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2024-04-29 23:04:33
作者: 秋李子
勸慰楊氏的是兒媳裴氏,楊氏聽到兒媳的勸慰,眉頭反而皺的更緊,對裴氏道:「你畢竟年輕,有些事不懂,她能明面上待我們為禮,可這背地裡要做事,誰能阻止?那種殺了你還要你贊一句賢良淑德的人,我又不是沒見過?」
裴氏的眉也不由微微一皺,接著就嘆氣:「可我們家現在,還有什麼能讓……」
英國公府的主人們被流放,這一路上的折磨下來,從人和主人們大多染病,去到流放地後,又被驅趕去做活。女人們還能去做點輕省的,男人們就全都是去做重活。休說他們還病著,就算是當日身體好的時候都受不了。
這樣一來,男人們大多漸漸沒了,女人們也熬不得這些辛苦,去得時候連主人帶從人,也有四十來口,等到赦免的詔書來到流放地,連主帶仆只剩下九個人。
除了楊氏和裴氏,就剩得一個孫兒兩個孫兒,另外四個都是年紀老邁的僕人。此刻楊氏聽的裴氏這話,搖頭道:「話不能這麼說,你要曉得……」
楊氏話沒說完,就有內侍走到楊氏婆媳跟前行禮:「可是兩國夫人?聖人有詔,你等且隨奴來。」
楊氏深吸一口氣,面上露出端莊神色,跟隨內侍邁進宮中。
昭陽殿內,胭脂看著楊氏婆媳走進,露出笑容。這笑容很恰當,卻讓楊氏微微一愣,當年胭脂初嫁過來時的情形又在眼前。
楊氏一直不喜歡胭脂,覺得她不溫柔不順從不善解人意,完全就是個鄉下野丫頭,就算穿上幾件好衣衫,不過是沐猴而冠。
汴京城裡教養良好的大家閨秀們,永遠不會做胭脂所做的這些事情。當然,楊氏還嫌棄胭脂笑的太多。因此當自己的次子藉機要休掉胭脂時候,楊氏並沒出面為自己兒媳說一個字。此刻看著胭脂面上的笑容,楊氏竟有些呆滯。
還是她身邊的裴氏聲音稍微提高一些說妾參見聖人時候,楊氏這才回神過來,面前女子已經和原來不一樣了。不,眼前的女子和原來還是一樣的,她看來依舊那樣不馴服不溫柔,她的背永遠地挺的那麼直,她的眼神永遠都不懼怕,她的人那麼地……,讓楊氏形容不出來。
到了此刻,楊氏才明白,從一開始就看錯了這個女子。楊氏垂下眼,恭敬行禮:「妾參見聖人!」
「兩國夫人請起!」胭脂的聲音和原先沒有多大改變,楊氏聽不出裡面的改變,就像每個皇后一樣。女官上前扶起楊氏,端來椅子,楊氏辭謝過後也就坐在椅上。
裴氏忍不住往胭脂面上瞧去,儘管胭脂在汴京生活過很多年,但英國公府和胡府是沒來往的,裴氏在閨中時候,更是要和這樣人家的女兒距離拉的越遠越好。胭脂嫁入趙家之後,偶爾幾次應酬碰上,裴氏也沒多和胭脂說過話。
此刻在經歷過這麼多事之後,裴氏對胭脂不由充滿了好奇。
這個在楊氏口中偶爾提起都充滿了厭惡的前妯娌,這個在汴京城內留下許多傳說的女子。這個讓楊氏心虛難安的女子,此刻坐在那裡,翟衣雙佩,笑容和煦,仿佛她天生就該坐在這裡,不帶任何一點裴氏進宮之前,所想像的胭脂該有的侷促。
「裴娘子下回來時,可以把孩子們帶來,我女兒她總是說,這宮中沒有多少人可以陪她玩耍!」胭脂的話打斷了裴氏的思緒。裴氏急忙起身行禮:「聖人厚愛,妾不敢推辭,只是妾的女兒病了,等身體復原一些,再行進宮。」
