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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窩絲糖

2024-05-24 07:18:20 作者: 董無淵

  含釧停下手上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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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就是院子小的壞處。

  人與人之間,壓根沒有秘密。

  想避開人說個悄悄話,話兒還沒出口,便被風吹散得不成形。

  白四喜有些緊張地先看了看含釧,又看向自家母親與爺爺的方向。

  他家母親可別作了吧...

  家裡多住個含釧,是多吃了一缸米,還是多喝了一口井的水呀?不說別的,含釧在家裡住著,收拾做飯、打掃清理,甚至連牆上的瓦漏了,含釧二話不說撂起袖子上房補瓦。

  甚至,含釧連家裡的伙食費都包圓了。

  若是含釧不來,他能這麼大塊大塊的牛腱子肉往嘴裡塞??

  母親做飯,手藝不行,刀工最佳。

  肉絲兒能切成頭髮絲兒粗細,肉丸子能做成指甲殼大小,旁人是大海撈針,他家是海里撈貝殼肉——非常鍛鍊眼力與筷子功。

  白四喜握緊拳頭看向母親與爺爺,事關伙食,小伙子的神色比含釧都慌張。

  崔氏的聲音雖壓得很低,可有藏不住的興奮,「...媳婦兒打聽過了,人家是考過了的秀才,就住在城東郊外,家裡有十畝地,開了個私塾,有四五個學生,束脩是全然夠用的,家中老母早已離世,含釧嫁過去就是當家娘子,不比現在疲於奔命、拋頭露面的強?」

  含釧手一下子收緊,案板邊緣膈在手掌心,有點疼。

  白斗光本想發火,聽崔氏這樣說來,細細一想,倒覺得聽起來還算不錯?

  有秀才的身份,意味著不交稅,見官不跪。

  有十畝地,意味著家有恆產,能自給自足。

  開了個私塾,收學生的束脩,意味著每月都有進項,旱澇保收。

  最妙的是,家裡沒婆母...

  有婆婆和沒婆婆,是過的兩種日子,一個束手束腳,一個隨心所欲。是束手束腳好,還是隨心所欲好?只要是人,用腳板心都能選出來。

  白斗光左手手指在右手掌心裡敲了敲,看了眼崔氏,細問起來,「東郊?東郊哪裡?若是太遠了,走動起來不方便。」

  崔氏眼神一亮,有戲!

  「就在東郊杏林巷!一家三代都是讀書人,若是不好,媳婦兒又怎麼會拿到公公跟前說嘴呢?」

  白斗光眉頭蹙了蹙,杏林巷?

  「我記得你娘家就在杏林巷?」

  崔氏笑起來,「是呢,聶秀才就是我那侄兒的老師。如今呀,我那兩個侄兒都在聶秀才門下讀書,不說別的,聶秀才的名聲人品還是信得過的。人家一聽含釧是從宮裡放歸出來的姑娘,又是您門下的弟子,挺高興的呢...」

  崔氏話還沒說完,眼瞅著白斗光的神色越發陰沉,聲音越來越小,漸漸止了話頭。

  白斗光笑了笑,「我記得你侄兒的老師,都四十多了吧?」

  崔氏喉頭一哽,臉上有點發白,「...若不是聶秀才上了年紀,含釧的事兒也不好說給人家聽啊...」

  想了想,覺得自己做得挺對的。

  含釧沒爹沒娘沒嫁妝,這樣的姑娘誰會願意娶?

  灶屋內,白四喜跺了跺腳,立馬就想往外沖。

  含釧一把將白四喜拉住,低聲道,「你這樣衝出去,便是給你娘沒臉!你爺爺當著你的面罵你娘,既是落你爺爺的臉面,也是落你娘的臉面!」

  含釧本欲拉上白四喜像之前一樣,躲出門去,卻被白四喜反拉住,「別走!外面冷死了!你是我爺爺的徒弟,這家裡本就該有你一席之地!你哪兒也甭去!」

  含釧眼眶有些發熱,垂了眼眸。

  井邊的聲音一直沒聲音。

  白斗光看著崔氏漸漸理直氣壯起來的臉,憋了一口悶氣,「四十歲...含釧才多大年紀?翻過年關才十五。明年才及笄呢!你侄兒的老師,我還記得是個鰥夫吧?一個四十歲的老鰥夫,你也好意思給含釧牽線?這件事兒,我當你沒說過,你也當沒想過!」

  白斗光扶在小磨碾盤上起了身,準備往裡走。

  崔氏一下子叫出聲,「爹!您就實話說吧,您到底想將含釧配給誰?!」

  崔氏餘光瞥見了竹柵欄後的兩個身影,心一橫,若是有心胸有志氣的姑娘聽見她說這些話,早該氣得去投河了!

  「含釧和四喜同歲,您一向喜歡含釧。她還沒出宮時,您便日日嘮嘮叨叨宮裡有個小姑娘多聰明、多憨厚,灶上的功夫多卓絕。等到出宮放歸了,您便火急火燎地讓我收拾出西偏廂給她備著...」崔氏說起來,心裡就有些苦,「人說一輩人不管二輩事兒!四喜的親事,理所應當是咱這當娘當爹的做主,爹,今兒個我便僭越一回,就要您一句準話!」

  含釧不可置信地抬起頭。

  崔氏以為白爺爺在撮合她和四喜??

  崔氏瘋了嗎?

  白爺爺是她師傅!

  白四喜跟她差著輩呢!

  手藝人的輩分大過天,若真干出這樣的蠢事,白爺爺也甭在這北京城混下去了!

  白四喜沒聽明白自家母親的意思,可聽清楚了母親對爺爺的語氣不太對,特別著急,卻也知道含釧說得對,若這時候衝出去,三個人都丟臉。

  「你在說什麼瘋話!」白爺爺一巴掌拍在石磨上,害怕含釧和四喜聽見,深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你在說什麼瘋話!?含釧是我的關門弟子,素日叫你嫂嫂!」

  白爺爺氣得想一巴掌給崔氏扇過去,「你可動動腦子吧!」

  白爺爺氣得原地打轉,高高抬起拐杖,「合著你擠兌含釧,是因為這!慌忙幫含釧說婆家,也是因為這!我告訴你,我在一天,四喜的親事便落不到你手上去!」

  「你這些年,補貼娘家,照顧弟弟!我憐惜你守著大郎不容易,從來都是睜一隻眼閉隻眼!你糊塗短視,我念你是婦道人家,不曾多加訓斥!你在這家裡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我可曾要你立過一天規矩,照顧過一天!」

  白爺爺壓抑的聲音讓含釧聽得心疼。

  含釧輕輕嘆了一口氣。

  「咚咚咚」

  門響了。

  含釧逃也似的去開門。

  一個平日裡賣糖葫蘆,幫著送糕點的小童手上遞給含釧一個紅檀木匣子,「有個白白胖胖的哥哥叫我送過來的!」

  含釧蹙著眉頭,將匣子打開。

  裡面是一支點翠鎏金墜紅寶流蘇簪子。

  淑妃賞給她的那一支。

  出宮前,被吳三狗搶走的那一支。

  含釧臉上突然冰冰涼涼的,抬頭一看,今年的雪終於落下來了。

  白綿綿胖乎乎的,有點像甜甜的窩絲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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