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7章 當歸 (二合一章)
2024-05-24 12:16:33
作者: 牛油果
玉京,皇城,內閣御書房。
此處是乾帝批閱奏摺,處理國事之處。
也是乾帝慣常接見大臣,共商軍國機要之所。
此時,乾帝一如往常,召集了朝中要臣。
乾帝高坐龍椅,十年過去,兩鬢間已經變得花白,卻絲毫不能遮掩他一身威嚴。
反而威儀暗藏,遠甚於以往。
周身縈繞著一種玄而又玄、深不可測的無形氣息。
底下眾臣垂首半坐。
「眾卿,雲蒙新敗,如今卻又屯兵青殺口,大有捲土重來之勢,其間必有蹊蹺,彼等有何依仗?我大乾又該如何應對?眾卿可能為朕解惑?」
乾帝和顏緩聲道。
「陛下!」
一位身著朱紫衣袍,面有三縷長須的半百老者起身恭稟道:「微臣以為,彼等不過是蠻夷之輩,不知禮,不識勢,不曉進退,敗而復起,乃是常有之事,實是彼等嗜殺好鬥,兇殘暴戾,本性如此,何來蹊蹺?」
「陛下只需再遣一員干將,起大軍伐之,盡陷其兵,令其再無力東進,侵我大乾,自然可解煩憂。」
有一臣贊同道:「王大人此言,正中要害,彼等雲蒙、元突、火羅諸國,實皆乃蠻夷之邦,時時侵擾我大乾邊境,」
「那火羅國為我大乾兵鋒所懾,才獻上臣書,自領為我大乾臣國,那元突國,也曾敗於我大乾兵鋒之下,數十年不敢妄動,召集這雲蒙也正是這般,只需大軍一動,彼等自然聞風喪膽。」
乾帝道:「哦?諸卿皆是如此看法?」
他掃過下方,落到坐在首位,面無表情,低垂雙目的洪玄機身上。
「洪卿,你以為如何?」
洪玄機聞言睜目,起身朝乾帝正正經經地行了一禮,才冷冷掃過剛才出言,要發兵伐雲蒙的幾位大臣:「哼,禍國之言!」
「嗯?!」
幾位大臣都是面顯怒意。
那王大人拂袖冷哼:「洪少保此言何意?我等一心為國,到了洪少保嘴裡,反成了禍國,倒是洪少保一言不發,不為君分憂,便是忠君愛國了?」
「爾等平日裡只知尋章摘句,空談國事,又豈能曉得軍國之事?」
洪玄機不屑道:「為人者,為國者,皆當以理為先,上國伐無道,也當先未之以仁義之禮,」
「兵者不祥,兵家大事,上國非不得已而不為,豈能輕動?」
「爾等如此不智之論,不是禍國是什麼?若是爾等儘是好此無知之輩,還不如閉口不言,明哲保身,也好過發此禍國之論。」
「哈!」
王大人氣樂了:「好一個仁義之禮,洪玄機,你當你是何人?好好好,你若真如此厲害,不如便由你去向那雲蒙示一示你的仁義之禮!」
「老夫倒要看看,你究竟是如何用你的三寸之舌,說得那雲蒙國自慚無道,退兵獻降!」
「嗯?你還不醒悟?」
洪玄機面無表情:「炎夏之蟲,不可語冰,腐儒之輩,不足與吾論。」
說著,大袖一揮:「你且退到一旁,我在回稟陛下,你卻來與我糾纏,無視朝廷禮法,哪裡還有大臣體統?」
「你……!」
王大人只氣得三縷花白長須倒卷。
洪玄機卻是看都不再看他,朝乾帝道:「陛下,依臣之見……」
「當——!」
洪玄機才說得三兩句,便在此時,忽聞一聲悠長雄渾的顫鳴之聲,震耳欲聾。
殿上君臣都齊齊一頓,抬起頭來,往殿外看去。
「鐘聲?」
那王大人露出驚疑之色。
這黃鐘大呂一般的顫鳴巨響,如此動靜,怕不是已經響徹整個玉京城?
乾帝神色莫名,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當先走出殿外。
洪玄機與群臣也緊隨其後。
「昂——!」
君臣才走出殿外,便聽到那鐘聲悠長餘韻中,響起了奇異的吟嘯聲。
浩大之中,透出一絲絲神聖之感。
一連六聲,震驚百里,響徹玉京城上空。
城中無數人驚呼震撼。
更有無數百姓驚懼地看著天空,跪地叩拜不已。
只因天上出現了六尊龐然巨物。
那是六條張牙舞爪的巨龍!
