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大力除凶 將軍表心跡
2024-04-25 18:53:10
作者: 梁羽生
赤誠為國 俠士出邊關
忽聽前面蹄聲得得,原來是兩騎瓦剌的巡查。張丹楓笑道:「就在這兩人身上,我管保叫大哥到得了北京。」那兩騎巡查見張丹楓與雲蕾都是瓦剌軍官的服飾,卻伴著一個漢人軍官,不覺大奇,急忙上前查問,張丹楓與雲蕾倏地抽出寶劍,出手如電,一下子就將那兩人的兵器打飛,把寶劍架在他們頭上,張丹楓喝道:「你要死還是要活?」那兩人道:「要活。」張丹楓道:「好,小兄弟,把這人拉開百步,問他今日的口令!」雲蕾依言將那人拉出百步之遙,只聽得張丹楓高聲說道:「好,現在開始問他的口令,若他們兩人所說不同,那就必是弄假,你可以一劍把他殺了!」張丹楓內功已有火候,中氣充沛,百步之遙,說話也可以清清楚楚地聽到,尋常之人,即大叫大嚷,對方也未必聽得真切。
張風府大為佩服,心道:「張丹楓果然是心細如塵,若然不是分開來問,他們說了個假的口令,咱們也難以分辨。」張丹楓問了口令,再問雲蕾,雲蕾道:「他說今日的口令乃是嫦娥。」原來瓦剌軍也知昨夜是漢人的中秋佳節,便即景取了「嫦娥」二字作今日的口令。張丹楓笑道:「對了,他們不敢弄假。」雲蕾將那人拉了回來,張丹楓剝下他們的外衣,將兩個瓦剌騎兵縛在一棵樹上,說道:「委屈你們一下,等你們的同伴來解救吧。」叫張風府也換上了瓦剌軍官的服飾,分乘了搶來的戰馬,疾馳而去。
張風府熟悉道路,專揀小路行走,避開瓦剌的大營,沿途雖遇見不少瓦剌的卡兵查問,一說口令,果然通行無阻,日落之前,已到了北京郊外,瓦剌先鋒已在北京郊外擺下戰陣,兩軍對壘,中間是一大片無人地帶。張風府等三人冒險沖了過去,明兵紛紛放箭,三人一面撥箭,一面疾馳,在北京郊外築壕禦敵的正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楊威與車騎都尉樊俊,張風府未到陣前,已被認出,楊威立即下令停止放箭,將三人迎入營內。
張丹楓席不暇暖,立即問道:「軍中士氣如何?」楊威低聲道:「聽得謠傳,說是皇上已在土木堡被俘,不敢欺瞞,軍心可是有點搖動。」張丹楓道:「皇上被俘之事不是謠傳,這是真的。你快送我們入城,面見於大人。」樊俊問道:「我的哥哥呢?」他的哥哥乃是樊忠,張風府揮淚說道:「你的哥哥已慷慨成仁了,望你繼承他的遺志,堅守京都。」將樊忠錘擊王振,死戰不屈等等壯烈的事跡說出,眾人都是大為感動。
楊威請他們三人換過服飾,立即送他們入城,城中居民三三五五,群集街頭,探聽戰事的消息,人人都帶著悲憤的神色。張丹楓與雲蕾急忙趕到于謙的住所,其時已是三更,于謙家中,還是燈火通明。
張丹楓叩門求見,不一刻,大門打開,管家的道:「大人正在中堂,請你們進去。」張丹楓步上石階,只見于謙孤身一人在廳堂上來回踱步。張丹楓道:「於大人,我們回來了。」于謙道:「嗯,你們回來了?」仍然在不停地踱步,雲蕾不覺大奇,心道:「于謙與張丹楓乃是忘年之交,待我們都是有如子侄,何以如今見了,卻冷淡如斯?」禁不住說道:「那張地圖我們已帶回來了,還有張大哥祖先的寶藏,隨後也就可以運來。」于謙面上掠過一絲喜色,但眉心的重結仍未解開,說道:「是麼?只怕已經遲了。」仍然在來回地踱步。張丹楓知他定是有極重大的事委決不下,示意叫雲蕾不必多言,縱目四顧,只見檐階下有一大堆石灰,兩邊牆上,剝落之處甚多,灰水只掃了一半。張丹楓心中嘆道,「若非眼見,誰敢相信於閣老如此清貧。屋宇破舊,只叫家人自己粉飾修補。」抬頭一望,又見大堂之上,掛著一張條幅,寫的是一首七言詩,詩道:「千錘萬擊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這首詩乃是詠石灰之詩,左下角有一行小字,題的是:「瓦剌圍城之日,偶憶舊作,感而錄此。于謙自題。」