「你們這一路,可熬了許多辛苦!」胭脂話裡帶著嘆息,楊氏已經立即道:「不敢稱辛苦,不過是……」
胭脂已經抬頭笑吟吟地看著楊氏,楊氏的話不由停在那裡。胭脂瞧著楊氏,又是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楊氏的心不由撲通撲通亂跳起來,想到這樣對答是不禮貌的,楊氏又急忙加了一句:「妾多謝聖人慈愛!」
胭脂輕嘆一聲,楊氏聽不出這嘆息是什麼意思,額上不自覺有了汗。
胭脂已經道:「母親非常惦記兩國夫人,來人!」宮女已經上前,胭脂道:「送兩國夫人和裴娘子,往太后那邊去!」
宮女應是,上前請楊氏婆媳離去。楊氏走出殿外時候回頭看了胭脂一眼,胭脂的臉藏在陰影中,看不清神色。楊氏的腿不由一軟,差點跪了下去。
裴氏奇怪地看一眼楊氏,宮女已經扶了楊氏一把:「兩國夫人,請!」楊氏努力吸氣呼氣,對裴氏露出一絲笑容,裴氏卻從楊氏笑容里讀出一絲心慌來。裴氏也忍不住回頭望殿內一眼,此刻殿內只覺得空空蕩蕩,什麼都看不清楚。
楊氏走出殿時回頭後就差點摔下去的情形,胭脂已經看到,當日胭脂初嫁楊氏的高傲端莊又在眼前。人還是那個人,支撐她的卻是別的東西,權勢金錢,甚或更多。沒有了這些,就什麼都不是。所畏懼的也是這些東西,權勢金錢。
胭脂輕聲嘆息:「她們婆媳出宮時候,派個御醫帶了藥材去!」宮女應是。等著胭脂的下一個吩咐,胭脂卻沒有說話,只是在那沉思。
寧壽殿中,柴太后看著楊氏,親自扶起她:「我一直惦著你們。」
「多承太后惦記了。」楊氏對著柴太后,雖然依舊恭敬,但沒有了對著胭脂時候不自覺的緊張。柴太后不由笑著讓她坐下:「和我說這些做什麼呢?快些坐下吧,官家以後,還要多用用這些人呢。」
「妾的孫兒還小,一時還不能為官家盡力。」楊氏話語恭敬,柴太后倒笑了:「記得以前,你和我之間,可沒有這麼客氣,那時我們雖也有君臣之名,到底還是……」
楊氏已經笑了:「過去的事提它做什麼呢?現在妾就想著,好好地一家子平平安安在一起,就是最好了。」
柴太后哦了一聲就道:「方才你們先從昭陽殿來?」楊氏沒想到現在連柴太后也和原來不一樣了,不那樣拐著彎兒地問話,不由微微一愣。
裴氏倒笑了:「是,太后,妾等先去見了聖人,聖人她對妾等……」裴氏停一停才道:「很慈愛!」
「聖人素來就是這樣,想說什麼就是什麼,想什麼也擺在臉上。你又何必把過去的事放在心上?」柴太后已經明白楊氏的侷促從何而來,安慰著楊氏。
「是,聖人是慈愛的,不過都是妾的……」楊氏習慣地又要說這樣的話,柴太后已經嘆一口氣:「你啊,不懂很多事。」
楊氏又應是,柴太后輕聲道:「若真是那樣的人,當日怎會在你家就?明明不是這樣的人,你偏偏要去把她想成那樣的人。要我說句不客氣的,你這麼些年白活了。」
這一句話十分不客氣,楊氏的整個臉都漲紅了,柴太后輕輕搖頭:「你細細地去想,是不是這個理?況且若真是這樣的人,也就不會遇到那樣的事了。」
楊氏垂下眼:「是!」