六條巨龍,皆是身長逾百丈,通體白金之色。
似是無暇的白雲,卻周身包裹著金色的烈焰。
綻放著一層烈烈光芒,如同太陽穿透雲層的光暈,耀眼,卻不奪目。
龍軀盤曲舞動,探爪擺尾。
龍身之上,縛有粗長的鎖鏈,連接著一輛古樸的青銅車。
橫空而過。
那青銅車上,有一根青銅長杆豎立,長杆上,懸掛著一口青銅巨鍾。
金光閃耀,與六條巨龍相輝印。
震人心弦。
最令人震撼的,是那車上,竟有一人端坐,雙手牽著御繩,在駕御六龍!
鐘聲,龍吟,震撼玉京之時。
龍車之上的人發出清朗的聲音:
「夫子有諭,六龍御天,先王鐘鳴,天下長安!」
「大哉乾元,萬物姿始,大明始終,萬國咸寧!」
「啊!」
「是夫子!」
玉京城中,原本驚恐畏懼的百姓,頓時變得驚喜莫名。
紛紛高呼。
也不管這般陣仗是為何,夫子那可是聖人,一舉一動,自然是澤被蒼生的大事。
「六陽雲龍?!」
「六龍車?!」
內閣殿前,君臣眾人仰首看著六龍御空而過,鐘聲長鳴,神色各異。
有聽過傳聞之人忍不住驚呼出聲。
「亞聖公想做什麼?!」
諸大臣也不由驚疑不定。
那位亞聖公向來不顯山不露水,除了在鴻門台講學外,十年來幾乎不曾踏出亞聖公府。
除了十年前的文驚百聖,也未曾再做過什麼驚人之事。
怎的今日竟如此張揚,震動了整個玉京?
「呵呵呵,朕的亞聖公,也終於不甘寂寞了嗎?」
乾帝目光微閃,忽然輕笑一聲。
洪玄機收回目光,面無表情道:「哼,無詔而動,驚擾京師重地,令百姓驚恐,驚動聖駕,不成體統,也已犯下大罪,陛下當下旨訓斥,捉拿問罪!」
「洪玄機,你這小人!早就聽聞你對亞聖公心存嫉意,不想竟如此不要臉面,時時不忘攻訐陷害?實是小人之至!」
「怪道如今天下學子皆心亞聖公,而無人提你你洪玄機理學宗師之名,亞聖公性雅德高,實非你這小人可及!」
洪玄機話音才落,便有幾個大臣跳腳罵道。
洪辟召集在文人之中,地位舉足輕重。
雖未入朝,可在朝中已多有老臣心存敬佩仰慕,奉以為文道領袖。
更是他們對抗理學一脈的旗幟,豈能容得洪玄機藉機攻訐?
洪玄機冷哼道:「哼,爾等身為朝中重臣,卻對一個黃口孺子如此尊崇,倚為靠山,實在不成體統!」
「難不成,爾等老朽,竟已於朝野之外結為朋黨,欲行不軌?嗯?」
「洪玄機!你血口噴人!」
「洪玄機!你如此調唇弄舌,肆意攻訐,實在枉為文人!」
「哼,爾等大呼小叫,成何體統?君前失儀,請陛下將彼等捉拿問罪!」
搖唇鼓舌,口辨機鋒,幾個老臣全不是洪玄機對手,只氣得暴跳如雷。
「誒,不至於不至於。」
前面,乾帝滿臉笑意,連連搖手道:「諸位愛卿莫傷了和氣。」
「此事也不必爭論,朕這位亞聖公,稚子心老,難得見其放浪形骸,朕倒是喜聞樂見,豈會問罪?」
「看這車上人,有些面熟,似乎是亞聖公身邊的弟子?」
一大臣連忙出列稟奏道:「陛下,此人名為上善,亞聖公未曾收錄過弟子,此人雖無入室弟子之名,卻有入室弟子之實,文才武功,於萬千學子文人之中,都是佼佼之輩。」
「嗯,不錯。」
乾帝放眼天上六龍御天,神色微閃:「朕聽聞,亞聖公的六龍車,能日行萬里,朝游北海暮蒼冥,天地遼闊,也不過須臾之間,」
「正好,傳朕旨意,封亞聖公弟子上善,為天下巡察使,代朕巡視天下。」
話音才落,便有內侍領旨而去。
至於上善乘龍御天,如何追上,卻無人去問。
連這都做不到,大乾談何君臨天下?
