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2:劫後
2024-04-29 23:27:38
作者: 遠月
「大小姐沒事了,我們回去了,我們回去了。」陸彥的聲音時遠時近,正想努力聽清楚點,他的聲音又模糊了。四周刀劍碰撞聲乍響,一時像在身邊縈繞,一時又似乎從遠處傳來,眼前似乎有很多光影掠過,但看得不是很清楚。
「嗯,我們回去。」我張嘴說,眼皮越來越重,就在這時,五臟六腑又似乎攪在一塊,體內的血如野馬在奔騰。
「大小姐——」隨著一聲驚呼,我又狂吐了兩口鮮血,吐完感覺整個人輕飄飄的,似乎可以隨時漂浮在空中,耳邊打鬥聲不絕,呼嘯聲很大,伴隨著嗒嗒的馬蹄聲,我一時清醒,一時迷糊,但再吐第四口鮮血的時候,我暈厥過去,耳邊迴蕩起陸彥驚恐的叫聲,腦海浮現秦厲朝我拍來的一掌,帶著同歸於盡果斷而狠絕。
當日我將秦厲控制在手,大大扭轉了整個戰場的局勢,秦厲最後用這種兩敗俱傷策略擺脫了我的桎梏,無疑是壯士斷臂,試圖扭轉頹勢,只是士氣一失,再凝聚不易,這場戰鬥,我軍勝。
醒來的時候,已經十多天之後,軍帳里柔和的燈火在夜裡搖曳,轉頭看到冷凌風俊朗的臉龐,還有他緊閉的眼,緊鎖的眉。
「歡兒——歡兒——」冷凌風突然焦急地叫著,似乎被噩夢所纏,我輕輕動了一下,發現全身無處不在痛,動彈一下更是痛得鑽心。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起,營帳的帘子被揭開,陸彥與離淵走了進來,他們都消瘦了很多,一臉塵土色,帶著倦意,只是雙眼還是透亮堅定,這讓我心安,許是聽到腳步聲,冷凌風立刻警醒過來,他的警惕性總是那麼強,估計這段時間累壞了,要不也不會坐在椅子也能睡得著。
「冷大少爺,我們來看著大小姐,你好些日子沒歇了,先去歇一會,我們看著就可以。」我聽到離淵恭敬地說。
「陸彥——」我輕輕地喚著,但眼皮很重,呼吸很困難,大力說話引起一陣咳嗽,然後是潮水般襲愛的疼痛。
「大小姐,你醒來?」但對上我的眼睛,離淵那雙幽黑的眸子突然散發出異彩,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幾倍,帶著歡喜。
「漫雲,你終於醒了?」冷凌風的唇大大揚起,露出了一個絢爛無比的笑容,讓人感覺這營帳灑滿了陽光,看到這樣的笑容,心中說不出的溫暖與振奮。
我醒來的消失很快傳開了,一會營帳之內就擠滿了狼雲軍的將領,每個人都消瘦了,但臉上卻是那樣喜不自勝,看著那熟悉的臉龐,無端想起駱虎與孫周,頓時悲從中來。
但一營帳的人,很快就被驅趕得只剩下陸彥與冷凌風,因為大夫說我還極度虛弱,還沒有完全保證能活下來,不能影響我的休息,聽到我這話,眾人剛剛的喜色一下子消失,忙放輕腳步走了出去。
「楚大小姐,你這命算是保住了,我剛剛只是想讓你清靜清靜,嚇唬一下他們罷了。」大夫是一個中年男子,儒雅溫文,在江湖上籍籍無名,但冷凌風曾贊他為一代神醫,一直跟隨在冷凌風身邊,所以我並不陌生。
「謝謝莫大夫。」我虛弱地說。
「楚大小姐不要客氣,我現在去替你煎藥,好好休息。」我微微點了點頭,繼續沉睡過去,只是一直做夢,夢紛繁雜亂,一時夢到自己的匕首直插入秦厲的胸膛,一時夢到戰場上屍體堆積如山,屍體四周野草橫生,我還來不及慟哭,無數狼群衝進來,撕咬著地上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屍體。
