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自有借爺處
2024-05-24 11:02:32
作者: 酌顏
外書房所在的院子裡栽種著好大兩棵梧桐樹,怕是很有些年頭了,枝幹粗壯,更是枝繁葉茂,遮天蔽日一般將暑氣都隔絕在了外頭,一走進來,就覺得涼意悠悠。
鳥雀啁啾聲宛轉盈耳,屋檐下掛著好幾個鳥籠,裡頭的各色鳥兒們鳴叫雀躍,有鸚鵡、有黃鸝、還有畫眉......
檐下放了兩口半人高的大缸,裡頭種了蓮花,如今已經冒出兩個花苞了,綠葉襯粉蕾,煞是嬌嫩可愛。
停在門外,向里通報了一聲,不一會兒,就聽著門內傳來景尚書的聲音,「阿皎進來。」
徐皎拎起裙擺,款款跨進了門檻,繞過當先一座水墨千峰的屏風,進了裡頭。便見著景尚書一身家常的道袍,坐在一張黃花梨大案之後,正在揮毫,不知在寫些什麼。
徐皎走近,屈膝福了禮,起身時,這才瞧見景尚書在練字,幾個大字筆走龍蛇,大氣磅礴。徐皎是懂行之人,一看之下,心潮澎湃,在心底大讚了一聲「好字」。
不經意抬起頭來,更是一怔,繼而雙目就是亮起。景尚書身後的牆上掛著一幅山水圖,用的是青綠法,大片的青綠山水,很有些從前見過的《千里江山圖》的壯麗恢弘。可與《千里江山圖》集南北山水於一體,一點一畫均無敗筆相比,這畫自然還是比不得的,可畫上的峰巒起伏綿延,江河煙波浩渺,氣象萬千,畫法更趨向於北方山水的特徵,卻也不失為一幅可以傳世的精心之作。
這幅畫徐皎從未見過,這本書架空的隋唐,千里江山圖還未曾出現,可算算時間,這個時期的青綠山水也有不少人擅長,就這畫功,定也是出自大家之手。
徐皎一時看得入了神,景尚書不知何時已是停了筆,抬起頭來,見她雙眼發亮地凝著他身後,他轉頭一看,眸光微閃,回過頭時,輕輕咳嗽了一聲。
徐皎一個激靈,陡然醒過神來,「祖父喚孫女兒來,有何事吩咐?」一邊說著,一雙眼睛又是不受控制地往那幅畫瞟去。
景尚書恍若不見,轉而將手邊的一隻匣子遞了過來道,「聽你大哥哥說,你在尋摸一些稀罕的顏料,瞧瞧看還缺些什麼,祖父想法子為你覓得。」
徐皎有些愕然,接過那匣子,一邊在心裡罵著景鐸你個大嘴巴,一邊帶著兩分迫不及待將那匣子打了開來,見當中兩小盒顏料,恰恰是她昨日所說的群青藍和硃砂,登時歡喜地笑眯了眼,將匣子闔上,緊緊抱住,「多謝祖父。」
景尚書笑捋花白的短須,神色莫名道,「你這麼喜歡畫畫?」
徐皎心思一動,應得坦蕩且乾脆,「是的,很喜歡。」
「有喜歡的東西,那很好。既然喜歡,就要自個兒去鑽,說不得,你就恰恰有這天賦呢?正好祖父交代你的那樁事情,也與這畫畫有關。如何?舞陽郡主的那幅賞春圖你參詳得怎麼樣了?」景尚書笑眯眯的模樣,總讓徐皎生出一種她是一隻肥嘟嘟的小羊羔,被一隻狡猾的狐狸盯著的錯覺來。
這一問倒是她的預料中了,於是蹙著眉心,略有些苦惱地回道,「孫女已經在努力參詳了,定不會負祖父所望。只是,孫女從前並沒有怎麼畫過鴨子,只怕勉強臨摹,也是畫虎類犬。」
本只是信口胡謅的推脫之詞,沒想到景尚書聽了卻甚覺有道理一般,一邊捋著鬍子點著頭,一邊道,「你說的也是沒錯。所以,祖父已經知會了你大哥哥,明日讓他帶你到東湖去轉轉,這個時節,東湖的蘆葦盪里有許多野鴨子出沒,你去了既可散散心,也可以好好觀察一番,說不得就茅塞頓開了呢。」
徐皎沒想到這位便宜祖父這心思居然還這麼開明呢,居然還要讓她去採風?能出去遊玩徐皎自然是高興得很,連陪同的人是景鐸靠不靠譜都不那麼顧得上了,很是歡喜地屈膝應了一聲,一臉堅定地將一隻拳頭握起,輕輕往下一壓道,「知道了祖父,孫女兒一定努力。」
這動作......有些奇怪,卻也有些可愛。景尚書怔了一瞬,下一刻居然也學著徐皎一般,將拳頭握起,輕輕往下一壓,正色道,「努力!」
這回愕然的人換作了徐皎,下一瞬,祖孫二人相視笑了起來,徐皎笑彎了眉眼兒,這景老頭兒,居然還挺可愛的啊!
笑了一通,景老頭兒......呃,不,景尚書朝著徐皎一揮手道,「行了,去吧!明日隨著你大哥哥出門,也不必給自己太多壓力,盡力便好。」
「是。」徐皎越發歡喜了,高高興興應了一聲,正待走,舉步前,卻又停了步,略帶躊躇地望向景尚書......身後的畫。「那個祖父,您那幅畫是哪位名家所作?不知可否借給孫女好好賞玩賞玩?」終於抵不過心癢,徐皎抬起手來,素白纖細的手指直直指向景尚書身後那幅青綠山水圖,一雙眼睛閃閃發亮,恍若天上皎月。
景尚書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往身後一瞥,再望回來時,神色卻有些莫名,「這是你父親為祖父四十歲生辰特意所作的壽禮。」
「什麼?」徐皎懷疑自己聽錯了,驚得嗓音都變了,「我父親?祖父是說,這畫是我父親所畫?」
景尚書點了點頭,語調裡帶著兩分嘆息,「這畫確實是你父親所作。他于丹青一道,很有些天分。畫了不少的畫作,可如今......除了珍藏在宮中的,大多都被你母親收著,這是祖父唯一留存的一幅。所以,你若想要賞玩......也不是不可以,等過些時候吧!等先將眼下這樁事了結了再說。」說到這兒時,景尚書又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了。
徐皎心裡那個震撼啊,看著那幅畫,半晌才「哦」了一聲,眼神很有些依依不捨,想起方才景尚書的那些話,眼睛突然又是一亮,朝著景尚書行了個禮,就是腳步輕快地往外沖了去。
她若是不能如了景老頭兒的願,這畫是不好借了。可景老頭兒不是說了嗎?畫了不少的畫,可大多都是她母親收著呢。
此處不借爺,自有借爺處啊!
徐皎抱著心心念念的顏料,想著一會兒可以瞧見她那位便宜爹的許多畫作,腳步輕快得都能飛起來。
可飛不動,翅膀一滯,飄著的徐皎回歸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