乾帝旨意下達,洪玄機也不再開口。
面色深沉,不見喜怒。
……
此時,六龍御天,已雲蹤緲緲,不見其影。
玉京城中,卻是波瀾剛起。
散花樓中,那綺麗的高樓上,身姿婀娜,清麗如仙的蘇沐憑欄眺望。
雙目之中,眼波流轉。
耳中聽著下方往來賓客紛紛譁然。
「傳聞,亞聖公曾為鎮儒門之氣運,以大神通煉製出儒門六聖器,」
「前番聽聞方仙道宗主挑釁亞聖公,曾有九州鼎現世,無緣得見,」
「不想此番竟得見這六龍車駕與先王鐘響!」
「六陽雲龍,這便是六陽雲龍!」
「相傳夫子以莫大神通,聚儒門浩然之氣,造化出六條神龍,駕御六龍車,能游乾坤於須臾!」
「傳聞天下第一人,太上道的領袖煉有一尊九火炎龍的的身外化身,乃神魂純陽火焰所化,已是化虛為實,神妙無方,威能無限,」
「不想夫子竟也有此能為,造化六陽雲龍!我觀那六龍,已是返虛為實,由死而生,乃是活生生之物,非神魂幻化,此等手段,實在是匪夷所思!」
「……」
蘇沐耳中紛紛擾擾,心中已掀起波瀾巨浪。
她為太上道聖女,怎不知九火炎龍?
適才近見那六陽雲龍,雖看來尚不及九火炎龍威勢,可其間隱隱透出的浩大神聖之氣,卻是九火炎龍也不曾具備的。
這其間區別,便像是九火炎龍乃是凡人造物,而那六陽雲龍,是天地造化,生而神聖,是真真正正的神物!
這陳辟,竟然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
若是讓此人成長起來,恐怕宗主真要多一個大敵。
蘇沐雖然沒有見過這位亞聖公。
但是卻對其文章言論多有研讀。
文章言論,可觀人之志。
這儒門稟持君子之道,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己任。
其內聖外王之道,放諸於己,是修身修心的大道。
放諸於外,也是治國治天下的聖道。
蘇沐卻從中看到了四個字:忠君,愛民
天下諸多道理,恐怕再也沒有能比儒門的道理,更受君王所重、所信。
而太上道領袖歷來的職責,便是監察天下,監察君王。
君王無道,便伐之。
至於其他?
清靜無為,太上忘情,方為大道。
天下無論是興是衰,百姓是苦是樂,都與太上道無干。
便連君王是聖明是昏庸,也一樣無干。
太上道監察的,僅僅只是防止帝王修煉道術,長生久視。
那才是真正的無道!
與儒門的道理,天生便是對立。
看來,此次千年世家與道門對其發難,我也不能袖手旁觀,要添上一把火,正該其時。
「哎!我說你這人,怎麼停了?」
蘇沐目光閃爍,正暗自盤算。
下方,忽然起了一陣吵嚷。
餘光瞥見一道目光,引起她的幾分注視。
「誰讓你走了?快快回去!讓你來這裡是看你奏得一手好樂,你怎不知感恩?若是衝撞了貴人,你擔待得起嗎?」
那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子,一頭長髮披用一根草繩隨意挽起,披散在肩頭,懷抱一把瑤琴,意態出塵。
似乎正欲離去,卻有兩個散花樓的侍者正拉扯著,不讓他走。
蘇沐對此人有幾分印象。
是散花樓中的一個樂師。
因為彈得一手好琴,極擅音律,令她印象頗深。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她也走眼了啊……
「讓他走。」
過了一會兒,侍者仍不依不饒,拉扯不讓那年輕男子離去。
卻聽到蘇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散花樓的頭號花魁,根本不會輕易見客。
此時緩緩從樓上走下,自然引得一眾賓客譁然、痴迷不已。
剛才的六龍御天,鐘鳴玉京之事,都拋之腦後。
蘇沐在散花樓的地位非同小可,侍者自然不敢違逆,鬆開那年輕男子。
「多謝。」
年輕男子只是回過頭,微微一笑,對她道了聲謝,便轉身離去。
蘇沐眉頭微皺:「這位公子且慢。」
「蘇姑娘有何見教?」
年輕男子駐足回頭,臉上依舊是一副輕淡笑容。
蘇沐檀口微張,卻忽然不知道說什麼。
微微一頓才道:「若妾身所料不錯,公子此去,似乎便是一去不回,可否告知為何?可是散花樓有哪裡怠慢,為公子所棄?」
年輕男子搖搖頭,爽朗一笑:「哈哈,這裡很好。」
蘇沐眉頭輕蹙,令樓下眾人有心碎之感:「既然很好,為何相棄?」
「此處雖逍遙快活,令在下歡喜,但先王鍾既響,弟子當歸。」
男子微微欠身一笑:「在下這便去了,蘇姑娘不必相送。」
蘇沐眉頭一直緊皺,看著此人離去,才輕哼一聲。
不是她有什麼不滿。
而是在剛剛那短短片刻間,她與那男子已交鋒於無形。
吃虧的,竟然是她!
先王鐘響,弟子當歸?
蘇沐忽然只覺心頭一陣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