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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癟梨

2024-05-24 07:18:26 作者: 董無淵

  夥計手心裡攥出了一把汗。

  這姑娘...瞧起來坦誠明朗,如今怎麼...怎麼...

  嗯...

  怎麼說呢?

  有點陰惻惻的?

  含釧輕輕巧巧地轉了身,面色坦然地開了口,「這宅子的死人不可怕,活人挺可怕的。一百五十兩,兒不還價。官牙的佣金,我也照規矩付。煩您問一問屋子的主人,這個價行不行,若是行,今兒個咱們就能去過戶。」

  老太太梗著脖子,面紅耳赤,「不賣!不賣!老娘賣給誰也不賣給你!」

  含釧轉身笑了笑,「您這宅子掛在官牙一年多,除了我,還有誰承認要買呢?您待在這兒,夜裡不會做奇怪的夢嗎?比如,您兒媳婦兒吊著長長的、血紅血紅的舌頭向您索命嗎?比如,她眼睛裡流出兩行血淚責備您助紂為虐?比如,夜裡突然一襲白衣長發躥進您的廂房?」

  含釧笑得很甜,嘴邊兩隻小小的梨渦減淡了細長眼型帶來的疏離,「兒奉勸您一句,千萬別彎腰看床底——不知道在黑黢黢一片裡會突然出現什麼,或是蒙著頭髮的一張臉,或那東西壓根就沒有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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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夥計聽得胳膊肘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天兒本就冷,如今這寒氣更是從腳底板竄到了腦頂門。

  含釧看著老太太眼下的烏青,「您這些日頭,沒睡過好覺吧?」

  夥計若有所思地看向老太太。

  賣了宅子回河北養老都是胡吹。

  害怕待在這兒,害怕變成鬼的兒媳才是真的吧?

  含釧笑了笑,細長上挑的眼睛眯成了兩道彎月,手指向正房,「再者說了,您若不賣這宅子,您還有銀錢給您兒子買蠟燭和貢品果子嗎?」

  夥計順著含釧的手指看過去,正房裡半掩的門裡燃著蠟燭,放了兩層牌位,其他牌位前都只是一小截蠟燭,只有那個最新最好的牌位前燃著更貴的白頭蠟,蠟燭已經快燃完了,前面的貢品果子看起來也不太鮮亮了。

  大大的梨,皮兒蔫癟了,羞羞臊臊地蹲在牌位前。

  其實小姑娘也挺適合做官牙的,眼招子挺亮。

  老太太梗著脖子,一股氣頂在胸口,半晌沒說出話來。

  雪快停了,

  含釧抖了抖油紙傘,招呼夥計該回去了,「您仔細想想,您若想通了,明兒個便請官牙來鐵獅子胡同尋我。若過了明兒,我便要還價了。」

  第二日含釧特意收工收得早,還未把攤車收拾妥帖,便有人敲大門,崔氏從東偏廂探了個頭出來細瞅,瞧是個一身短打的夥計,撇了撇嘴又把頭縮回去了。

  還是昨兒個那夥計。

  小伙子一臉喜氣,「成了成了!老太太應下了!今兒個晌午就能簽契書,下午就能到官牙過戶,晚上這宅子就是您的了!」

  意料之中嘛。

  那老太太外強中乾,色厲內荏,否則也不會出了命案便火急火燎地賣宅子,回老家了。

  話里說的全是那個可憐媳婦兒的不是。

  可越是叫囂,她這心裡往往越是沒底兒。

  含釧把攤車收拾乾淨,朝夥計拱了拱手,「...剛下攤兒,煩請您等兒片刻,去官衙府邸,必定穿戴乾淨整齊才是。」又從攤車上的木架子裡抽出油紙裹了用剩下面几子做的一個小餅,遞給夥計,「這樣早,您還沒吃過飯吧,乾乾淨淨的,剩了點兒几子和餡兒,兒就將就烙了。」

  夥計連連作揖,吃了一口,沖含釧豎起大拇指,一邊嚼一邊口齒不清地嘟囔,「...您若在那宅子裡開食肆,必定大紅大火啊!」

  含釧笑著回了謝,回了西偏廂將藏起來的木匣子打開,把銀票藏在胸口,又清了清手上的現銀,這幾個月攢了四十來兩銀子,主要是賣糕點賺的銀子,加上從宮裡帶出來的十來兩碎銀,恰恰好有一百六十多點的銀子。

  六十多兩現銀鋪在木匣子裡。

  含釧拿了塊舊布將木匣子包住,抱在懷裡沉甸甸的。

  這是她全部的身家了。

  其實再存幾個月下手,她手上會寬裕很多。

  宅子有了,往小了說還得置辦桌椅、碗筷、鍋盆,往大了說,夥計得有吧?帳房得有吧?店小二得有吧?

  擺攤兒,她一個人就能搞定。

  可真要做食肆了,她一個人就是分了身,也應接不暇,難道一個人能幹完廚子、帳房、洗碗洗碟、採購買貨等等行當?

  除非把她劈成四五段吧。

  含釧抿了抿嘴,走一步看一步吧,天無絕人之路,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了?

  買了宅子,就是有了根兒。

  崔氏鬧得凶的那幾日,含釧常常夜裡驚醒,她的衣裳包袱從來沒徹底打開過,一直都是穿一件拿一件、洗一件收一件——真到崔氏將她掃地出門時,她能迅速拎起包袱滾出鐵獅子胡同。

  含釧抱著銀錢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在前,夥計警惕地跟在含釧身後。

  一路來到京兆尹,含釧和夥計這才舒了口長氣。老太太一直沒出現,一切文書都是提前簽署給了夥計,官衙幾個大紅章一敲,讓含釧摁了十幾個紅手印,頭頂八品烏紗帽的官員撇著眼睛問,「會寫字嗎?」

  含釧點點頭。

  別的不說,宮裡教學還是挺跟得上趟的。

  琴棋書畫,音律詞韻,這些高檔貨偶爾開個一兩堂。

  可啟蒙入門還是人人都要會的,女使們才入宮的兩年,既要學規矩也要學認字寫字、音律花藝、識文斷譜——這誰知道哪家祖墳會冒青煙,成為貴人呀?教育女使恭順淑德,就是造福主子爺,造福主子爺就是造福江山社稷。

  含釧的教學,可謂是大魏江山社稷的奠基石。

  奠基石,則一定很過硬。

  官員看了看含釧簽自個兒名字,有些咂舌,這手字倒寫得有點意思。

  又是十來個紅章,刷刷戳上。

  官員照著一封疊成四折的文書念道,「東堂子胡同二三三號,宅子兩進兩出,前鋪後舍,寬十二米,進深二十米,戶主更名為賀含釧。」

  將文書遞給含釧,「收好了,這宅子就是你的了。」

  含釧深吸一口氣,雙手接過文書,再將那口氣緩緩吐出。

  她,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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