,瓦解他的孤獨,陪他共度無涯歲月。
他以為。
嗯。只是他以為。
新婚夜。
紅燭高燃。
他一步步走近烏蘭。
烏蘭瞪著他,滿臉通紅:「我跟你說,我知道你要幹什麼!警告你,你不要想著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他摸了摸鼻子,覺得好笑,卻又滿臉嚴肅地問:「請問王妃,什麼是烏七八糟的事情?」
他已經走到了床邊,烏蘭後退到床角。
「你心裡清楚!」
「我……不是很清楚。王妃可以教教我。」
大紅綢的帳面,風情月意。
烏蘭嫌棄道:「我阿布的女人們承歡時,總是發出奇怪的聲音,像挨打了一樣。所以,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哦?」段義平一本正經道:「那你放心,我不打你。」
「你也不許讓我生娃娃!!」烏蘭道。她可是遲早要走的。帶著娃娃不方便。
「我們總是要有孩子的啊。」段義平和煦道。
「你、你,你可以去找金妹,那朵!她們都很願意給你生娃娃!我問過了的!」烏蘭覺得,這簡直是個再好不過的辦法。她有些得意。
金妹、那朵,是王宮中的女官。
段義平皺眉:「誰讓你跟旁人說這些的!你給我找女人?」
「喂,你生什麼氣?憑什麼生氣?莫名其妙!我今日當眾說了,她們可以給你生孩子,好多人都跪在地上誇我賢惠。她們說,王妃有德,王宮之福。她們還說……」烏蘭道。
段義平覺得自己快要七竅生煙了。
他趁著烏蘭碎碎叨叨的工夫,探身過去,點住了烏蘭的穴。
「本王不要聽她們說什麼。本王也不要你賢惠。」
「好哇你,你又玩這招,老段,你可真陰吶……」
「枉我被你的乳餅蠱惑了,我還尋思你是個好東西呢……」
「你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要什麼!」
烏蘭身上動彈不得了,嘴巴還在說。
段義平吹了燈,屋裡黑漆漆的一片。
他脫了鞋,上了床,被子一拉,摟著烏蘭,躺下。
「我只要你開心。」段義平說。
他摟著烏蘭,心裡涌動著甜蜜的惆悵。
他願意等她再長大一些。他願意等她對他不這麼防備。他願意等她主動跟他歡好。對於這個小妻子,他耐心十足。
黑暗中,烏蘭以為自己要失了清白,哭著喊了聲:「阿布!」
段義平擦了她的淚,道:「你想家了?」
「嗯。」
「草原好嗎?」
「當然好。草原上的蟬,叫起來像唱歌一樣。小牛犢剛生下來的時候,比小孩子還可愛。白節的時候,熱鬧極了,每個人都穿著漂亮的衣服,喝醉了,就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她說著,慢慢地放鬆下來,漸漸地,睡著了,打著呼嚕。
段義平給她掖緊了被角。
他的大理,他的王宮,他的烏蘭。
更鼓的聲音,綿長而慵懶。
「以後,我會陪你回草原看看的。」段義平想。
突然,門外有個聲音稟道:「王上,中原朝廷的方硯山將軍來了,他說,有要事求見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