「別——別——別咬他們——」我驚恐大叫。
「大小姐,你怎麼了?」
「估計是夢魘纏繞。」
朦朧中我聽到離淵與莫大夫的聲音,但這些聲音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我試圖睜開眼睛看看,但無論怎麼努力,都是睜不開,接下來夢境連連。
我一會夢到我的孩兒,他竟然會爬了,小手如我小時候那般有力,圓溜溜的黑眼睛帶著笑意,眼看越爬越近,我想抱著他,想不到龍七先我一步將孩子抱起,兩父子笑著朝我走來,那笑容如黑暗中的火光,帶著暖意與光亮。
小傢伙朝我張開雙臂,而我也張開雙臂,明明已經感受到他父子倆的氣息,明明就要碰觸到他嫩白的小手,但他們突然就這般離去了,越離越遠,再也看不見。
「龍七別走,把孩子給我,別走——」我猛地驚醒。
「大小姐,你怎麼了?」醒來又是深夜了,帳內多了一個慈祥和善的嬸子。
「怎麼了?」聽到響聲,冷凌風走了進來。
「大小姐估計是發噩夢了。」中年女子對冷凌風說。
「漫雲,這裡已經是狼雲軍的營帳,我們會沒事的,別怕。」冷凌風的聲音低沉醇厚,帶著暖意與無窮的力量,如他這個人一般,讓人的心安定下來。
「這位張慈嬸子,因為軍中都是男人,不方便照顧你,所以我把她帶過來了,這些天都是她幫你換衣服擦洗。」
「謝謝張嬸了。」我低頭一看,衣服乾爽舒適,我朝她笑笑,發現力氣恢復了些,只是動一動胸口還是痛得厲害,像有無數把刀子割著,又想被烈火燒著。
「大小姐,你這麼客氣會讓我折壽的。」張嬸說完出去了,就在這時莫大夫送了一碗黑稠稠的藥汁進來,看見我醒來,莫大夫說我氣色很好,恢復得很快,喝了這碗藥,說不定明天就可以上山下海了。
我聽到不禁笑了,我都不小了,莫大夫怎麼還當我是孩子這般哄著?就算這碗藥是靈丹妙藥,也不可能有那麼快的療傷。
說話間冷凌風接過那碗藥走到我的跟前。
「你餵我?」我笑著問。
「嗯,你昏迷這大半個月,大部分時候都是我灌你喝,不過你還不錯,灌三碗,只浪費兩碗,有一碗能喝進去的,歡兒怕苦,估計是灌十碗,也沒有半碗喝進去的。」冷凌風笑著說,但那笑容還沒有完全綻放,眼神就黯淡下去。
「我來吧,我現在估計能自己喝了。」我掙扎坐起來,但那疼痛估計讓我的笑臉都變得扭曲了,結果還是冷凌風餵我喝完了這碗藥,他說就當是師弟照顧師姐,我何止是他師姐?本來想戲謔他幾句,但怕他想起楚合歡,就只好作罷。
「現在情況怎樣?」這些天我只要一醒來,都問他戰場上的情況,但冷凌風都說情況很好,叫我不要勞心傷神,不過這次冷凌風說我那天劫持了秦厲,扭轉了當日整場戰爭的局勢。
「秦厲估計傷得不輕,主帥重傷,那邊也停戰了,如今你也整個人清醒過來,估計下一輪進攻很快就到了,你怎麼落在秦厲的手裡?涼州那邊情況怎樣?」
「涼州城目前還留著狼雲軍的的四千精銳,這四千人如果利用得好,所發揮的作用一定不小,只是秦厲封鎖了所有消息,我們不知道你這邊的情況如何?所以四千精銳發揮不出任何作用,如果龍七肯相助,來一個裡應外合,在關鍵時刻,說不定是決勝的關鍵,所以我才兵行險著。」
「我與牧歌從涼州一齊游到海島,我先上岸,一方面想通過我引開秦厲,好讓牧歌順利進入海島,另一方面我知道秦厲如果捉到我,一定會千方百計讓我勸降,將我順利送到戰場,只可惜他並不相信我,防得厲害。」
「當日在戰場上勸降的話不是我說的。」
