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桃花溪> 第91章 櫻桃

第91章 櫻桃

2024-04-29 23:09:50 作者: 棉花花

  櫻桃在秦府不到七日,就適應了。

  我去酒坊,她就跟著去酒坊。她叫祝西峰「舅舅」,叫花練「舅母」。有客人進來,店裡的夥計們忙不過來的時候,她會像模像樣地招呼。她爬到後院的柿子樹上,摘柿子分給店裡的夥計們吃。

  我回府安歇,她便陪著我回來。雖然我已命府中人對她以「大小姐」呼之,但她從不在僕役面前擺「大小姐」的架子。年長的僕役,她叫阿爺、阿奶、伯伯、伯娘。別人為她端茶倒水,她必先起身,認認真真地接過。

  她叫秦明旭「義父」。夜裡,她提著燈,站在府門外等秦明旭回來,聽見車輪聲,她就奔跑著去迎。一家人吃晚飯,她會依次給秦明旭和我盛湯。漸漸的,秦明旭真的把她當作了女兒,把她的喜好記在心上。天盛樓到的絲綢,以最好的料子,給大小姐縫衣。櫻桃愛吃糖葫蘆,秦明旭每天都牽著她的手去買,後來索性把做糖葫蘆的匠人請到秦府做廚子。他寵溺地說:「什麼時候大小姐想吃,就給大小姐做。」

  所有人都很喜歡她。

  她實在是個太懂事的孩子。

  

  櫻桃最喜歡的,是「豆芽舅舅」。人與人之間的氣場很奇怪。她似乎天生與馮高投緣。

  招安的事,辦得如火如荼。期間,馮高下山幾回。

  櫻桃看見他,眸子就像小太陽一樣燃起來。她像猴子爬樹一樣,爬到馮高瘦而清癯的身軀上。陽光晴好的午後,她騎在馮高脖子上。兩人在花園裡跑來跑去。

  有一回,他們一起玩捉迷藏。

  櫻桃蒙著眼睛,找尋馮高。恰好馮高手下的一個廠衛來稟事,馮高離開了一刻鐘。櫻桃怎麼找都找不到他,坐在假山上嚎啕大哭起來。她一聲聲喊著:「豆芽舅舅,豆芽舅舅——」

  旁人怎麼哄,她都不肯下來,也不肯摘掉蒙在眼睛上的布。

  直到馮高回來,縱身一躍,將她從假山上抱下來。

  櫻桃止住了哭,一抽一抽的。

  馮高道:「尋不見我,你可以坐下來等我一會兒,我總會來的。」

  櫻桃道:「我怕豆芽舅舅回來,看不見我。我坐在假山上,最顯眼的位置,豆芽舅舅就能一眼看到我了。」

  馮高眼裡傾瀉出非常和煦的光。

  櫻桃道:「豆芽舅舅,你永遠都不會找不見我的,對嗎?」

  馮高點頭:「對的。」

  櫻桃破涕為笑。

  小時候,我跟他如果在繁鬧的集市上走失了,我便站在最顯眼的位置等他。這是我和他的約定。他從來沒有忘記過。

  在櫻桃身上,他看到了我從前的影子。與櫻桃在一起的時候,他的面容格外寧靜。他好像還是雜技班子裡羸弱的小豆芽。櫻桃是他的外甥女,也是他的小夥伴。他在櫻桃那裡得到了一個罅隙,透過罅隙,這十幾年的光陰都不存在了,他回到了幼年時。

  前後歷時一月,神居山的土匪們,正式被朝廷收編,賜予番號。

  萬曆十一年,緬軍焚掠施甸,進攻順寧、盞達,所到之處,殺掠無算。緬甸軍隊在雲南境內攻城掠地,殺人放火,深入順寧府境,窺視騰越、永昌、大理、蒙化、景東等地。

  明廷為之震動。

  雲南地方當局馬上採取行動,對付緬軍入侵。雲南總兵官,從昆明移駐洱海。雲南巡撫、都御史也移駐楚雄,調動數萬軍隊,命令參政趙睿駐蒙化、副使駐騰衝、金事駐永昌、趙州,與監軍副使、忻督參將等分道出擊。