柴太后又對裴氏道:「說來,我也是這些日子才想清楚了,什麼最要緊,就是信最要緊。若是君疑心著臣子,臣子難免會生出別樣心思。反過來也是一樣的。於是就做出許多的事,生出不少是非。官家召回你們,並不是因為少個出氣的人,要召回你們出氣的。不然,讓你們在流放之地不好嗎?」
裴氏立即起身跪下:「太后說的是,妾等想左了。」
柴太后看向楊氏:「別的我不敢說,有句話我還是敢擔保的,我的兒媳,雖然是個女子,胸襟卻不輸給男子,甚至有些地方還勝過男子!」
楊氏漲紅著一張臉也起身跪下:「太后教訓的是,妾……」
柴太后又搖頭:「不過是說幾句話罷了,何必要跪來跪去?你我相識多年,我又何曾讓你拘過禮?我不會這樣,我的兒媳,自然也不會這樣。」
楊氏又應一聲是,這才站起身。柴太后輕輕搖頭,很多事,已經變了,但很多人並沒有變,但願楊氏能早點明白這個道理。
楊氏婆媳領了宴也就告退出宮,柴太后看著殿內擺設,手捻起一串佛珠,趙嫣已經走進來:「祖母是要念佛嗎?」
「不是要念佛,只是沒有事,捻佛珠打發時候呢!」柴太后笑著對孫女說。說著柴太后就往孫女身上瞧去,今日的孫女似乎有些不大高興。
趙嫣點頭,站在柴太后身邊:「祖母,有件事,我不大明白呢。」
柴太后看著孫女黑白分明的眼:「不明白,你就來問祖母?」趙嫣點頭:「就是今兒我午睡起來,本來想去尋娘,可聽說娘有事,我就去花園玩。玩了會兒沒有意思,就想回去,聽到有人在那說話,我就想走過去嚇他們一跳,結果就聽到些……」
趙嫣的眉皺起,柴太后把孫女的手握緊:「他們說什麼了?」趙嫣想了想才道:「他們說,今兒進來的是楊氏婆媳,只怕會被娘藉故斥責,甚至還說,說就算現在不會,等到以後也會這樣。這座宮殿內長大的人,都會變的。」
「是誰說的?」柴太后雖然明知道趙嫣不會說出來,也要問一問,趙嫣的眉頭還是緊皺:「祖母,誰說的又有什麼要緊,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在這個宮殿內住久了,就會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比如說為了皇位殺了自己的父親兄弟?」如果是這樣?趙嫣臉上的歡笑已經不見了,換上的是那種憂傷。
「嫣兒,祖母也是在這裡長大的。」柴太后語氣輕柔地道,趙嫣眼裡又閃出光,柴太后把趙嫣的手握在手裡:「嫣兒,人最要緊的,不是榮華富貴,不是權勢滔天,而是心裡在想什麼?若是被榮華富貴迷了眼,別說皇家,就算是那小家小戶,地無一畝房無一間的,還為了件新衣衫吵架呢。」
「我的新衣衫很多,誰要和我要,我都不會和她吵架的。」趙嫣的話讓柴太后又笑了:「一件衣衫也好,一個天下也罷,都是如此。若兄弟手足之間,心平氣和,那小家小戶當然也會有解衣推食之舉。若兄弟手足之間,一心只想著必要把誰踩下去,那自然就是手足不是手足,甚至為了爭奪,做出許多大逆不道的事!」
說著柴太后臉上又現出一絲傷悲,自己的侄兒殺了自己的兄長,為的皇位,乃至隨後發生了許多事情。柴家有兒如此,又怎會守得住這基業?護得住江山?世人都愛說天家無情,可卻忘了天家也是家,是家人,怎能無情呢?