張丹楓心中一動,大聲說道:「於大人,既然是粉骨碎身全不怕,那又何必怕宵小的議論,史官的誣陷?」于謙瞿然一驚,雙目炯炯,仰視長空,忽而嘆道:「賢侄,只有你一人知道我的心意。只是茲事體大,粉骨碎身猶在其次,只恐我將來要蒙下不白之冤。」張丹楓道:「當今天子既已被俘,大人當為大明的江山著想,當機立斷,此其時矣。即算他日皇帝降罪,粉骨碎身,但大人已留清白在人間,萬世千秋,永垂青史,又何足懼?」于謙眉心的重結一下解開,拍案說道:「賢侄說的是。我明日便立新君,盡殺逆黨,親自督戰九門!」
原來于謙已接到皇帝被俘的消息,心中也自料到瓦剌必然挾天子以為要挾,對付之策,只有另立皇帝,表示抗戰到底的決心。可是自己並非皇室中人,由自己出頭另立皇帝,這責任可是太過重大。敵黨的議論打擊,皇室裡面的蜚短流長,等等都在意料之中。而且他日被俘的皇帝,若然得釋放歸來,不肯諒解的話,那麼遭受滅門之禍,也非意外。所以思量了一日一夜,仍是躊躇未決,直到張丹楓剖陳利害,慷慨進言之後,于謙才把一切置之度外,以絕大的、超人的魄力,在歷史上寫下了輝煌的一頁。
第二日,于謙聚集了朝中正直的大臣,決定了對敵的方略,首先擁立了祈鎮的弟弟祈鈺做皇帝(即明代宗),遙尊祈鎮為「太上皇」。跟著下令盡殺王振的黨羽。
祈鈺即位,國號「景泰」,聽了于謙之計,一日之間,把奸宦王振在京中的黨羽三百餘人,盡數殺了,即下令叫于謙兼任兵部尚書,督戰九門,登時軍心振奮,民氣沸騰,就在北京展開了一場壯烈的保衛都門之戰。
也先擒獲了明朝的皇帝祈鎮之後,本來以為北京可以唾手而得,中原可以傳檄而定,哪知于謙另立新君,召天下義師,興兵勤王,也先又驚又怒,立即揮兵圍攻北京。十月初九攻破紫荊關,十一日先鋒到了北京的西直門外,祈鈺已想講和,于謙極力主戰,就在北京城中激戰五日五夜,瓦剌軍雖然攻破了彰儀門、德勝門,但守城的軍士,全軍死戰,北京的百餘萬居民,不分男女老弱,也都登城協助作戰,弓箭不夠,居民就拆了自己的房屋,用磚石投擊敵人,五日五夜,殺聲震天,瓦剌軍雖然驃悍,也不覺膽寒。到第六日,有幾路勤王義師,已兼程趕到,旌旗招展,在北京城頭,已可遙遙望見。張風府率御林軍衝殺出去,連斬敵營三員猛將,于謙一聲號令,北京城內,軍民齊起,開門攻敵,也先恐怕再僵持下去,明朝的各路援軍盡至,那時勢將受內外夾攻,歸路也可能受明兵截斷,衡量全局,只好下令退軍,瓦剌在十月十一攻入西直門,到十月十七退兵,傷亡了七、八萬人,一無所得。
十八日,北京城外已無敵蹤,通州、河南的幾路義軍陸續入城,這幾路義軍亦不過幾萬人,比起瓦剌的兵力,實是微不足道,想不到憑著北京軍民的士氣,挾著內外夾攻的威勢,竟把瓦剌大軍嚇走,真是人人高興,個個歡呼。于謙接待各路義師,發現其中一路,竟是來自遙遠的江蘇,只有數百人。原來這路義師,便是雲重所率領的以澹臺莊主的莊丁為主,再在沿途招集義士所組成的義師,本來已聚集了一千多人,經過激戰,傷亡大半,連雲重也在戰陣之中失落,現在這路義師乃是由鐵臂金猿龍鎮方所率領。他們不負張丹楓的重託,果然把張士誠所遺下的寶藏,一件不失,運到了北京。
于謙急忙將鐵臂金猿龍鎮方與三花劍玄靈子諸人請到住所,與張丹楓、雲蕾相見,雲蕾聽得哥哥失落,大驚失色,急問情形。鐵臂金猿說道:「昨日激戰之中,雲狀元叫我們保護寶物,沖開一條血路,他自己殿後,為我們抵禦追兵,那位澹臺姑娘率領十餘名家丁,也在左翼掩護。我們明知危險,但為了保護寶藏,也只得聽從他的主意。後來我們與雲狀元及澹臺姑娘都被瓦剌軍所截斷,雲狀元十分勇猛,眼看已殺開一條血路,不料忽聽得一聲弓響,澹臺姑娘中了一箭,沖不出來,雲狀元回去救她,就這樣兩人都失落了!」