  同時,雲南巡撫同巡按一起上疏朝廷,請求朝廷增兵,趕赴前線,全力反擊。

  時,朝中有人上奏,土匪剛剛收編,如今朝廷用人之際,不如派他們去與緬軍作戰。

  萬歲允。

  我牽著櫻桃的手,和秦明旭、馮高一道,去城外送獨眼龍出征。

  獨眼龍已不再是土匪,他受封「雲南征討史」,一身戎裝,威風赫赫。

  櫻桃將一塊佛牌掛在獨眼龍的脖子上:「阿叔,你一定會平安回來的。」

  獨眼龍笑著摸摸她的臉:「嗯,丫頭說得對。」

  獨眼龍看向我,道:「祝老闆,謝謝你將櫻桃照顧得這樣好。我獨眼龍雖一隻眼睛,但看人從未有錯。」

  我頷首:「願大當家此去,殺敵戍國,建功立業。」

  他笑了笑,一揮袍子,上了馬:「建什麼功,立什麼業,我志不在此。但憑一腔熱血,禦寇護民爾。」

  「平安回來。」我道。

  「山坡上的武陵花,等著我。我不敢不歸。」他說這句的時候,眼神中的匪氣化作了猶霜似雪的溫雅。

  俠骨柔腸。

  馬蹄奔去,濺起塵埃。

  戎裝遠去。

  獨眼龍所率的隊伍,到了雲南,發布「與我同仇」「慕義效忠」「謬力赴敵」的文告。一路風塵,一路血戰。在當地土司的配合下,大破緬軍於姚關以南的攀枝花地,殺死耿馬土司,俘虜甸州土司之弟。

  一時間,南蠻之氣大挫。

  耿馬土司的兒子布置了五百多名藥弩手,憑藉險要的山勢,負隅頑抗。

  獨眼龍從當地蒲人那兒得知上山小道,在山後設下伏兵,活捉了耿馬土司之子。接著,收復灣甸、耿馬。

  萬曆十一年十月,獨眼龍率部長驅直入,逼近緬甸丞相盤踞的隴川。緬甸丞相知大勢已去,投降,盡獻所受緬書、緬銀及緬賜傘袱器、甲槍鞍、馬蟒衣。緬甸許多將官,騎象逃走。

  消息從邊境陸續傳來,我和櫻桃在酒坊中釀柿子酒。

  江南的冬天,素顏不飾,柔情款款。青石板濕氣寒生。淡淡的陽光,竭力透過迷離的樹影。靈動的秀色都沉寂著。

  「榆娘,阿叔贏了,是嗎?」櫻桃睜著大眼睛問我。

  我微笑道:「嗯,他贏了。」

  門外,程府來人遞帖子。

  三小姐程清時,一月前誕下一名男嬰,明日,辦滿月酒,請我前去赴宴。

  我接過帖子,笑道:「請告知三小姐並老夫人,明日,我一定早早去。」

  那人答應著去了。

  晚間,榻上,我跟秦明旭說了此事。他道:「明日,商會議事,桑榆,你先去,我忙完便去找你。」

  「好。」

  翌日一早,我梳洗畢,帶著櫻桃、小音,去了程府。

  因呂圭入贅之故,三小姐的孩子姓程。程家終於有後,老夫人笑得滿足而慈祥。

  三小姐和呂圭,恩愛甚作。宴席之上,十指相扣,片刻不離。

  我瞧著那孩子,一張小臉方方正正,竟有幾分像程淮時的模樣。

  也許,他回來了吧。

  他終究還是不放心的。身為人子,孝道未盡,轉世輪迴,他重新到程家。我願意相信這個猜測是真的。

  我笑著,往襁褓中放一塊如意結。

  前生未得如意事,今世如意過生平。

  席半,一個僕婦上菜的時候,不小心將湯汁潑到我身上,衣裳髒了一大片。

  那僕婦誠惶誠恐,帶我去後院的廂房換衣。

  我隨她去了。

  誰知,衣裳換了一半,馮高竟然推門進來了。因蔡青遙生辰之故,他此次來揚州辦差,多停留了兩三日。本來說好,晚間一同在青岳館用晚飯。他此時來這裡做甚呢?

  「姊姊,你沒事?」馮高急急問我。

  我不明所以,道:「沒事啊,怎麼了?」

  「沒事?方才……」

  馮高話還沒有說完,門外腳步聲傳來。

  我將托盤中的外衫拿起,披在身上。衣衫抖動間,竟掉落出一個東西。

  玉勢。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