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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缽缽糕

2024-05-24 07:18:59 作者: 董無淵

  天剛蒙蒙亮。

  挑貨郎似是不知疲倦地出現在街頭叫賣,叫賣聲傳得很遠,傳到含釧的廂房裡,模模糊糊只剩下幾道聲音的影子。

  就是這幾道聲音的影子,在含釧聽來,如同電閃雷鳴。

  菌菇肉沫蛋黃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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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你娘的菌菇肉沫蛋黃粥!

  葫蘆玉墜...

  去你娘的葫蘆玉墜!

  含釧一個鯉魚打挺翻起身來,衝到梳妝檯,一氣呵成翻出今兒個徐慨放在桌上的葫蘆玉墜,打開窗欞,一股寒風直勾勾地吹了進來,含釧熱血上頭,光腳丫踩在地上,把這隻葫蘆玉墜使出吃奶的勁頭扔出牆外。

  沒聽見「哐當」一聲,許是路上積了厚雪。

  沒聽見聲音,含釧那股熱血便尚未消退,伸手便摘脖子上掛著的那隻小小的葫蘆玉墜,絡子戴久了,摘了半天也摘不下來,反倒是那戴熟的絡子將脖子勒出了幾道紅紅的印跡。

  含釧眼眶一紅,熱血逐漸從腦袋頂往下退,垂著頭把窗欞一關,靠坐在雕花床梁邊上,下巴快挨著鎖骨了,悶聲悶氣地拿手背擦了擦眼睛。

  徐慨是故意的。

  故意點了那碗菌菇肉沫蛋黃粥。

  故意又留了一塊葫蘆玉墜在桌子上。

  那次,她給九皇子做了菌菇蛋黃肉沫周,反而第二天收到了徐慨賞下來的葫蘆玉墜兒...

  而出宮前一天,她命都不要了,也不願意葫蘆玉墜給吳三狗...

  當時,是徐慨把她救下來的,許是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徐慨就是故意的,如今又點了她做的菌菇蛋黃肉沫粥,又賞了一塊兒葫蘆玉墜,他想做什麼?想提醒她,她以命相護的東西,是他賞下來的?

  還是想告訴她,他知道她的底細,知道她是從宮裡出來的,知道她為了不去承乾宮,四處活動才獲得了放歸出宮的機會?

  還是只是單純想告訴他,他救過她一命。

  含釧悶頭再抹了把眼睛。

  夢裡,她看不懂徐慨。

  如今,她仍然看不懂徐慨。

  她都躲出宮了,這廝還送上門來,展現她看不懂他、兩個人壓根沒話聊的事實。

  別人讀不懂他在想什麼,他會很驕傲嗎?

  含釧抱著膝蓋靠在床梁邊,眨了眨眼睛,透過窗欞看向東邊,太陽緩緩爬坡,透白的光穿過厚厚的窗欞紙,灑在梳妝檯前,有個小小的黑黑的影子出現在窗欞的縫隙中。

  含釧定睛一看,是一隻橙褐色的六角椿象,張大了翅膀企圖從窗欞的縫隙中鑽進溫暖的屋子裡來,逆風持續地吹動它的觸角,它仍舊特別努力地向里爬著,沒一會兒便爬進了屋子,瞬時消失在不知哪個縫隙中。

  含釧把頭靠在了樑上,突然平靜了下來。

  沒必要了。

  為他哭,為他扔東西,猜他的心意,都沒甚必要。

  已經是不一樣的人生了。

  人生會怎麼走,走到哪一步,全憑她自己了。

  臘月過得賊快,日子一天賽過一天地過,托張三郎和其他老食客的福氣,店裡日日雖說不能滿座,卻也每日不開空張,生意多起來,帳本子就漸漸多了起來。

  買進食材、桌椅、蠟燭、油鹽醬醋、以及各項奇奇怪怪的支出是一個帳本。

  三個人的日用、小雙兒和拉提的零花錢、給白爺爺買蔬果衣裳等等支出又是一筆帳冊。

  剩下一本,才是每日營業的收入。

  含釧埋下頭看帳本子,壹貮叄肆伍陸柒...