雲蕾聽了哥哥失落的經過,更是憂形於色。于謙道:「好在敵兵已退,我立刻下令派人到京郊各處打尋,總可以尋著。」雲蕾聽了,稍稍寬心,但想到哥哥在千軍萬馬之中,而且要救護受了傷的澹臺鏡明,是否能夠脫險生還,還是疑問,但事已至此,亦只有指望于謙能把他找回來了。
雲重那日也確是驚險無比,澹臺鏡明中箭之後,雲重趕過去救,陷入重圍。雲重大施剛勇,右手斷門刀舞成一道光圈,將澹臺鏡明也籠罩在刀光之內,左手運金剛掌的功夫,敵人近身,就將他一掌打死,激戰多時,連斃敵兵數十,可是敵人眾多,殺之不盡,漸覺筋疲力倦。正在危急萬分之際,忽聽得敵人金鼓齊鳴,吹起衝鋒號角,圍攻自己的敵兵忽然紛紛擁向前面,原來是城中殺出,也先調兵上去增援,對雲重的壓力便自然減輕了。
雲重並不知道其中緣故,一見有機可乘,立刻縱馬奔出,保護著澹臺鏡明落荒而逃,半個時辰之後,已將戰場遠遠拋在後面。雲重鬆了口氣,忽見澹臺鏡明面色蒼白,雲重問道:「怎麼啦?」澹臺鏡明道:「沒什麼。」但已握不緊繩韁,在馬背上嬌軀亂顫,搖搖欲墜,雲重微微一笑,柔聲說道:「澹臺妹子,我以前受傷之時,多蒙你的救護,你曾教過我不要硬挺,你可記得麼?」說完之後,在馬背上飛身一躍,跳到澹臺鏡明馬上,搶過繩韁,扶緊澹臺鏡明,說道:「澹臺妹子,你且歇歇,咱們找一處人家,躲它幾天,待你養好了傷,再想法入京。」澹臺鏡明對雲重殊無好感,但見他柔情似水,加意扶持,心中也自感動。
戰場附近的村落,一片碎瓦頹垣,不見人跡。雲重心中正在憂慮,忽見前面村邊,一座倚山建築的屋宇,尚屬完整,喜道:「天無絕人之路,這裡竟然還有一處人家。」澹臺鏡明搖了搖頭,道:「這人家只恐不是什麼好路道,雲兄,你可要小心。」雲重道:「管它是什麼路道,你養傷要緊。」扶澹臺鏡明下馬,便去叩門。
門內有人大聲問道:「什麼人?」雲重一聽,這聲音好熟,答道:「我是從江蘇來的義軍,欲借寶莊一歇。」那門呀的一聲開了,只聽得裡面的人叫道:「啊呀,原來是雲狀元。」聲音微微顫抖,似是又驚又喜,頗出意外。雲重一看,只見裡面兩人並肩而立,竟是以前宮中的武士路明、路亮。
雲重詫道:「兩位路兄怎麼還在這兒?」路明道:「半月之前,我見敵兵入寇,告假回來,想護送家人入京避難,不料敵兵來得太快,以致被截斷了,進京不得,只好暫避鄉間。呀,這位女英雄也是義軍麼?難得難得,她竟然受了傷?快快進來,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靈藥。」說著便帶領雲重進入花廳。
路明道:「兩位歇歇,先喝一杯熱茶。」叫家人獻上茶來,澹臺鏡明心思縝密,暗自想道:「這兩人既是京中的武士,何以在京城危急之際,尚准他告假還家?而且瓦剌大軍過處,雞犬不寧,家家破碎,何以他們這一家獨自保持完整?」放眼四望,見花廳之內,擺有諸般兵器,更是疑心。此時雲重已端起茶杯,澹臺鏡明急忙連打眼色,雲重竟似絲毫未覺,把茶杯端到了唇邊,澹臺鏡明心中大急,幾乎就要喊出聲來。
忽聽得「嗆啷」一聲,茶杯墜地,雲重叫道:「哎呀,不好,請恕小弟失手,換過一杯吧。」話聲未了,地上已濺起了一溜火光,杯中盛的哪裡是茶?竟是一杯毒藥!原來雲重也已生疑,猛然想起路明、路亮乃是王振的心腹武士,雲重雖然還未知道王振在土木堡叛變被樊忠打死等等情事,但王振之奸,天下無人不知,即算是澹臺鏡明不打眼色,雲重也自小心戒備。
路家兄弟見陰謀敗露,一聲大吼,各自搶了兵器,立刻圍著雲重動手。路明使的是一口長劍,路亮使的是一面鐵牌,鐵牌舞動,呼呼挾風,那口長劍,就在鐵牌後面一伸一縮,專制敵人三十六道大穴,這路家的混元牌法,天下馳名,配以長劍,更是善守能攻,厲害無比。