趙嫣伸出手替柴太后擦掉臉上的淚,柴太后低頭看一眼孫女:「祖母不是傷心,祖母只是覺得,若能早些想清楚這些事,也就不會走到這一步。」
權衡利弊,左右為難,最後,不過是讓柴家失了天下。趙嫣點頭,趙捷的聲音已經傳來:「祖母的意思孫兒已經明白了!」
「哥哥,你什麼時候來的?來了後怎不出來,躲在那做什麼?」趙嫣瞪大眼看著趙捷,趙捷笑吟吟地上前給柴太后行禮才對妹妹道:「我早來了,你和祖母說話時候我就來了。祖母所言,我心裡也想了很久。」
「你還是個孩子呢,這些道理,怎能隨便明白?」柴太后笑著拍了拍趙捷的手。趙捷已經淺淺一笑:「孫兒,其實不再是孩子了。」
身為儲君,未來天下要交到他手上,柴太后看著孫兒,露出喜悅的笑。
「嫣兒也不再是小孩子了,今兒去和婆婆說了許多的話,回來又學給我聽。孩子們越長大,越懂事,我就越……」胭脂在那整理著趙鎮的衣衫,口裡說著。
趙鎮放下手中的奏摺,看向妻子:「你越什麼?」
「我們是如何得天下世人都知道的,全因柴家起了紛爭,兒子弒父,兄長殺弟。」胭脂的話讓趙鎮走到妻子跟前,握住她的手:「你也擔心這個?」
胭脂點頭,接著胭脂靠在趙鎮懷裡:「也許我不該擔心這個,畢竟我養的孩子我知道,可是等以後呢?」
「胭脂,你……」趙鎮想說什麼又不好說出來,胭脂已經對趙鎮一笑:「是啊,我變了,原先我都不在意這些事,可我一想到以後我的後人,也許會和柴家郎一樣,就感到有什麼東西在我心裡啃。」
「我明白,不如我們出宮走走!」趙鎮的話讓胭脂驚訝:「出宮?去哪裡,再說這都晚上了,難道還要排什麼儀仗?」
趙鎮搖頭:「你難道忘了,還有一種叫微服私行,我們悄悄地出去。你想帶孩子們去岳母家,就帶去岳母家,我去別家!」
「你要去哪家?」胭脂好奇地看著丈夫,趙鎮神秘地一笑:「我要去趙先生家裡。胭脂,我只能和你說,在我所能想到的地方,我去做努力。」
胭脂不由一笑,命宮女去把孩子們都喚來,當聽說要微服出宮時候,趙嫣頭一個就笑出聲:「這最好了,娘,我要去見外祖母,還要去……」
「姊姊就惦記著玩!」趙迅有些困了,揉著眼睛說,但馬上又說:「我也要去外祖母家。」趙鎮伸手摸摸小兒子的頭,見大家都換好衣衫,也就只帶了幾個親近侍從往宮外去。
此刻雖已入夜,但尚未到宵禁時候,街上的茶樓酒樓都賓客滿座,經過一個茶樓時,還能聽到裡面傳出說書先生的聲音。
胭脂面上現出懷念神色,當年的一切都又在眼前。趙鎮已經道:「我還記得那日你在茶樓之上的風采。胭脂,從那時起,你就進了我的眼,從此進了我的心。」
胭脂瞧向丈夫,還沒說話,趙嫣就問:「什麼茶樓,什麼說書先生,娘,什麼風采?」
「你啊,性子就是這樣!」胭脂捏下女兒的臉,馬車轉過一條大街,到了分叉路口,停在那裡,趙鎮下了車,帶上趙捷往趙朴府上去。
「為什麼哥哥和爹,不隨我們一起去外祖母家?」趙迅好奇地問胭脂。胭脂把小兒子的手拉過來:「迅郎,娘問你,娘疼不疼你?」
趙迅毫不遲疑地點頭,接著還要補上一句:「娘疼我,比疼姊姊還要多。」
趙嫣對弟弟做個鬼臉,胭脂眼裡的笑意漸濃:「迅郎,娘要告訴你,你和你哥哥是不一樣的,爹娘都很疼愛你,但很多事是不同的。」
趙迅眨下眼睛,接著點頭:「娘想說的,我或者現在不懂,但以後就懂了。」
「不管什麼懂不懂,我啊,這會兒就要見外祖母了。」趙嫣已經笑嘻嘻地把帘子拉起,就要跳下車。車外鄒蒹葭已經在等候,因為是微服,鄒蒹葭收到消息後並沒讓太多下人出來。
瞧見趙嫣想跳下去,有下人就想上前扶一下,見趙嫣笑嘻嘻地,又把手收回來。