「我知道,聲音很像,但我能聽出細微的區別,前些日子謠言四起,但我始終堅信,這只不過是謠言,多年前西凌那次進攻,你沒有棄我們冷家軍不顧,這次也會如此。那年沒有答應做秦厲的皇后,這次又怎會選擇在洛虎、孫周陣亡,涼州被攻陷這個節骨眼嫁他為後。」
「你與他賞月,觀花,看日落,甚至大軍前親昵如夫妻的行為,反而卻更讓我堅信,你沒有背棄冷家軍,以你的性格,犧牲了那麼多狼雲軍,折損兩員大將,甚至可以說兄弟,你怎會有心情是賞月,觀花,看日落?」
「秦厲這樣做只不過想亂我軍心,趁機離間兩軍,同時想讓龍七死心,斷了我們所有後路,他這招不可謂不高明,只是他低估了你對涼州的感情,低估了你對冷家軍的情意,甚至低估了龍七對你的信任。」
低估了龍七對我的信任?這話什麼意思?
「龍七比狐狸還狡猾精明,當年他也是被嫉妒沖昏了頭腦,被秦厲當年那幅假畫耍得團團轉,他在這裡跌了一膠,讓你們蹉跎了這麼多年,這一跤跌得那麼重,他怎會跌第二次?」
我怎麼感覺冷凌風像什麼都知道一樣,就連當年那畫的事也知道得那麼清楚,我似乎從來沒跟他說過這事。
「我與那人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微微挑起眼睛看著冷凌風。
「知道得其實不多,知道得不多。」冷凌風笑著說,但那笑容怎麼那麼曖昧,這死人一定知道了什麼。
「我用師姐的身份,楚合歡姑姑的輩分命令你老實交代。」我沉下臉說。
「其實知道得不多。」冷凌風依然堅持,但以我對他的了解,他這樣的笑容,豈是知道得不多?
「廢話少說,說——」
「其實知道得不多,就是知道當年他為什麼休妻的始末,還有你們跌落山崖,在山谷的事也知那麼一點點。」山谷的事?我的臉騰一下燒了起來,龍七如果連這事也敢跟冷凌風說,那他可以去死了。
「其實他這手段真不夠光明,我是真的被下了藥,他竟然拿火果說成催情藥,手段雖然卑劣了一點,但也挺有效,漫雲,你—」冷凌風還沒說完,笑了起來,這死人竟然真的連這也說了,他不會連當日的細節也說出來吧,我的臉刷一下,紅得可以滴出血來,我真想挖一個坑將自己埋了。
「滾——冷凌風你有多遠滾多遠——」我拿那藥碗朝冷凌風砸去,非但沒砸中他,反倒弄得自己胸口發痛,我故意扭開頭,其實是窘迫得不知道怎麼好。
「騙你的是龍七,砸我幹什麼?」冷凌風笑著將碗放回原位。
他來楚府向你爹要了幾次人,但卻被你爹轟了出來,他剛開始來我這裡探口風,發現我真的不知道你的行蹤,就在這裡借酒消愁,喝多了就什麼都說了。
「他這人不能喝酒,不喝醉還好,喝醉了專挑不該說的話說,如果不是當年喝醉說了一句龍初十,許你早已經嫁他為妻。」冷凌風又忍不住大笑,這死人連這也跟冷凌風說,我氣得拳頭緊握,心中將他罵了幾十遍。
「只是目前形勢不容樂觀,龍七雖然有心相助,但暫時有心無力,古夏皇族似乎有人在背後撐腰,試圖奪權,而國內謠言四起,說他企圖為一個女人,出兵攻打西凌,將古夏置於戰爭的旋渦,將百姓陷入水深火熱之中。」
「龍七是商州城主,在商州能呼風喚雨,他借商州歸降這個契機,控制朝政,但古夏其它勢力如老樹盤根,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清除,如果在這事上,他失盡民心,軍心,日後會麻煩不斷,秦厲就是算準這點,捏住他死穴,再加上散布謠言,已經納你為後,龍七就更加沒有理由出兵。」秦厲真是機關算盡了。