雲重一掌護胸,單刀迎敵,怒聲喝道:「你們兄弟想造反嗎?」路明大笑道:「不錯,正是造反。我說你還蒙在鼓裡,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雲重道,「怎麼?」路亮道:「我問你,你帶義軍入京,是不是為了勤王而來?」雲重連劈三刀,擋過鐵牌,架開長劍,朗聲說道:「那個當然!」路亮大笑道:「你的皇帝老子早已做了瓦剌的俘虜啦。常言道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你快快放下兵器,隨我們同降瓦剌,那尚可以保住功名富貴,否則瓦剌大軍,就在附近,你是明朝的武狀元,就是我不殺你,你也難逃一死!」
雲重憤怒之極,強抑著心頭之火,冷笑道:「原來兩位都是識時務的俊傑,失敬失敬!」路明尚以為雲重被他說動,湊上前道:「雲兄意下如何?」雲重大喝一聲:「我意欲取你狗命!」猛地一刀劈下,只聽得「喀嚓」一聲,路明的長劍已斷了一截,出其不意,幾乎脫手飛去。雲重這刀來勢極猛,一刀劈過,余勢未衰,「當」的一聲,又與路亮的鐵牌碰個正著,兩人都給震得虎口發熱。
路亮怒道:「你有多大本領,膽敢出口狂言!」手腕一翻,鐵牌一挺,竟然一招「泰山壓頂」,當頭疾劈。路家的混元牌法,主力就在這面鐵牌,路亮的氣力遠在他哥哥之上,這鐵牌一壓,少說也有千斤之力!
雲重手腕一翻,轉過刀背,「當」的一聲,又磕在鐵牌之上,這一下來勢更猛,只見火花飛處,路亮的鐵牌崩了一個缺口,雲重的刀頭也彎成鉤形,雙方都吃了一驚,各退三步。路明走偏鋒疾上,又再發動攻勢,青鋼劍寒光一閃,卻刺向澹臺鏡明,澹臺鏡明箭傷發作,手軟無力,虛架一劍,險險跌倒。雲重大吼一聲,轉刀疾劈,路亮的鐵牌又壓了過來,雲重擋在澹臺鏡明身前,不顧生死,呼呼呼連劈三刀,將路家兄弟逼退幾步,澹臺鏡明躲到屋角,叫道:「雲大哥,你儘管殺敵,不必顧我。」
雲重喘了口氣,揮刀又上,路明冷笑道:「你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不流淚,且叫你知道厲害,看劍!」一口劍有如毒蛇吐信,隨著鐵牌進退伸縮,劍劍指向雲重要害,雲重展開五虎斷門刀法,渾身上下泛起一片銀光,時不時也在刀光之中發掌擊敵,雙方都是有攻有守,在方圓不及一丈的斗室之內,斗得非常激烈,地方狹窄,大家閃避都難,幾乎每一招都是硬打硬拼。
路明、路亮劍盾齊施,訓練有素,配合得十分純熟,或者劍隨盾發,或者盾掩劍攻,帶守帶攻,首尾呼應,端的是無懈可擊。當年路明、路亮曾在京中與張風府比武,張風府也占不了他們的便宜,雲重武功略遜於張風府,更是覺得吃力,兼之雲重在百萬軍中殺出,又奔波了半日,氣力更是減了幾分,鬥了一百餘招,漸覺力不從心,所發的招數每受敵人牽制,攻不出去。
又鬥了二三十招,路家兄弟攻勢更盛,路明笑道:「雲重你還不服嗎?如今拋刀認敗,我們尚可饒你不死。」雲重大怒,咬著牙根,又劈幾刀,只覺敵人牌重如山,壓力越來越重,實是難以抵敵,不由得涼了半截,心道:「我便死了,也不甘受豎子之辱!」正想橫刀自刎,猛地想道:「但我若死了,澹臺妹子豈不是要落在賊子手中?」斜眼一瞥,只見澹臺鏡明滿面憂急的神情,目不轉睛地注視自己,眼光之中,含有焦急、感激、鼓勵、信託,諸般表情,雲重精神一振,忽然大喝一聲,猛地一掌掃去,這一掌乃是他拼了全身的氣力,施展金剛大力手最兇猛的殺著,端的是發若雷霆,只聽得一聲巨響,掌緣拍在鐵牌之上,路亮大叫一聲,鐵牌震得脫手飛去,虎口流血,一條臂膊,麻木得不能動彈。
這一下大出路家兄弟意料之外,雲重一招得手,狀如瘋虎,疾撲而前,大喝一聲,又是一掌,向路明攔腰猛掃。路明還算機靈,急忙閃避,雲重一掌劈下,轉手一拿,將路明的長劍奪到手中,「喀喇」一聲,那柄長劍也折斷了。路明、路亮心意如一,不必招呼,已同時退出屋外,兩兄弟忽地同聲大笑。