「舅母!」趙嫣已經對鄒蒹葭笑眯眯地行禮,鄒蒹葭拉著外甥女,見胭脂帶著趙迅走下來,上前對胭脂道:「娘在房裡等著你呢。」
胭脂嗯了一聲,看著久違的胡府,緩步走進。
王氏的房裡燒著火盆,但王氏瞧見女兒,還是讓她趕緊上炕:「炕上暖和,還有嫣娘,你也上來暖和暖和。」
「我要和表妹玩!」趙嫣笑嘻嘻地給王氏行禮後就道。
鄒蒹葭曉得胭脂回來,是要和王氏說話的,聽到趙嫣的話就忙帶著趙嫣姊弟出去:「來,去舅母房裡,舅母給你們好玩的。」
屋內的下人也退出去,胭脂這才倒在枕頭上,抬頭看著這間屋子:「娘,我好累。」
「哦,我還以為你不會喊累呢!」王氏見女兒倒在枕頭上,自己也躺下去。縱然此刻胭脂已經是至尊,但在王氏眼裡,她還是那個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女兒。王氏伸手摸上女兒的臉,胭脂覺得母親手心的溫暖能讓人心暖。
「娘,只有你還像從前一樣待我,不管到什麼時候。」胭脂的話讓王氏笑了:「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呢?你是我女兒,我從那么小一個把你養大,又看著你嫁人生孩子,為你做那麼多的事。若是什麼國家制度君臣分別讓我不得親近你,那我也要去呸那些幾口。」
這就是自己的娘,不管自己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在她眼裡自己就是她的女兒。不管闖了多大的禍,如何地被人議論,都是值得心疼的。與之相比,什麼榮華富貴什麼尊貴不容侵犯,都是虛的,假的。
胭脂眼中的淚慢慢落下,王氏拿起手帕給女兒擦淚,卻沒有安慰她。
胭脂默默地流了一會兒淚才道:「娘,您曉得我在擔心什麼?」
「天家無情,連我這樣的人都聽過這句話,難道我還不曉得你擔心什麼?」王氏的話讓胭脂又笑了:「是啊,世人所尊的,不過是那把椅子罷了。今日楊氏進宮,看著她的戰戰兢兢,我突然覺得十分地沒意思。」
「胭脂,你也著相了!」王氏把女兒摟過來:「你只記得天家無情,卻忘了天家的人也是人,是人就要吃喝拉撒,就有喜怒哀樂。」
若只記得身份,只記得富貴尊榮,忘了自己是一個人,這才是可怕的事。胭脂瞧著王氏突然笑了:「娘,我的確是著相了!」
「既然曉得自己著相了,就好好地睡一覺,等明兒一早起來,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王氏的話讓胭脂露出笑閉上眼。
王氏的屋子裡陳設簡單,也沒有焚香,胭脂卻睡的很沉。王氏看著女兒沉睡的臉,給她把被子蓋上,孩子什麼時候都是自己的孩子。
「官家這一問,算是防患於未然!」趙朴雖驚訝趙鎮父子夜裡來訪,但還是把兩人請到裡面,聽到趙鎮的問話,趙樸直接點破。
「那是我的弟弟,若今日就……」趙捷忍不住道,趙朴已經對趙捷淺淺一笑:「天家無情,殿下您難道沒聽過這句嗎?」
「若天家真的無情?那為何柴家殺了宗室時候,會被人責罵呢?趙先生,天家無情,也要看是什麼樣的人了?若是連人都不能算,只記得自己是至尊是不可侵犯的,是,那不過是如周廢帝一樣!」
趙捷一口氣說完,卻又覺得不好,於是對趙朴拱手:「小子無狀,還請先生責罰。」
趙朴並沒感到受寵若驚,只對趙鎮道:「恭喜官家!」趙鎮也笑了:「我的兒子,當然是不錯的。」
