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執迷不悟
2024-05-24 11:11:51
作者: 酌顏
這會兒墨啜赫就在她身邊,這一道難關,他們又已算闖了過來,徐皎這會兒是心事盡去,沒一會兒便是睡意翻湧,掩唇打了個呵欠,卻還不忘對墨啜赫道,「你得在這兒陪著我,不許走!」
墨啜赫低低「嗯」了一聲,就在她的耳畔。
聽著他的心跳,感受著他的呼吸,更是與他十指相扣,徐皎總算徹底安下心來,不一會兒便是睡著了。
聽著她呼吸輕淺而均勻,墨啜赫將遮在她眼上的手悄悄鬆了開來,看著她的睡顏,嘴角淺淺一勾,湊過去,在她額頭輕輕烙上一吻。
睡夢中,徐皎好似被打擾了一般,皺著眉嚶嚀了一聲,便是往他懷裡鑽去,好不容易貼在他胸口才又安分下來,再度沉沉睡去。
墨啜赫望著懷裡酣睡的小人兒,聽著她漸漸奏起了那輕淺的歡快小樂曲兒,心裡便是初夏微風輕拂下的草原,遼闊而平和。經過了那麼多的事,這一刻的歲月靜好,才會讓人格外的珍惜。
與這裡的歲月靜好全然不同,此時王庭之中,最為華麗輝煌的所在——玉華台之中,卻全然不同。
墨啜翰來見古麗可敦時,她幾乎以為自己是出現了幻覺,她根本沒有想過墨啜處羅居然還會好心地再讓他們母子想見。所以,在聽得那一聲熟悉的「阿娜」時,她有些恍惚地轉過頭來,見到遲疑地從門邊走過來的墨啜翰時,她先是一怔,隨著他靠過來,而她確定了那不是幻覺時,空茫的眼底才能漸漸煥發出了別樣的光彩。
「你怎麼來了?你父汗允許你來?」古麗可敦拉起向她行禮的墨啜翰,一雙眼睛裡透著慈愛與關切將他打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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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啜翰的臉色卻不太好,甚至下意識地迴避著古麗可敦的眼睛,垂下眼低低「嗯」了一聲。
古麗可敦有些意外,「定是你去求了情,這個時候了他居然還肯讓你來見我……」想到了什麼,古麗可敦倏然一笑,「也是!他如今自然得看重你,你的要求他定是會儘量滿足。」
墨啜翰看著她,嘴角翕動了幾下,終於是忍不住道,「阿娜,你向父汗認錯求饒吧!父汗雖然看著凶,其實也是重情義的,看在往日的情分上,還有顧及著阿史那部,他定會酌情……」
「傻孩子!」古麗可敦卻不等他說完,便是低笑著打斷了他,「若換了從前,你父汗或許還會怕惹惱了阿史那部,對我網開一面,不過如今……墨啜赫折在我手裡,你父汗只怕已是恨我入骨,他這會兒定是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哪裡還顧忌得到別的?」
聽她提起這一茬,墨啜翰微微一愣,看著古麗可敦的目光一瞬間古怪起來,嘴唇翕張了幾回想要說什麼,卻都沒有說出口。
古麗可敦說著,面上反倒顯出兩分笑來,「不過也沒什麼,能夠除了墨啜赫,往後這汗位再無人與你相爭。我兒,阿娜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古麗可敦一雙眼切切望著墨啜翰,面上眼中儘是欣慰的笑。
墨啜翰卻是笑不出來,心口發沉,喉嚨發緊,偏偏有些話卻又不得不說,只是開口時,嗓音緊滯到有些發澀,「阿娜……墨啜赫……他沒事。」
古麗可敦猝不及防聽得這一句晴天霹靂,面上的笑容驀地僵硬,她先是不信,繼而震驚,面色大變道,「這怎麼可能?那可是我特意備好的劇毒,見血封喉,只要劃破點兒油皮,就能順著血液沁入肌理,浸入骨髓,天狼神都救不得,他……」