雲重不由得怔了一怔,正想撲出,猛聽得澹臺鏡明叫聲:「不好!」那屋子突然旋轉起來,眨眼之間,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轟隆隆幾聲巨響。原來這間花廳竟然布有機關,四面都嵌有鋼板,這時一齊落下,頓時將這間款客的花廳變成了囚人的監獄。
雲重暴跳如雷,一掌擊去,只痛得他胳膊幾乎折了,哪裡動得分毫。外面路明、路亮笑道:「雲重你少發脾氣,在裡面靜靜躺它幾天吧,只是恕我們不招待你了。」話中之意,明明是要餓雲重幾天,然後再來收拾他。雲重又怒又氣,只是無可奈何。
原來路明、路亮乃是前幾天從京城中私自逃出來的,那時于謙已立了新皇帝,正在大捕王振的黨羽。路明、路亮平日出入王振府中,互相勾結,許多人都知道他們是王振的心腹,他們也甚機靈,一見風聲不好,立刻逃跑,先回家中料理,正想建立一件功勞,以作投奔瓦剌的見面之禮,恰恰遇著雲重到來,是以便施毒手。
雲重在黑暗之中摸索,澹臺鏡明道:「嗯,我在這兒。」雲重小心翼翼地挨近過去,忽聽得澹臺鏡明「哎喲」一聲叫將起來,原來是雲重碰著她的傷口。雲重抱歉道:「澹臺姑娘,我死不足惜,只是今日累了你了。」澹臺鏡明本想罵他毛手毛腳,聽他一說,反覺不安,低聲說道:「不,是我累了你了,你本來可以逃出去的。」
雲重心中甜絲絲的,道:「你的傷口痛嗎?」澹臺鏡明道:「反正咱們都是要死的了,還管它痛與不痛?」雲重道:「不,我不願意見你痛苦。」室中漆黑如墨,除了澹臺鏡明的剪水雙瞳之外,雲重其實並沒瞧見什麼。澹臺鏡明經了這場患難,對雲重憎惡的心情已減了幾分,聽了他的說話,更是心中感動,低頭不語。雲重道:「你解下衣服,讓我給你敷藥。」治外傷的金創藥,一般會武之人,都是隨身備有,不過適才匆匆逃命,無暇敷傷罷了。雲重一面說話,一面輕輕地伸手過去,道:「你拿著我的手,引到傷口上去。」澹臺鏡明面上一熱,但一想在這暗室之中,解了衣裳,也無關係,她性情本來爽朗豪邁,便不推開雲重的手,解了上衣,讓他敷傷。
澹臺鏡明的箭傷,一在肩頭,一在頸項下面的背梁,雲重替她治傷,觸手之處,膚若凝脂,只感心中快美,難以形容。忽聽得澹臺鏡明幽幽說道:「你英雄年少,高攝科名,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豈不可惜!」雲重道:「張丹楓所託的寶藏,今日定可護送至京,我一心報國,而今總算做了一點事情,死亦無憾。」澹臺鏡明心潮波涌,對雲重的觀感又改了幾分。心道:「此人雖然性情固執,氣量也稍嫌淺窄,卻也還有可取之處。」
澹臺鏡明與雲重在暗室之中默默相對,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外面馬聲嘶鳴,來的似乎不止一騎,雲重說道:「不好。北京在敵人包圍之中,這來的定是瓦剌軍兵,若然他們將我們擒去獻給瓦剌,那我就寧願自殺,你可要原諒我不能再照護你了。」澹臺鏡明笑道:「你死了難道我還獨自活嗎?我若忍辱偷生,也對不住張丹楓呀!」雲重聽了,心中一陣酣暢,但聽她提到了張丹楓,卻又很不自然,心道:原來她把張丹楓看得比我重要得多。
只聽得那馬蹄聲漸漸來近,到了門前停下,過了一會,便聽得腳步之聲走來,雲重忍不住和澹臺鏡明雙手相握,又過了一會,忽聽得有一個粗獷的聲音說道:「這裡面關的是什麼人?」雲重嚇了一跳,在澹臺鏡明耳邊低聲說道:「這是澹臺滅明!是瓦剌的第一勇士。」澹臺鏡明道:「嗯,我也聽出來了,他是我的堂兄,今年五月之間,曾悄悄地到過蘇州,在我們的洞庭山莊住了好幾天。」雲重尚未十分清楚澹臺一家的底細,心中仍是驚疑交集,想道:澹臺滅明武功高極,若然給他擒著,想自殺也不可能。只聽得澹臺鏡明又道:「你不要嚷,咱們今日命不該絕,你聽我的哥哥和他們說些什麼?」