「前些日子秦厲埋伏在這裡的人興風作浪,挑撥兩軍關係,殺死十幾個狼雲軍的士兵,誣陷是我們冷家軍所為,如果不是及時控制,倒真的打了起來。」
「而經過這次,我也順藤摸瓜,將秦厲埋伏在這裡探子揪了出來,陸彥和離淵也堅信你不會在這個節骨眼成為秦厲的皇后,所以也極力安撫軍心,狼雲軍是你一手帶出來的部隊,與我們冷家軍同仇敵愾多年,生死相依,在我們的安撫之下,也穩定下來。」
「只是大戰當日,你與秦厲兵肩站在一塊,痛陳利弊,極力勸降,那把聲音幾乎與你的聲音無二致,不要說狼雲軍,就是離淵與陸彥也一時無所適從,茫然不知道如何應對,雖然我已經第一時間說話的人不是你,但軍心已經動搖,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分析思考,西凌就發動了進攻,如果不是你及時控制了秦厲,這一仗我們會敗。」
「只是你這樣太冒險了,稍有不慎,真的被西凌大軍亂刀砍死。」何止是砍死?一不小心,真的會跺成肉醬,只是那些都過去了,我只擔心我們涼州如今的處境。
「我們的糧餉還足夠嗎?我們現在的兵力能否與西凌抗衡?」我擔憂地問。
「土國土地貧瘠,物資缺乏,常年乾旱,本國的百姓本來就不富足,如今我們涼州供應別切斷,土國目前根本養活不了我們這麼多人,幸好聖女國目前還在我們的掌控制之下,糧餉供應暫時不成問題。」
「但聖女國畢竟不是涼州,我怕會發生什麼變數,剛到土國,我就開始命人帶領涼州百姓開渠引水,打井灌溉,留多條後路,雖然未必能供應充分,但也不至於聖女國那邊的供應一斷,這邊立刻陷入困境。」
但很快事實證明,冷凌風這一點考慮是多麼的重要。
「涼州這次慘敗,你我都不在涼州,可想過什麼原因,是不是他?」聽到我的話,冷凌風臉上的笑容立刻凝固了,眸子變得黯然無色,眉宇帶著沉痛,但最後還是點了點頭,我的心狠狠剜了一下,這種痛與傷痛不一樣,但卻更錐心。
「為什麼?」我閉上眼睛。
「當日,你爹估計涼州城守不住,為保住主力,準備與我回合,決定轉移到土國,但涼州百姓誓死追隨,而將士也捨不得將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鄉親扔在涼州,於是決定帶著所有百姓一起轉移。」
「但帶著一大批老弱婦孺,行軍速度肯定很緩慢,為了保證留足時間讓所有人安全撤退,你爹與一部分將士死守涼州城,楚寒劍留在城中,你我不在,我爹負責指揮整個涼州大軍,還有百姓的撤退。」
「雲清對我爹說,有百姓拖累,行軍速度緩慢,指不定西凌大軍會隨時追上來,不如讓他帶一隊護衛,先行送合歡與小蟲子到土國與我會合,起碼能保證我們冷家後繼有人,大家都說這樣最好。」
「當日西凌大軍出其不意地攻破雲海,所有事情都只發生在短短一天,我爹還沒有發應得過來,西凌大軍已經攻城,危急之際,我爹無從細想,將楚和歡與小蟲子託付給雲清。」
「我爹也是身經百戰,見過風風雨雨的人了,心神定下來將這場戰爭想想,就覺得不大對勁了,趕緊派人去追,但已經不見蹤跡了。」
「合歡和小蟲子在秦劍手中。」
「我知道了,還好起碼還活著。」冷凌風紅了雙眼,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濃烈的痛意,我閉上了眼睛,為什麼會是雲清?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