「匕首隻是劃破了他的衣袖,並未傷到他。」看著古麗可敦的模樣,墨啜翰有些不忍,卻不得不道。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古麗可敦問了一遍又一遍,也許心裡更是不知問了多少回,她眼底的不敢置信,漸漸被不甘所取代,咬著牙道,「老天太不公!」
「一個雜種,他憑什麼?」
墨啜翰看著咬牙切齒的古麗可敦,喉間滾了兩滾,終於是啞著嗓道,「阿娜……算了吧!我本也沒想著要爭什麼,就算有,也只是因著不甘,總覺得父汗為何自小對他關注就比我多,哪怕是打罵也讓我羨慕。我六歲時,他有一回射箭未能全中靶心,父汗黑著一張臉陪著他在校場練了整整一日,期間我尋了去想讓父汗教我,父汗卻說我還小,讓乳母將我帶走。可他明明是四歲便開始學習這些,而我哪怕長到再大,父汗也從未曾教過我。」
「從前我不懂,總覺得憑什麼,都是父汗的兒子,為何父汗待我們這樣不同?可如今,我卻都明白了,原來一開始,在父汗眼中,我們倆就是不同的。既然是再爭也無法改變的事實,又何苦為難自己?」
「何況……他確實比我強,北羯在他手中,定能強大,所以……就算了吧!」
「算?怎麼能算?」古麗可敦卻是尖利著嗓音打斷了他,一雙眼睛轉瞬便已赤紅,「那個女人,曾經讓阿娜受盡了屈辱和苦楚,如今還要將本來是我兒子的汗位拱手讓給她的兒子,憑什麼?」
「再說了,你說他比你強?嗬!阿翰!你身上可是流著阿史那部和墨啜部的血液,是整個草原上最尊貴的特勤,他墨啜赫如何與你相比?汗位……他一個雜種,也配?」
「阿翰,阿娜跟你說,你父汗若是將汗位傳給你,倒還罷了,若是傳給了那個雜種,有朝一日,你阿翁一定率軍……」
「阿娜!」墨啜翰聽不下去了。
「住嘴!」聽不下去的還不只墨啜翰一人,一聲斷喝從門口傳來,墨啜處羅緩步踱進殿來,一雙虎目灼灼,往古麗可敦瞪去。
後者沒有再繼續說話,卻是哼了一聲,將頭撇向了一旁。
墨啜翰卻是面色尷尬地朝著墨啜處羅行禮。
墨啜處羅一揮手道,「阿翰,你先退下,本汗與你阿娜單獨說幾句。」
墨啜翰看了看父母二人的面色,眸中神色幾轉,終究是應了一聲「是」,便是遲疑著退了出去。
墨啜處羅這才轉頭望向古麗可敦,略緩了緩,倒還算是語氣和緩道,「可敦,本汗自認這些年對你,並無虧待之處。當然,這回你也確實顧念了兩分夫妻情分,未對本汗下死手,也正因如此,本汗這才讓你此時此刻還安然待在此處,本想著讓阿翰來勸勸你,可讓你回頭是岸,也不枉咱們夫妻一場,可誰知,你竟是個執迷不悟的……」
墨啜處羅聲氣兒仍有些弱,這麼一番話說罷,竟是連著咳嗽了好幾回,卻不等他說完,古麗可敦突然就笑了起來,笑得厲害,前仰後合,笑聲尖利,很是瘮人,笑得墨啜處羅皺起了眉。
古麗可敦笑夠了,這才歇了笑,驀地扭頭往他看過來,面上無笑,眼底更是泛著冷,「未曾虧待我,這句話也就可汗才能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吧?我……阿史那古麗,以我阿史那尊貴的血統,下嫁給你墨啜處羅,給你帶來了這草原上最健壯的牛羊,水草最豐茂的牧場,大批的錢財,還有最勇猛的武士,可你呢?你是如何回報我的?」
「那年,你被那個中原來的狐媚子迷得神魂顛倒,曾經有整整一年未曾踏進我帳中一步,我的阿丹就是在那年夭折的,為此,我病在榻上起不了身,你不過來瞧了一眼,便又匆匆離開,只因為那個女人身懷有孕,你甚至都未曾對阿丹的離開有半分傷懷。那時,我便看明白了,若非還顧忌著阿史那部,你只怕就要讓那個女人做你的可敦了吧?就像這花費甚巨的玉華台……」