「殿下方才說的很對,天家無情,卻也要記住天家人首先是人,才是其次。若一味只用國家制度說話,沒有想到別的,那不過是父疑子,子懼父,妻怨夫,夫恨妻,史上記載無算。可若一味只記得骨肉親情,卻也有一種小人,專門趁機從中作亂。」
趙捷咀嚼著趙朴的話,眉頭皺的很緊。趙鎮看著兒子,心中生起一股自豪。只有真心相待的才是家人,這一點,趙鎮是吃了不少苦頭才明白的,趙鎮不願意自己的兒子也吃這樣的苦頭。
這座江山,早早地就要交給兒子,而不是戀棧權位,到的老了,就算修建多高的望子台,也不過是做給別人看的。
趙鎮心中不由想起自己和妻子的約定,等兒子能接過江山,就和妻子一起,前往江南看風景,去麟州尋覓昔日的足跡。
「先生所言,小子明白了!」趙捷站起身,恭敬地給趙朴行禮,趙朴坦然受了這一禮才道:「做天子的,可以才華不出眾,可以打戰不出色,但惟有一點是必要記住的。那就是,做天子的一定要有識人之明。人人都會說天子聖明這一句,但史上的昏君暴君,那是數不勝數。」
趙捷再次恭敬行禮,趙鎮對趙朴道:「多謝先生了。我的本意,先生是知道的。」趙朴對趙鎮笑道:「官家的本意,臣當然曉得,不過世間事,哪有盡如人意的?」
「相公,妾已備了酒菜,天氣有些冷了,還請客人喝上幾杯酒擋擋寒!」一個女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接著女子端著酒菜出來,並沒假手他人。
趙朴接過酒菜親自給趙鎮斟酒:「還請官家賞光!」
趙鎮接過酒,對那女子道:「夫人和先生恩愛和諧,大好!」趙夫人淺淺一笑,她今年不過二十出頭,是趙朴在永興府娶的,和趙鎮也算熟人,此刻聽到趙鎮這樣說就道:「多謝官家了,捷郎還請也飲一杯!」
趙捷站起身,從趙夫人手上接過酒,先對趙朴行禮之後,這才坐下把酒飲盡。
屋子裡火盆燒的很暖,趙夫人親自斟酒布菜,趙鎮和他們夫妻說著昔日在永興時的往事。雪漸漸從天空飄落,趙捷看著屋內歡樂的人,又明白了什麼。
三更已過,趙鎮才攜兒子起身,這時外面的雪下的更大了些。趙朴夫妻把趙鎮父子送出門外。趙迅又對趙朴夫妻行禮後才上了馬車。
趙鎮靠在車廂里,趙捷坐在趙鎮身邊,用手去摸了摸趙鎮的額頭,趙鎮睜開眼:「我沒醉,無需擔心!」
趙捷說了一個是字方道:「爹爹是想讓趙先生安心嗎?」
趙鎮搖頭:「不僅是讓趙先生安心,也是要讓群臣安心!」趙捷應是,趙鎮看著兒子:「捷郎,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和我原先想的已經不一樣了。可是難道因為不一樣就不去做?」
趙捷應是,趙鎮又笑出聲:「走吧,我們去你外祖母府上!」
「官家這樣私訪,可是?」趙夫人在送走趙鎮父子之後,小聲問趙朴,趙朴已經搖頭:「官家是想要群臣安心,順便,也讓太子殿下明白些事情,但不管如何,這都是好事!」
趙夫人點頭,接著就嘆氣:「可惜是同姓,不然的話……」
「我們家現在的富貴已經夠了,別去想別的更多。否則只會招來禍事!」趙朴叮囑夫人,趙夫人急忙道:「是,相公的吩咐我一直記得,只是有時看這汴京城裡的那些夫人們,來往之時難免覺得底氣不足。」
「你是我的夫人,眾人如何待我就該如何待你。哪來的什麼底氣不足。況且就算她們出身再好那又如何?哪個能得官家微服親臨府邸?」趙朴的話讓趙夫人勾唇一笑,夫妻二人說著話,也就各自歇息。
胭脂這一覺睡的很沉,醒來時候覺得被窩裡暖和和的,不願去想那些事,只用躺在被窩裡,聽著外面孩子們的笑語。也許再等一會兒,就可以起來吃飯了。
已經有多久沒這樣舒舒服服地躺著了?胭脂在被窩裡翻個身又重新閉上眼。