只聽得路明答道:「稟告澹臺將軍,這裡面關的可是非常人物!」澹臺滅明道:「什麼人物?」路亮道:「說出來好令將軍歡喜,這裡面關的,一個是今年特科的武狀元雲重,以前是御林軍的統領。將軍上次來京,想必也見過他,他在御林軍中的地位,如今僅僅在張風府之下,這可不是重要的人物嗎?另一位是個女的,聽說是江蘇來的什麼義軍女將,哈,這個女的長得還真是漂亮呢!我本來要等他們餓了幾天,再將他們縛到大營呈獻的,將軍來得正好,這兩人就任由將軍處置了。」澹臺滅明「咦」了一聲,道:「是江蘇來的女子?哦,她姓什麼?」路明道:「我們尚無暇審問她,將軍看了,若然歡喜,留她下來,我們絕不在太師面前,透露半句。」太師指的乃是也先,路明、路亮竟然想把澹臺鏡明當作禮物,獻給她的哥哥,澹臺鏡明聽了,又好氣,又好笑。
只聽得澹臺滅明說道:「好,你把他們放出來,讓我看看。」猛然間,那屋子又是一陣旋轉,鋼窗一齊開啟,雲重眼睛一亮,重見天光,房門也「呀」的一聲開了。但見澹臺滅明面似寒霜,凜然問道:「就是他們嗎?」路明道:「是,將軍,就是他們。呀,將軍,可有什麼不對嗎?」話猶未了,只聽得「轟」的一聲,澹臺滅明出手如電,將路明、路亮,一手一個,倒提起來,把兩兄弟對頭一撞,腦漿迸流,顯見不能活了。
澹臺鏡明喜極而泣,一躍上前,抱著澹臺滅明道:「哥哥。」澹臺滅明道:「呀,你受了箭傷,讓我看,哦,還好,不礙事。你這次路途辛苦,又經險難,剛才又中了路家兄弟的圈套,想必嚇壞你了。不過,少年之人,多經險難,歷練歷練也好。」雲重站在一邊,怔怔地看著澹臺滅明,說不出話。澹臺滅明道:「雲重兄,真是機緣湊巧,咱們又會面了。這次你不必再和我拼鬥了。」笑了一笑,問道:「你這次到蘇州,可見到了張丹楓麼?」雲重道:「見著了。」澹臺滅明道:「你們兩家的仇恨和解了?」雲重默默不答,澹臺鏡明搖了搖頭。澹臺滅明道:「這是你們家事,我是外人,不便多管。只是我托你幾句話,你這次入京,見到張丹楓,可叫他寬心,現在北京之圍已解,瓦剌大軍,不日之內,恐怕也要班師回國了。」澹臺鏡明喜道:「啊,真的?哥哥,這是也先告訴你的麼?」
澹臺滅明道:「他才不會親口告訴我呢。只是看這形勢,也非退兵不可。我本來是奉他之命,在雁門關留守的,他怕明朝的各路義軍齊集,斷他的後路,叫我將雁門關的兵,分了一半,趕來接應他。我暗中通知了金刀寨主,叫他們在我起程之日,暗襲雁門關,前日接到消息,說是雁門關的瓦剌守兵和巡邏關外的流動騎兵,給金刀寨主奇兵突襲,傷亡了一大半,也先絕對想不到是我從中給他搗亂,只道是因我走後,雁門關兵力分薄,所以才有此敗。這件事很令軍心震動,加之瓦剌國內,情形也不安穩。我看他不出半月,必然退兵。」
雲重聽得呆了,他想也想不到澹臺滅明會如此這般,暗助明朝。澹臺鏡明問道:「咱們的主公現下如何?」澹臺鏡明口中的「主公」,指的乃是張丹楓的父親張宗周,雲重聽他們提起仇人的名字,心中又是一怔。澹臺滅明苦笑一聲,說道:「主公日來甚是苦惱,他既念念不忘收復大周的江山,但又不願瓦剌占了中華,是以心中矛盾,我也勸解不來。」
澹臺滅明一看日影,道:「我奉也先之命來取路明、路亮回去,而今只好報導他被仇家殺了。時候不早,我該走啦。」說罷出了路家,他帶來的衛士都在門外巡邏,自然也和他一同去了。
雲重與澹臺鏡明待胡兵走後,急急跨馬上京,北京之圍已解,周圍數十里內已無敵蹤,兩人走了三十多里,便遇見明兵,引入京都,與張丹楓、雲蕾相見,雲蕾自是喜出望外,雲重經此一役,對張丹楓的仇恨,又減了幾分,當下各道經過,不必細表。
義軍陸續入京,于謙將張士誠的寶藏換了銀子,撥為軍餉,又有詳細的軍用地圖,士氣大振,接連打了幾次勝仗,半月之後,瓦剌大軍果然退出雁門關外。