古麗可敦又笑著,雙臂一展,轉了個圈兒,同時目光逡巡過偌大的殿堂,眼尾一挑睞向墨啜處羅,「這旁人只當你對我看重的玉華台,若非那個女人剛好離開了,又哪裡輪得上我?這分明就是你為她所建,卻假惺惺送給我。你說你未曾虧待我,卻不知道我假裝歡喜,每日卻躺在這處你為她所建的宮殿裡,有多噁心。多少個夜不能寐的日子裡,我都恨不得將你,還有那個女人嚼碎了……你居然說什麼,你未曾虧待我?」
「不過,一報還一報。好在,那個你一心撲上去的女人卻背叛了你,我曾感受過的那些割心的痛,噬骨的恨,你也半點兒不差地都感受過了一遍,真是再好不過。」
「本來,之前的事兒到此為止也就揭過去了,我也本以為就這樣過去了,偏偏,你卻還要留下墨啜赫這一根刺,還時不時要動上一下,讓人生疼。你不止虧待了我,還要為了那個女人的兒子,虧待我的阿翰,這個……我便不能忍,也忍不了。」
古麗可敦一雙眼睛瞪得圓圓,將墨啜處羅看著,那眼底有刀鋒般的銳光閃掠,「我告訴你墨啜處羅,你最好收起你的小心思,想將汗位傳給墨啜赫,你做夢!若未來的可汗是阿翰,看在他身上一半阿史那部血脈的情分上,我父兄說不得還能網開一面,可若是墨啜赫嘛……你辛辛苦苦建立的這北羯,還有墨啜部數代先祖的基業只怕都要毀於一旦了,屆時你再悔也晚了。」
墨啜處羅也不知到底有沒有將她的話聽在耳里,看著她片刻,終究是覺得累了一般,不再多說什麼,點了點頭後,便是語調平平道,「看來再說什麼也沒有用了,你安心待在這兒,念著往日的情分,念著阿翰的面子,本汗也不會為難你。若有朝一日,阿史那部來人,說要接你回去,本汗便放了你。若是……不管繼承汗位的是誰,本汗自會交代留你一命,放你與阿翰一道離開。」
墨啜處羅說罷,便是轉過身往外走去。
古麗可敦神色幾變,在他身後怒道,「你這是什麼意思?你還真當自己對我仁至義盡了是不是?我告訴你,除非你將汗位傳給我阿翰,否則,你欠我們母子的,這一輩子也還不清。」
墨啜處羅恍若未聞,緩步走出了門,門在身後關上,也一併將古麗可敦的罵聲也關在了門內。
墨啜處羅頓了頓步子,閉了閉眼睛,將那些罵聲攆出腦海,沉聲道,「將人看好了!」說罷,便是邁開了步子,頭也不回。
「是!」他身後的禁衛們齊聲應道,當中有一張臉格外眼熟,待得墨啜處羅走遠,他亦抬起頭來,一雙眼目幽幽,看了看墨啜處羅的背影,而後不動聲色往仍隱約傳出古麗可敦罵聲的殿門內一瞥。
睡得正酣暢時,擾人的吵嚷聲卻很是不懂事地直往人的耳朵里鑽。
徐皎不堪其擾地皺起眉來,幾乎想要抬手將耳朵給捂住,但下一瞬卻還是忍不住在那吵嚷聲中睜開眼來。
枕畔已是空了,她心頭下意識地一慌,驀地就是雙手一撐,從枕上彈了起來,目光帶著兩分慌亂瞥去,剛好就瞧見了正從屋外轉進來的墨啜赫。
她懸起來的一顆心又落定了,見他嘴角緊抿,再聽得外頭清醒過來後更清晰的吵嚷聲,眉心也是跟著蹙起,問道,「出什麼事兒了?」
「玉華台起火了!」墨啜赫沉聲應道。
什麼?徐皎的臉色突然變了。
夜色已深,夜半突然走了水,沖天的火焰燒紅了半邊天。直到將火熄滅,還余縷縷黑煙竄上夜空。
徐皎跟著墨啜赫趕到玉華台前時,已經在開始救火了,等了一會兒,火熄滅了,眼前那華麗富貴的玉華台已經面目全非。墨啜處羅和墨啜翰也等在那兒,父子二人臉色都很是不好看,墨啜翰幾次想要衝進火場,都是被攔了下來,急得雙眼都紅了。
徐皎看著心裡感嘆,不管怎麼說,那到底是他母親啊!
火終於熄滅了,古麗可敦也被從火場中抬了出來。不知算幸,還是不幸,幸,這樣大的火併未對她造成什麼傷害,她身上華麗的衣裙仍完整,髮髻半點兒不亂,靜靜躺臥在那兒,好似睡著了一般。
奈何,她卻已然沒了氣息,面上和唇色嗯都是泛著紫黑,腕上一條紫黑的細線,手邊躺臥著刀尖染血的匕首。
那把古麗可敦準備下,淬了劇毒要取墨啜赫性命的匕首,最終奪走的是她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