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程家求情
2024-04-29 23:05:59
作者: 棉花花
他還是初見時那個不由分說為我醫腳的人。
只顧自己覺得是為我好。
卻不顧我的想法。
幼年時,母親說過:一字兩頭平,戥秤不虧人。
於我而言,虧欠別人,倒是種負累。
我起身,將銀票還與他:「秦公子這是幹什麼?平白無故地,我拿你的銀子做甚。」
他見我如此堅決,不作聲了,眼睛卻朝門外看去,像是在等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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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那些催債的人一個都不肯走,守在堂中。
我咬咬牙,悄然與吳弼說,讓他拿珍珠去典當。
吳弼遲疑道:「二少奶奶,若典了這寶物給大少爺還風流債,讓老夫人知道了,病情該是雪上加霜了……」
「我知。這些人堵住門,鋪子裡的生意都沒法做。先去押上,解了這燃眉之急。過幾日,再想想法子,催貨款。」
正說著,外頭走進來兩個人,吳掌柜連忙迎了上去,拱手道:「錢掌柜,孫掌柜。」
轉頭,與我道:「二少奶奶,這便是泰興兩位商行的掌柜。」
我頷首。
才說的泰興那邊貨款收不回,他們這會子來做甚呢?
那兩個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邊站著的秦明旭。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見他們看向秦明旭的眼神里有些懼怕、有些憎惱,又有些拿他沒辦法的無奈。
他們緩緩地從袖口摸出銀票,道:「吳掌柜,這是今日那幾車貨的款項,您點點。」
吳掌柜大喜,接過,點過後,道:「分文不差。謝過二位。」
他們抱拳,道:「銀貨兩訖。告辭。」
吳掌柜直送他們出了門外,回來,與那些討債的對帳、結清。
那些人可算是走了。
店內安靜下來。
外頭的雨仍是在下著。
南方的冬雨與北方很是不同。
如煙飛漠漠,似露顯淒淒。
草色暗暗。
門外的兩株梅含蓄低頭。
我心內納罕,泰興的商家態度不會無緣無故轉變如此之快,定是有人做了什麼。
想起他們看秦明旭的眼神,我道:「是不是你?」
他笑了笑:「我不懂你說什麼。」
「你使了什麼手段?」
他低頭,摸了摸鼻子:「橫豎,我又不是什麼好人。你不必知道。」
爾後,顧左右而言他:「上回在東昌府,聽人說祝家小姐最是善畫。小姐,你能不能送幅畫給我?」
我被他氣笑。
哪有人理直氣壯地說自己不是好人?
「跟你說過多回,莫要叫我小姐。」
他渾然不理。
就是不肯改口。
我與吳弼對完帳簿,起身,往外走。
秦明旭道:「小姐,我想讓你畫一幅牡丹。我母親心心念念,想去洛陽城看牡丹。一直不得空兒。下旬便是她的生日。我想儘儘孝心。」
我停住腳步。
聽了秦明旭的話,讓我想起我的母親來。
世間的芳菲熱鬧,母親永遠瞧不見了。
她病入膏肓的時候,還握著我的手,跟我說:「桑榆,我的兒,母親生於膏梁之家,半生富足,沒遭過苦楚。生死有命,母親沒什麼可怨的,唯擔心我兒。你父親是個沒主意的,母親在一日,你好過一日,母親不在了,你可怎麼辦……」
後來的日子,印證了母親的話。我每每想起她,便是無盡的思念與荒涼。
我向秦明旭道:「七日後來取。」
他抿了抿嘴:「好。」
秦明旭走後的一個時辰,吳弼便從揚州城中商幫的人那裡打聽到今日是怎麼回事。
秦明旭命人綁了泰興那倆商家的家人,勒命他們還錢。
想來,他在趕往鋪子之前,做了兩手準備。
一,是幫我催款;二,是送來銀票。
萬無一失。
「秦公子下手可真挺黑的。」吳弼嘆道:「若是二爺在,一身書卷氣,是斷不肯做這些事的。」
都道是,慈不掌兵,義不掌財。