  各式各樣的數目,在她眼前亂飛,一會兒飛成了人字形,一會兒飛成一字形...

  含釧嘆了一口氣,把帳本子重重合上,從未如此迫切地需要一個帳房。

  一加一等於二,這個她沒問題。

  可是一百三十九加四百四十八,再減去五十六,這個...她還不如鑽到灶房做八個菜!

  含釧算得實在腦仁痛,眯著眼瞅了瞅天氣,難得大晴天又沒下雪,把帳本子往柜子里一鎖,吆喝著雙兒和拉提兩個小的,「走吧,今年最後一天了,咱今兒個閉店,出門逛逛去。」

  逛哪兒呢?

  含釧本想去走遠點,可她一個大的,拖上兩個在北京城裡自由行進過的小的,往遠處走,實在不方便。

  從未正經敞開玩過的三個人,迷失在了北京城偌大的地圖中。

  問了坊口素日交好,賣胭脂水粉的汪氏,汪氏興高采烈地同含釧說,「去曉覺寺啊!今兒是今年的最後一天,山門一定會開,你可以去吃吃素齋,曉覺寺的素齋還蠻有名氣的。」突然想起這姑娘本就是開食肆的,說不準同行相妒,便止了口,換了個說頭,「不吃素齋,一年過完了,去搖個簽子也好的呀,看看明年的運道。」

  這倒是可以的。

  含釧想起白爺爺請來為宅子做法事的扶若大師,點點頭,去看看大師也是好的。

  本想喊上白爺爺,卻一想,今兒個宮裡有大宴,白爺爺和四喜必定不沐休。

  崔氏...嗯...還是算了吧。

  含釧便租了輛牛車,帶著兩個小的,一路出了煦思門。

  含釧和小雙兒拿羊毛毯子裹得嚴嚴實實的,留下拉提露出大腦門子坐在牛車板子上吹冷風。

  拉提不會說話,看著含釧和小雙兒厚實的毛毯,再摸摸自己啥也沒有的腦袋瓜兒,嘴角一撇。

  小雙兒哈哈大笑,「你是男孩子,拿個毛毯子蓋腦袋,該被人笑話了!」

  含釧也笑,一邊笑一邊告訴小雙兒,「不許欺負拉提。」翻了翻包袱,扯出一條顏色鮮艷的綢巾,「圍上吧,好看著呢!」

  太紅了...

  像中原的紅蓋頭...

  拉提看向自家黑心掌柜,再看看狐假虎威的小雙兒,黑著臉把絲巾往回一扔。

  建立在別人痛苦上的快樂是雙倍的,含釧和小雙兒笑得更大聲了,空氣中充斥著愉悅的氣氛。

  欺負人,真好玩。

  含釧美滋滋地想。

  曉覺寺不太遠,正如汪娘子所說,山門大大開著,沿路都有小攤兒小販賣吃食、佛珠、對聯、前朝的古畫...

  前朝的古畫?

  含釧一問價錢,才十五文一張,以她淺顯的眼光,壓根看不出和如今她掛在廳堂里幾十兩銀子一張的畫兒有甚區別啊!

  虧了虧了。

  含釧一陣心疼。

  給兩個小的一路買著吃食上山,小雙兒喜歡吃缽缽糕,小小的扣碗裡裝著糯糯的米糕,米糕里還夾著紅棗、紅豆、瓜子仁兒等吃食,甜甜稠稠的,小雙兒一口一個。

  到了寺里,小僧侶告訴含釧,扶若大師閉關了,三個人便供奉了香火又一路吃著下了山,牛車是租的一整天,牛車剛過煦思門,為抄近路,走在一個狹窄的胡同里。

  前頭圍了許多人看熱鬧,含釧耳朵尖,聽見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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