一隻手伸過來,捏了下胭脂的鼻子,胭脂察覺到這隻手冷冰冰地,眼都沒睜:「嫣娘,又是你調皮!」
「我才不調皮呢,娘,都這會兒了,您怎麼還沒起?」趙嫣說著又把手伸過來。
胭脂睜開眼無奈地看著女兒,外面又傳來笑聲,胭脂聽了聽:「我怎麼恍惚覺得,外面有你二姨的聲音?」
「娘您沒有聽錯,二姨也來了,還帶來了表姊她們。」趙嫣的話音剛落,舜華已經掀起帘子走進,舜華跟隨丈夫在外地做官,這些年的混亂並沒波及到她。
胭脂瞧著妹妹,面上露出驚喜:「你什麼時候到的汴京?」
「前兒才到的。今日一早過來給娘問安,誰曉得一進來這府里,才曉得你昨晚回來了。怎麼,和我姊夫吵架了?」舜華的話讓胭脂笑了:「嗯,等明日,汴京城裡就該傳說,官家和聖人吵架了,聖人一怒回了娘家。」
舜華噗嗤一聲笑了,接著就道:「姊姊果然和原來一樣,娘方才和我說,我還不信。」
胭脂瞧一眼舜華,姊妹倆相視一笑。帘子又被掀開,這一回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瞧著胭脂眼中有幾分好奇。
接著這少女就被個小男孩推開:「姊姊,娘說,我們大姨是皇后,我還沒見過皇后呢。」少女急忙把弟弟的嘴捂上。
舜華已經走到門口把這兩個孩子拉過來:「絹娘你認得的,還有這個,你只怕沒見過,特別調皮。我還說回京城來,讓我婆婆好好管教管教,誰曉得我婆婆特別寵。」
舜華口中埋怨著,面上卻有笑容。柳絹已經規規矩矩地給胭脂行禮:「見過聖人!」胭脂笑著把柳絹的手握住:「你忘了嗎?以前你都叫我大姨的。」
柳絹瞧一眼舜華這才對胭脂小聲地道:「大姨現在和原先已經不一樣了,妾,妾該……」
「該什麼?」舜華笑吟吟地問著女兒,柳絹的臉立即紅了:「娘,女兒該像嬤嬤們教的那樣,行禮叩頭問安的!」
舜華拍一下女兒的手,胭脂也笑了:「今兒是在你們外祖母家,就不用這麼麻煩了,你們先出去吧,我穿好衣衫,梳洗了再出來。」
柳絹再次恭敬行禮就走出去,趙嫣也跟了出去。胭脂拿過放在被窩裡的衣衫穿好,眼裡不自覺有淚,接著胭脂就笑了。傷感什麼呢?別人變了,只要自己沒變就好。
胭脂走到梳妝檯前拿起梳子開始梳頭,鄒蒹葭已經端著熱水走進來,瞧見胭脂在梳頭就上前接過梳子:「姊姊的頭髮真好,還是這樣密,這樣黑!」
「這還掉了不少呢,若是原先就更多!」胭脂瞧著鏡中的自己,鄒蒹葭已經給胭脂挽了一個髻。胭脂把手放在水盆里,拿著手巾擦臉。
鄒蒹葭沒有再說話,只是陪著胭脂梳洗畢。
胭脂梳洗好走出去時,外面已經擺上了早飯,王氏正在那擺著筷子,瞧見女兒走出來就對胭脂一笑。柳絹規規矩矩坐在那裡,胭脂看著她,如同看到昔日的舜華,那樣的端莊,和汴京城裡的每個小娘子一模一樣。
「都過來坐下吃飯!」王氏已經對孩子們笑著說。舜華的小兒子正要走過,柳絹已經拉住弟弟的手。
舜華抬頭正好對上胭脂的視線,姊妹倆笑容里都有幾分無奈。王氏微一搖頭,把筷子交給趙嫣:「嫣娘,快些來吃早飯!」
趙嫣點頭嗯了一聲,拿起餅咬了一口,面上滿是喜悅。柳娟見胭脂也在動筷子,這才伸出筷子去夾菜,但視線還是沒有離開胭脂。
胭脂和舜華又是無奈一笑,這一餐飯還是吃的有幾分沉悶。吃完飯後孩子們出去玩耍。舜華才對胭脂道:「姊姊你瞧,儘管你覺得自己沒有變,但對外人來說,是不一樣的。」
「是啊,世人尊崇的,多是這個人的權勢地位!」胭脂的話讓舜華皺眉,接著舜華就道:「姊姊你又說話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