聯想到那日在船上,秦明旭的小廝與盜匪勾結。
「天盛樓」商號遍天下,秦家的買賣做得如此之大。作為掌家人,秦府的嫡長子,秦明旭必不是吃素的。
至於程淮時,他有著士人的理想。
吳弼早早就告訴過我,程淮時秉承太爺之志,一心想著的,是科考之事。生意,不過是維穩罷了。
他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
只是,我,又欠了秦明旭一回。
天黑的時候,雨終於停了。
青石板路濕漉漉的,就像午睡後乍起的心。
茫茫然不知何所。
大少奶奶幾番催促。北院老夫人也派了丫鬟來問。我帶著小音到小廚房做了我家鄉的糕餅,小心地裝進食盒裡,這才起身,準備出發。
無論是為著大少爺,還是為著程淮時,我得去找馮高一趟。
荷華為我披上白色的大氅。
冬日的夜晚,寒氣浸人。
東廠的人皆安置在府衙。
我帶著荷華尋了過去。
那些小太監們今日在程府見過馮高待我的不同,故而分外客氣。
一路指引著我,到了一處小院。
小太監帶我到抱廈,道:「程夫人,馮公公正在與知府劉大人談事。您稍等一會兒。等他忙完了,就來見您。馮公公特意吩咐過,旁人來,不見。您來了,一定得見。」
我示意荷華摸出一枚銀錠子遞與他。
「辛苦公公,拿著喝盞粗茶吧。」
小太監接過:「程夫人真真兒是客氣。」
「應當。」我笑道。
小太監退下後,我坐在抱廈,心裡好奇,馮高與劉知府會說些什麼。
我悄悄走到內室的窗外。
裡頭傳來「咚咚」的叩頭聲。
「下官狗眼不識泰山,罪該萬死。馮公公您大人不計小人過啊。您在陛下跟前兒美言幾句,此事就像一陣風,刮過,便過了。從前給曹廠公的,下官雙數給您……咱們富貴共享……」
馮高的聲音依舊輕緩。
「劉大人請慎言,誰跟你是『咱們』?好好兒說話,莫要拉拉扯扯的。」
「下官失言,下官掌嘴。」
他果真打起了自己嘴巴子。
馮高道:「劉大人,上香拜佛乃人之常情。怕的就是,拜錯了廟。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下官有眼無珠。」
「陛下見了狀紙,大怒。馮某為陛下辦事,自然心裡眼裡只有陛下。不為陛下查清楚,可是有負皇恩吶。曹廠公犯了天顏。今日的東廠,已不是昨日的東廠了。他與你聯手做的那些事,與馮某何干?」
劉知府話裡帶了哭腔:「荀糧道一案,牽涉江淮幾十名朝廷命官,您不能翻案啊……」
「你們便是都死了,與我何干?」
馮高的聲音就跟冬日的雨水一樣清冷。
「馮某最是喜歡看人血。人血比花可好看多了。」
半晌,劉知府道:「馮公公可是也曾參與的……」
「嗯?」
馮高的笑里透著刺骨的寒意。
他一把揪住劉知府的衣領:「若是你再這般不懂事,明日的雞叫你都聽不到。曹廠公昔日折磨人的法子,馮某不才,略勝一籌。」
劉知府牙關顫著:「您何苦要替一個死去的糧道申冤?難道您不喜歡銀子麼?」
「當然喜歡銀子。但陛下的信任更重要。馮某淨身十五年,從給曹廠公打洗腳水起,混到如今。馮某眼裡可沒有對錯,只有輕重。」馮高道。
「下官……下官……下官馬上去給您打洗腳水……」
腳步聲往外。
我連忙退至抱廈。
劉大人哆哆嗦嗦地去了。
我起身走上前,馮高見了我,迎了出來。
他深黯的眼底收了收,美到極致的面孔上湧上笑意。
「姊姊來了?」
「我……」我指著食盒:「我給你做了東昌府的糕餅。」
他一聽,很歡喜,接過食盒,取出一個,吃了起來,吃到一半,孩子氣地眯上眼。
「離開東昌府十五年,家鄉的味道都快忘了。」
看著他這般模樣,好似與剛才說出那許多陰毒之語的完全兩個人。
「你也是東昌府的人?」
他低頭:「是……不,不是……被賣入宮廷,自然就是宮裡的人。」
須臾,他抬起頭,狹長的鳳眼看著我:「姊姊來,何事?」
「我,我想求你,放過程家……」
這是我生平第一次求人辦事,艱難地如履刀尖。
他捏著糕餅,又吃了一口,過了好一會子,道:「姊姊乾脆離了程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