一日,于謙將張丹楓與雲蕾喚到住所,道:「有件事情,甚是艱險,賢侄可願做麼?」張丹楓道:「大人有所吩咐,赴湯蹈火,亦所不辭。」于謙沉吟半晌,道:「昨夜我寫了一首詩,你先看看。」張丹楓展開詩箋,只見上面寫的一首七律,詩道:「露布星馳上玉京,三邊寇虜一時平,人間玉石銘勳業,天上銀河洗甲兵。熊虎有勞咸進秩,犬羊無計可偷生,從今海宇風塵靜,廟算應知出聖明。」「露布」是指古時告捷的文書,「熊虎」是指建有戰功的將士。它的大意是說,現在打了勝仗,有功的將士都獲得提升,賣國的奸賊則無法苟活了,但願從此邊境寧靜,少動干戈。張丹楓看了,早知其意,吟道:「人間玉石銘勳業,天上銀河洗甲兵。詩好,詩人的胸襟更不可及。大人之意可是想與瓦剌謀和麼?」于謙道:「正是,天下無不息之干戈,如今咱們打了勝仗,與他談和,並無屈辱,太上皇(指英宗祈鎮)蒙塵異國,咱們總該設法接他回來。」張丹楓心頭一震,想道:「原來他是欲把被囚的皇帝救回來。但如今已另立新君,太上皇回來,只恐對于謙難以諒解,那時豈不是累他受禍?」只聽得于謙說道:「賢侄,我意已決,無可動搖。個人的成敗榮辱算不了什麼,天朝的一國之君,總不能長作敵人俘虜。你們先為我去探聽消息,然後我再派遣正式的使節,前往談和,迎接太上皇回來。再者,也先野心非小,只恐他小敗之後,又來第二次進侵,賢侄此去,可以策動尊大人與阿剌知院等給他掣肘,也是奇功一件。」張丹楓想了一想,慨然說道:「好,我明日便去,本來我不願再回瓦剌,但為了此事,就是刀鋸當前,也當去了。只是我一人去麼?」于謙道:「我已與雲重說好,讓雲蕾和你一同去。聽說你們雙劍合璧,所向無敵,是麼?」張丹楓道:「那不過是沒碰著高手罷了,不過,有她同行,總好一點,可以應付較強的敵人,那也是事實。」于謙微微一笑,笑中大有深意。
第二日,張、雲二人告別眾人,一同離京,這次萬里同行,心情更是舒暢,張丹楓路上笑道:「小兄弟,上次從江蘇進京時,你曾說過旅程苦短,如今前往瓦剌,旅程可長得多了。」雲蕾微微一笑,道:「也有走盡的一天。」張丹楓一笑吟道:「人間不少坎坷路,冒雪沖寒上旅程。咱們這一生該走多少坎坷的道路,哪有走完之日!」雲蕾心神動盪,知他是想求自己做他一生的伴侶,心中自是感激他的痴情一片,但想起哥哥的吩咐,卻又不禁默然,只好假作不懂他的用意,微笑說道:「酸秀才,不要再吟詩啦,再不趕路,再耽擱一些時日,那麼只恐未到關外,就已大雪紛飛,那時才真是冒雪沖寒哩!」
兩人一路談談笑笑,倒不寂寞,只是每逢張丹楓談到兩人之事,雲蕾總是避了開去。這日到了陽曲,大兵之後,城中的店鋪,半數尚未開門,但張丹楓初遇雲蕾的那間酒樓,卻是酒旗招展。張丹楓笑道:「小兄弟,你還記得這間酒樓嗎?」雲蕾道:「我一生也忘不了!」張丹楓喜道:「啊,小兄弟!真難得你我心意如一……」雲蕾截著說道:「什麼心意如一,我忘不了你在這酒樓上偷我的錢,弄得我幾乎當場出醜!」張丹楓笑道:「好啦,咱們不要鬥嘴,重臨舊地,前事難忘,咱們該上去痛飲幾杯。小兄弟,你放心,這回我請客,不再說你吃白食啦!」雲蕾聽他提起舊事,不覺回眸一笑,道:「你若敢再施空空妙手,看我不打折你的骨頭。」兩人將馬系好,互相調笑,步上酒樓。
陽曲收復未久,樓上飲客無多,張丹楓還記得以前坐的是南面臨窗的座頭,便與雲蕾占了那張桌子,叫堂倌拿了一壺汾酒,切兩斤牛肉,一口氣喝了三杯,笑道:「那時我只孤單一人在此獨酌,你也是一人,我記得你老是拿眼角瞟我,好啦,如今可是兩個人了。你也不必再偷偷看我了。」雲蕾羞道:「說話小聲點兒,誰拿眼角瞟你,那時我見你一副酸態,十分可笑,又見有賊人偷偷跟著你,你也毫不知道,所以多看你兩眼罷了。呀,誰知道你是故意戲弄於我,舊事不說也還罷了,說起來我現在還惱你!」張丹楓道:「真的?」一半認真一半開玩笑的神氣。雲蕾將他沒法,氣道:「你的心腸真壞!」張丹楓道:「是麼?那麼我是個壞哥哥了?」雲蕾道:「你再氣我,我就不和你說了。」
張丹楓又喝了一杯,笑道:「記得那日盯梢我的兩個小賊,在這東面的座頭。」回頭一望望,只見東面座頭,也坐的有人,乃是一個青衣道士,相貌軒昂。雲蕾笑道:「這個該不是賊人了。」說罷也飲了一杯。
雲蕾雖不欲重提舊事,其實重臨舊地,想起與張丹楓初初見面的情景,也是感觸甚多。想道:「那時我對他甚是憎厭,想不到如今竟成知己,更想不到他又是我的仇人,而我的哥哥卻死死記著上代有仇恨。人生之事,確是料想不到。」與張丹楓把盞傾談,心中十分暢快,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幾杯。
張丹楓忽道:「小兄弟,此去十多里,就是黑石莊了。你不要去拜訪拜訪你的岳丈大人嗎?」雲蕾怔了一怔,想起了與石翠鳳洞房花燭之夜的滑稽情事,一口酒幾乎噴了出來。張丹楓正色說道:「難為你那位嬌妻等了你這麼些時候,在閨中空擔了虛名。現在經過了這場戰爭的災難,你也該去看看她,好叫她放心。」
雲蕾心中一動,想起了石翠鳳的痴情一片,心道:「是啊,我真的該去看看她才是。可是要不要告訴她我的廬山真面目呢?」要知雲蕾初初下山之時,稚氣未除,喬裝男子,假冒新郎之事,也只是因為一時難以脫身,作為戲耍,想不到石翠鳳卻對她苦苦痴纏,把她當成可以付託終身的丈夫。如今雲蕾在江湖上經過一番歷練,人也長成了許多,想起此事,不由得心中歉然。抬頭一望,只見張丹楓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雲蕾氣道:「你笑什麼?你不是也曾經男扮女裝,幾乎和那位什麼也先小姐洞了房嗎?」張丹楓笑道:「我可沒有和人家成親呀。」雲蕾道:「好,咱們快些喝完了酒,就去找她,告訴她我的真相。呀,只不知周山民現在何方?」張丹楓道:「你自己的事還沒搞清楚,又想做媒了嗎?我問你,你要不要換過一套衣裳,要不然石小姐見了你,又要纏著你不放你走了。」雲蕾出京之時,又已改回男裝,低頭一望自己,低聲笑道:「你說話小聲點兒,那個道士似乎在注意我們呢。」張丹楓道:「他又不是賊人,你可不必擔心。」
雲蕾心中有事,胡亂喝完了酒,道:「咱們走吧。」搶去會帳,笑道:「偏不要你請客。」伸手掏錢,錢袋竟然不翼而飛,不由得怔了一怔,心道:「大哥又作弄我了?」叫道:「快將我的錢袋拿來!」回頭一望,忽見那青衣道士站在旁邊,張丹楓「啪」的一掌向他打去,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敢作賊!」那道士彎臂一迎,輕描淡寫地將張丹楓的掌力卸開,叫道:「你敢打人?」雲蕾吃了一驚,這道士的手法好快,居然接得了張丹楓的一掌,正想加入戰團,張丹楓身手何等快捷,倏地化掌為拿,冷笑道:「原來你還是個會家!」一抓抓去,將雲蕾那個被偷的錢袋,一下子抓了回來,喝道:「贓物在此,你還有何話說?」只聽得「嗤」的一聲,那道士的道袍被張丹楓撕了一角衣袖,那道士使了個「金蟬脫殼」的身法,倏地從張丹楓掌力籠罩之下,脫出身來,騰身一躍,竟然從窗口跳下去了。
店主人大叫道:「喂,喂,我的酒錢,快來人呀,有強盜!」張丹楓急忙打開錢袋,拿出一錠大銀,放在桌上,道:「都算我的帳。」這錠大銀,即連道士的酒錢在內,也足夠付有餘,店主人喜出望外,正想道謝,張丹楓擺脫了店主人的糾纏,已拉了雲蕾,也一同跳下去了。
街上行人稀少,只見那道士騎了一騎快馬,已經衝出城門。張丹楓急忙跨上「照夜獅子」,道:「快追!」雲蕾道:「錢袋已拿回來,何必再去理他?」張丹楓道:「不,這道士身手非凡,一定不是普通的小賊,我非問個明白不可!」照夜獅子馬一聲長嘶,四蹄疾走,雲蕾只好跟在後面。正是:
何方來怪賊,俠士起疑心。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